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風很冷,冷得人心都涼透。 樹上枯黃的殘葉,正一片片隨風飄落。 蕭十一郎就這樣,站在樹下,沒有聲音,沒有表情,更沒有動作。 也不知過了多久,風四娘終于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是我害了你……我這人為什么總是會做錯事,說錯話?” 蕭十一郎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她在說什么,但又過了很久,他突然道:“這根本不關你的事。” 風四娘道:“可是……” 蕭十一郎打斷了她的話,道:“該走的人,遲早總是要走的,這樣也許反倒好。” 風四娘沉吟著,道:“你的意思是說,長痛不如短痛?” 蕭十一郎道:“嗯。” 風四娘道:“這當然也是一句話,說這話的人也一定很聰明,可是人的情感,并不是這么簡單的。” 她笑了笑,笑得很凄涼,慢慢地接著道:“有些問題,也并不是這么容易就可以解決的。” 蕭十一郎合起眼睛,垂首道:“不解決又如何?” 風四娘沉默了很久,黯然道:“也許你對,不解決也得解決,因為這是誰都無可奈何的事。” 蕭十一郎也沉默了很久,霍然抬頭,道:“既已解決,我們又何必再提?” 他拉起風四娘的手,笑道:“走,今天我破例讓你請一次,我們喝酒去。” 他笑了,風四娘也笑了。 但兩人的笑容中,卻都帶著種說不出的沉痛,說不出的寂寞……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兩句詩,沈璧君早就讀過了,卻一直無法領略。直到現在,她才能了解,那其中所蘊含的寂寞和酸楚,真是濃得化也化不開。 無論誰遇到這樣的事,都只有心碎。 沈璧君的淚已流下,心在呼喚:“蕭十一郎,蕭十一郎,我并不是故意要這么樣做的,更不想這么樣對你,可是,你還年輕,還有你的前途,我不能再拖累你。” “現在你當然會很難受,甚至很憤怒,但日子久了,你就會漸漸將我忘記。” 忘記,忘記,忘記……忘記真如此簡單?如此容易? 沈璧君的心在絞痛,她知道自己是永遠也無法忘記他的。 在她心底深處,又何嘗不希望他永遠莫要忘記她——她若知道他真的已忘記她時,她寧可去死,寧可將自己一分分剁碎,剁成泥,燒成灰。 路旁有林。 沈璧君突然奔入枯林,撲倒在樹下,放聲大哭了起來。 她只希望能哭暈過去,哭死。 因為她已無法再忍受這種心碎的痛苦。 她本覺這么樣做是對的,本以為自己可以忍受,但卻未想到這痛苦是如此強烈,如此深邃。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感覺到有只溫柔而堅定的手,在輕撫著她的頭發。 “蕭十一郎?莫非是蕭十一郎回來了?” 蕭十一郎若是真的來了,她決定再也不顧一切,投入他懷抱中,永不分離,就算要她拋棄一切,要她逃到天涯海角,她也愿意。 她回過頭。 她的心沉了下去。 樹林里的光線很黯,黯淡的月色從林隙照下來,照著一個人的臉,一張英俊、秀氣、溫柔的臉。 來的人是連城璧。 他也憔悴多了,只有那雙眼睛,還是和以前同樣溫柔,同樣親切。 他默默地凝注著沈璧君,多少情意,盡在無言中。 沈璧君的喉頭已塞住,心也塞住了。 良久良久,連城璧終于道:“家里的人都在等著,我們回去吧!” 他語聲還是那么平靜,仿佛已將所有一切的事全都忘記,又仿佛這些事根本全沒有發生過似的。 但沈璧君又怎能忘得了呢?每件事、每一段快樂和痛苦,都已刻入她的骨髓,刻在她心上。 這全是她至死也忘不了的。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沈璧君目光忽然變得很遙遠,心也回到遠方。 她記得在很久以前,在同樣一個秋天的黃昏,他們漫步到一個枯林里,望著自枯枝間漏下的斜陽,感嘆著生命的短促,直到夜色已籠罩了大地,她還是沒有想到已是該回去的時候。 那時連城璧就曾對她說:“家里的人都在等著,我們回去吧!” 同樣的一句話,幾乎連說話的語氣都是完全一模一樣。 那天,她立刻就跟著他回去了。 可是現在,所有的事都已改變了,她的人也變了,已逝去的時光,是永遠沒有人能挽回的。 沈璧君長長地嘆了口氣,幽幽道:“回去?回到哪里去?” 連城璧笑得還是那么溫柔,柔聲道:“回家,自然是回家。” 沈璧君凄然道:“家?我還有家?” 連城璧道:“你一直都有家的。” 沈璧君道:“但現在卻已不同了。” 連城璧道:“沒有不同,因為事情本就已過去,只要你回去,所有的事都不會改變。” 沈璧君沉默了很久,嘴角露出了一絲凄涼的微笑,緩緩道:“我現在才明白了。” 連城璧道:“你明白了什么?” 沈璧君淡淡道:“你要的并不是我,只不過是要我回去。” 連城璧道:“你怎么能說……” 沈璧君打斷了他的話,道:“因為連家的聲名是至高無上的,絕不能被任何事玷污,連家的媳婦絕不能做出敗壞門風的事。” 連城璧不說話了。 沈璧君緩緩道:“所以,我一定要回去,只要我回去,什么事都可以原諒,可是……” 她聲音忽然激動起來,接著道:“你有沒有替我想過,我也是人,并不是你們連家的擺設。” 連城璧神情也很黯,嘆道:“難道你……你認為我做錯了什么事?” 沈璧君的頭垂下,淚也又已流下,黯然道:“你沒有做錯,做錯了的是我,我對不起你。” 連城璧柔聲道:“每個人都會做錯事的,那些事我根本已忘了。” 沈璧君慢慢地搖了搖頭,道:“你可以忘,我卻不能。” 連城璧道:“為什么?” 沈璧君又沉默了很久,像是忽然下了很大的決心,一字字道:“因為我的心已變了!” 連城璧也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連站都已站不穩。 沈璧君咬著嘴唇,緩緩接著道:“我知道說真話有時會傷人,但無論如何,總比說謊好。” 連城璧的手握得很緊,道:“你……你……你真的愛他?” 沈璧君的嘴唇已被咬出血,慢慢地點了點頭。 連城璧突然用手握住了她肩頭,厲聲道:“你說,我有哪點不如他?” 他的聲音也已嘶啞,連身子都已因激動而顫抖。 他一向認為自己無論遇著什么事都能保持鎮靜,因為他知道唯有“鎮靜”才是解決事情的方法。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錯了。 他畢竟也是個人,活人,他的血畢竟也是熱的。 沈璧君的肩頭似已被捏碎,卻勉強忍耐著,不讓淚再流下。 她咬著牙道:“他也許不如你,什么地方都不如你,可是他能為我犧牲一切,甚至不惜為我去死,你……你能么?” 連城璧怔住,手慢慢地松開,身子慢慢地往后退。 沈璧君的目光也在回避著他,道:“你以前也說過,一個女人的心若變了,無論如何也無法挽回的,若有人想去挽回,所受的痛苦必定更大。” 連城璧一雙明亮的眼睛也變得空空洞洞,茫然凝視著她,喃喃道:“好,你很好……” 這句話他反反復復也不知說了多少遍,突然沖過來,重重地在她臉上摑了一耳光。 沈璧君動也不動,就像是已完全麻木,就像是已變成了個石頭人,只是冷冷地盯著他,冷冷道:“你可以打我,甚至殺了我,我也不怪你,但你卻永遠也無法令我回心轉意……” 連城璧突然轉過身,狂奔了出去。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