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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槍、四槍、五槍。

    沈如松仍然沒有放低槍口，他聽著自己還在泵動(dòng)著的心跳聲，放任自己回想從前的少許記憶，他有些奢侈地想，能在陣亡犧牲前十分長久地回憶，真是一種別樣的幸福。

    隨著一聲聲槍響，他想到了很多，過去的一切——鱗次櫛比、人流壅塞的首都，光與暗在故鄉(xiāng)格外和諧共存。士官學(xué)校里的日夜，地下環(huán)山道旁升起的降雨彈，下過暴雨仍是暑氣十足。濕透的亞麻衫，灰雪飄灑中的寂靜軍營里忽然響徹的哨子聲；隆隆啟動(dòng)的重載貨運(yùn)列車與昏暗的路燈，其下穿冬季棕褐色過膝大衣、齊耳短發(fā)攏在護(hù)耳帽的麥秋；傍晚緋紅而漸逝的云霞，未寄出的信封。這些回憶如流淌的溫?zé)嵫榘銋R聚起來，又順著下巴尖沉默地落到漣漪污水里，變成遙遠(yuǎn)的過去的一切。

    溫?zé)岬难従徚魈剩w過尚未凝固的血痕，滑過他布滿塵灰的臉頰，匯聚在他并不尖銳的下巴，他緊緊抿住了唇，然后是破碎不堪的防毒面具、風(fēng)鏡，那些木刺、破片、傷疤……

    這個(gè)二十歲的龍山青年無力地癱在原地，手雷與炮彈爆炸掀起的熱風(fēng)一遍遍吹拂著他濕漉漉的鬢發(fā)，槍機(jī)的一次次后坐叫他肩膀與手腕生疼、淤青，他那雙有時(shí)候會(huì)被說溫潤可喜的杏仁眼里，此時(shí)，只有漠然。

    對(duì)自己的漠然，對(duì)死亡的漠然。

    臂章領(lǐng)章因?yàn)槿狙l(fā)沉郁，紅尸鬼排山倒海般沖撞來，水流擾動(dòng)、大地隆隆震動(dòng)，他的身軀跟著顫動(dòng)，他的胸膛前的識(shí)別牌跟著顫動(dòng)，一顆紫星，一橫一杠，標(biāo)了他的軍銜、出生年月、兵種部隊(duì)、血液類別，一方小小的鐵片，記錄了他的全部。

    沈如松握著微微發(fā)燙的手槍，他的軍服上滿是彈殼和火藥余味。而紅尸鬼兇狠暴戾的眼瞳凝視住了他，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尸鬼焦紅肥壯的軀體上那些纏繞細(xì)長的瘤脂在翻騰滾動(dòng)，像怒目的金剛狂舞著肢臂。在覆血撕裂的頭顱上，碩大的赤紅血眼凝視住了他。

    咆哮。

    怒吼。

    “啪”的一聲槍打光了子彈，沈如松按下彈匣解脫鈕，打光了的黑色聚酯彈匣“啪嗒”沉入水中，他在破洞了的口袋里摸索著，捏到一枚子彈，帶出的同時(shí)蹭出了一張從暗袋里滑落出來的照片，它慢慢地浮在水面上。

    拉開槍機(jī)，把子彈填進(jìn)槍膛，復(fù)位。槍在樹皮后用力一磕，掛上槍機(jī)，他又抬起槍，眼睛瞄準(zhǔn)，三點(diǎn)一線。

    槍口焰火大盛，瞬間突破了音速的子彈分裂出彈頭，裹著照亮黑暗一瞬的焰火和他的注視，飛向遠(yuǎn)方。

    彈殼灼熱墜下，先是把浮在水面上的照片一角燙地發(fā)黃，抹去了少女的笑意，又橫滾入水，一路燒壞了青年的上衣裝，最后沉入水中，蹭著軍靴一路陷進(jìn)泥濘里。

    打空了子彈手槍冒著裊裊余煙，沈如松還在一下下扣動(dòng)著扳機(jī)，他無畏地對(duì)視著過來取他性命的野獸，他眼前耳畔再度恍惚。

    打過降雨彈后，也是暴雨吧……

    雨中遼闊悲傷的歌聲在飄浮著，穿云裂石，銳利無比！

    “在尖銳的河灘上也不被擾亂

    黃色的沙子也不使你渾濁

    你    我的河川    小小的河流

    你    我的快速流動(dòng)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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