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看著大半瓶子煤油她郁悶的罵了一聲:“狗草的以前千省萬省,吃飯都不舍得點煤油燈,結果現在用不上了,唉,以前王老師沒來,咱家過的都是啥日子?” 正在拎水進門的來弟說:“那日子真不好過,到了月底連高粱面都沒了,還得吃麩子。娘,我以后再也不吃麩子了,肚子燒得慌。” 黃小花安慰她:“不吃了不吃了,以后月底給你們燒大米飯吃,哦,對了,給你姥爺捎點小米,你姥爺胃也不好,小米養胃。” “咱都沒舍得吃。”好娃不高興的說。 黃小花瞪了兒子一眼說:“你們在學校早上吃小米粥吃的少嗎?中午頭吃什么小米粥?” 好娃聽到這話哀嘆一聲:“我想上學,我想念書,暑假沒有好吃的早飯了。” 黃小花想罵他沒出息。 可是想想這事她也愁的慌。 別小看學校這頓飯,她家里可是五個孩子,孩子長身體能吃啊,五個孩子放開了能吃她們家里四個大人的飯! 平日里學校管的早飯可是讓孩子放開吃,吃的他們中午頭都不太餓,所以這給家里省下好些糧食。 孩子們洗完頭洗完臉,黃小花還給她們抹了點自己都不舍得用的友誼牌護膚脂。 用上以后倒是香,可一出門陽光暴曬、海島潮濕,來弟感嘆道:“娘來,咱以后別臭美了,這臉上跟抹了豬油一樣,油膩膩、熱乎乎的。” 黃小花罵道:“別瞎說,你是狗肉上不得席,好東西也不會用。” 她們去碼頭,隊長在幫助秀芳和王真光等輕勞力修船底,挽起的褲腿子濕透了。 這把她氣的:“好不容易讓你穿三片紅,你看看、你說說,唉……” “這不是給隊集體忙活點事嗎?”隊長拍了拍褲腿,“大熱天的陽光一曬它不就干了?” 秀芳笑道:“呀,嫂子你們這是要走親戚?早知道不讓隊長來幫忙了,他光著個膀子過來,我也不知道你們是要走親戚。” 黃小花急忙說:“隊集體的事是咱自己的事,該干就得干,我是心疼這褲子,你說我家條件你也知道,新褲子剛穿第一天……” 隊長不耐的甩了甩煙袋桿:“行了行了,過會就干了,走,趕緊去給你娘過壽。” 以往自家男人敢頂嘴自己那她早開啟瞎逼叨叨模式了,不噴他到中午頭那絕不停下。 現在她脾氣好多了,日子好過了,自己嫁過來這些年終于看到享福的盼頭了,這等于是跟著王家享福,那就不能再噴自家男人了,畢竟生產隊的男人背后都是一個王家。 她娘家不是長龍公社的,是在黃土公社,不過也是個外島,得劃船搖櫓的環繞縣城主島再往西南去一段距離。 搖櫓一趟得兩個多鐘頭。 她以前可不愿意回娘家了,路途遠,回去一趟挺費事。 最主要的是以前回娘家都是為了借糧食借錢,真是沒臉回去,每次回去就得看兄媳婦、弟媳婦們的臉色。 遠嫁的窮閨女不如狗啊! 她的兄媳婦弟媳婦可不會給她們家里好臉色,而她爹娘還要兄弟們養著,自然也不敢對她多好—— 老兩口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得順著兒媳婦的心意來。 但這兩個月情況有所改變,她沒再去借糧,反而五月里有一次帶著燒肉醬肉排骨那些好東西去娘家送禮,她自己腰桿子硬了,爹娘對她的態度也好了。 兄媳婦弟媳婦還是看不上她家里,可是肉和排骨是真的香,她們不好意思給她甩臉子了。 這次回娘家給老娘過壽,是她有史以來最風光的一次,不光拿了好些東西還給老娘準備了個喜紅包。 爹娘對她好她是知道,以往去借糧她娘都會偷偷給她塞上一塊兩塊錢,這些錢多次給她家救窮。 沒辦法,她家是真沒錢,九張嘴就兩個勞力,這一年能賺多少工分?到了年底一結算糧食,她家年年是漏斗戶! 她正回憶著過去的苦日子,她兒子有氣無力的喊了一聲:“娘,餓了。” 招弟從包里掏出一塊干脆面遞給弟弟:“老五,吃這個,王老師說這個最好吃。” “方便面!”好娃趕緊拿到手啃了一口。 頓時有脆渣滓往下掉。 黃小花趕緊去接住,責備道:“怎么這么不過日子?吃方便面不接著手?這個方便面怎么跟生了鐵銹一樣?” 好娃拿起方便面看了看,急忙遞到她嘴上:“娘,好吃,這個真的好吃。” 來弟懶洋洋的說:“王老師還能糊弄人?他都說了這個最好吃。” 好娃小心翼翼的掰開面餅,給姐姐們一人分一點,又給隊長分了一小塊,叫道:“爹你嘗嘗這個方便面是咸味的,可好吃了。” 隊長笑道:“你吃吧,是不是撒上調料包了?” 招弟咬了一口剩下的分給黃小花:“娘,這個方便面真的好吃,沒用調料包,就是這樣的,又脆生又好吃。” 黃小花吃了手里的渣渣,說:“嗯,有咸滋味,你吃吧,我不吃這東西。” 招弟說:“娘你吃吧,王老師賣給我們十多塊呢。” “這么多?”黃小花大吃一驚,“對了,王老師這個大包里都裝了什么?怎么鼓鼓囊囊的?” 來弟得意的笑道:“都是好吃的好喝的,看我們去了怎么饞大衛、龍龍他們。” 隊長嘀咕道:“到時候別干起來啊。” 來弟冷笑道:“我在學校天天拿王狀元練手,就是為了對付他們,等打起來我叫他們好看!” 時間流逝,太陽越來越高,海面上的浪花掛上了金艷艷的色彩。 氣溫開始熱了。 隊長滿身汗水,來弟站起來說:“爹我來搖,你歇歇,我這里有蜜桃水,你喝兩口。” 聽著二女兒孝順的話,他笑道:“不用,爹早上吃了掛面,有的是勁。” 好娃說:“娘我也要吃掛面。” 黃小花挽起袖子說:“你……” “我不要了,別打我。”好娃趕緊往大姐懷里藏。 黃小花瞪了他一眼:“沒出息,我是要去替你爹搖櫓,我剛才要說的是等你能搖櫓了也給你下掛面吃。” 夫妻兩個輪流替換,終于趕在十點鐘之前到了黃土公社的姚黃島。 姚黃島面積大,一共四個生產隊,最早是姚黃兩姓,后來遷徙來了楊、孫兩姓。 因為千萬年來海洋季風的影響,位于主島西北地區的黃土公社和所屬外島積攢了好些泥土,不管是主島的公社還是外島的生產隊都有良田。 所以尋常時候他們日子比單純靠打漁為生的生產隊能更好過,起碼糧食能自給自足還能給國家交公糧。 可是一旦碰上旱澇災年他們農田顆粒無收了,那日子就要比天涯島那樣主要養船打漁的生產隊慘的多。 黃小花嫁去天涯島就是因為三年特殊時期,當時外島天氣也不好,黃家熬不過去了,17歲的黃小花就嫁去了天涯島,當時只圖有口飯吃別餓死。 問題是她家成分不好,是資本家的后人,天涯島上的好人家看不上她家里,她只能嫁給隊長,另外當時她父母也是考慮到隊長家世代貧農成分好。 奈何貧農隊長的家里日子同樣不好過,這苦命的女人真是從一個坑里跳進了另一個坑,當時他們家里養活自己四口人都不容易,于是連續好幾年沒敢要孩子。 等到準備要孩子了,那閨女一路火光帶閃電的來了…… 船靠上碼頭,有人在碼頭整理漁網,看見她后笑道:“小花回來走娘家了?男人孩子都領著,這是一大家子全來了,吃大戶?” 黃小花以往回來借糧最怕碰上熟人,碰見了更怕人家說玩笑話。 因為她不知道那到底是玩笑話還是人家冷嘲熱諷。 現在她不怕了,就是當玩笑話,因為她有這個底氣了。 于是她笑道:“嗯,回來吃爹娘一頓,爹娘上年紀嘍,再不吃以后怕是吃不上幾頓了。” 隊長掏出一包紅塔山遞給男人:“二哥在收拾網啊?” 男人拿過煙卷在鼻子下抹了一下子,面色訝異:“嗯,今天天氣好,曬曬網。你們王家現在日子真進入初步發達社會主義階段了啊,抽紅塔山?” 隊長笑道:“我們隊里王老師一個朋友給支援生產隊,我們男人一家分一盒,我沒舍得抽,這不留著場面上使一使。” 他坦然的笑語讓二哥一時不敢妄加猜測:他說他沒舍得抽,可看他遞煙時候不眨眼的樣子可不像是平日里不舍得抽這煙啊。 黃小花跟他又招呼一聲,領著孩子下船,一個個手里拎著大包小包。 她抬頭仔細看老家,老家變化不比天涯島多,島上也有山,漁民的房子依山而建,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然后四周平坦山地上是還算肥沃的耕田。 因為缺水,外島即使種糧食也是種麥子、玉米,現在麥子已經收走了,玉米還沒有長成,所以農田里是一片碧綠。 山上多多少少也有農田,跟天涯島一樣的小塊田地,村民們種上了蔬菜,這樣連同草木一起形成片片綠色。 沿山而上,蔬菜是淡綠、野草是濃綠、大片的樹葉是墨綠,諸多的綠色片片相連,橫看連成線、遙望連成面,在上午燦爛的夏日陽光照耀中,農田里的黃色和山上的綠色交錯成一幅水彩畫。 “原來我這家鄉也挺美的,”她對著丈夫嘆了口氣,“那為啥以前沒發現呢?” 隊長抽了口煙說:“以前窮的飯都吃不上,哪有閑心思去管美不美?” 黃小花祖上闊過,從滬都往邊疆做買賣,內蒙西北都去過。 解放前島上半數農田和所有的磚瓦房都是她家的,后來只剩下幾間房子,不過好歹是磚瓦房,住起來比較亮堂。 兩口子領著孩子進門,正在正堂擇菜的老太太看見閨女回來便笑了:“你們三個姐妹就你家里隔著遠,就你來的早。” 黃小花的弟媳婦蘇翠華本來要接話,可看到了五個孩子的穿著打扮后一愣,于是黃小花搶過話去說:“窮講究、窮講究,越窮的越講究嘛。” 這話到頭了。 蘇翠華無話可說,只能說:“早點過來咱正好早點吃壽宴,早上都沒吃飯吧?中午咱早點開飯。” 好娃震驚正要問小舅媽你怎么知道,他一張開口,二姐已經將一塊奶糖塞進他嘴里。 招弟剝開奶糖給姥姥送過去:“姥姥,吃糖,可甜可香了。” 蘇翠華抬頭,黃小花說:“你舅媽的呢?” 招弟從兜里又掏出兩塊大白兔奶糖來,蘇翠華笑道:“舅媽不饞,不要。” “好。”來弟若無其事的上去把姐姐手里的糖給摁回兜里去,“我姥爺呢?我娘給姥爺捎了一袋子小米,她說姥爺胃疼,早上晚上吃一碗小米粥養胃。” 黃小花往外拿出一大包的小米。 十斤。 蘇翠華下意識的撓了撓額頭。 老太太高興的笑道:“這么些小米?你、你這從哪里買的?哪有糧票呀?” 黃小花說道:“隊集體給買的,我們學校的王老師想辦法跟他大學同學要糧票支援了我們隊集體。娘,我爹呢?” 糧食問題支書叮囑過不能多說,所以她岔開了話題。 老太太說道:“領著孩子、跟你大哥二哥去回抬糧食了,前幾天不是都傳海上要地震嗎?說是要掀起大海嘯,然后社員把糧食都給抬到山頂上去了。” “昨天書記去縣里開會,回來說這都是謠言,連造謠的小偷還有敵特都給抓了,政府準備公審呢。” 黃小花說:“就是謠言。” “你怎么懂了?”蘇翠華頭也不抬的問道。 黃小花說:“我們學校的王老師說的,他是首都回來的大學生,當然懂這個。” “他懂的東西那可真多了,臺風那天我們公社大鵬島上的燈塔出事了,民兵隊全體出動,暴風雨天氣里用繩子從三面拉扯燈塔防止被吹倒,遭大罪了。” “當時省城來的建筑教授、研究生的老師都不知道怎么辦,王老師出了個主意,給燈塔安裝了一個叫阻尼器的東西,一下子就把燈塔穩住了,然后所有民兵都不用受苦受累了,他們待在屋子里聽我們王老師講評書,舒舒服服的過了一天回家了。” 老太太點頭說:“我也聽著這個事來,上次是支書說的是吧?” 蘇翠華不說話了,低頭擇菜。 黃小花繼續往外收拾東西,這時候大門外傳來腳步聲,兩個婦女走進來。 這是她的大嫂潘銀梅和二嫂潘桃花,她們兩個是一個生產隊的人,所以平日里比較要好。 兩個婦女進門看到五個孩子的穿著打扮大吃一驚,潘桃花下意識問道:“這是哪里、招弟來弟啊?你們、咦,你們哪里來的衣服?” 好娃積極的說:“學校里發的,還有涼鞋,還有這個腰帶,都是學校給發的。” 潘桃花難以置信問黃小花:“老五,真的假的?你們學校到底干啥的?前頭給學生發的那身衣裳呢?怎么又給發了這衣裳?” 黃小花說道:“都是校服,前面那身是春秋校服,這一身是夏天的校服,以后到了冬天有棉校服。” 潘銀梅忍不住問道:“都是發的?不要錢?不要你們家長掏錢?” 黃小花說:“一分錢都不要……” 打鬧聲音響起,三個男孩、兩個女孩進來,她們看見院里五個孩子那一身的綠色短袖短褲和裙裝頓時停下腳步。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