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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蕭十一郎的家-《古龍文集·蕭十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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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公子道:“你站不站得穩(wěn)?”

    蕭十一郎道:“你為何不讓我試試?”

    小公子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終于放開了扶著他的手,笑道:“小心些呀!莫要掉下去,連尸首都找不著,活著的蕭十一郎我雖然見過了,但死了的蕭十一郎是什么樣子,我也想瞧瞧的。”

    蕭十一郎笑道:“死人雖比活人聽話,但卻一定沒有活人好看,你若瞧見,只怕會變得討厭我了,我何必讓你討厭呢?”

    他又回頭向沈璧君笑了笑,忽然躍身向那深不可測的絕壑中跳了下去……

    沈璧君全身都涼透了。

    蕭十一郎果然是存心來這里死的!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這聲音就像是霹靂,一聲聲在她耳邊響著!

    “他死了,我卻還有臉活著……我怎么對得起他?我又能活多久,還有誰會來救我……”

    想到小公子的手段,沈璧君再也不想別的,用盡全身氣力,推開了扶著她的人,也縱身跳入了那萬丈絕壑中。

    奇怪的是,在她臨死的時候,竟沒有想到連城璧。

    她也不想想自己死了后,連城璧會怎么樣?

    難道連城璧就不會為她悲傷?

    小公子站在削壁邊,垂首望著那彌漫在絕壑中的沼氣和毒瘴,面上連一點(diǎn)表情都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拾起一塊很大的石頭,拋了下去。

    又過了很久,才聽到下面?zhèn)魃蟻怼皳渫ā币豁憽?

    小公子面上這才露出了一絲微笑。

    她笑得仍然是那么天真,那么可愛,就像是個小孩子……

    死,有時的確也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沈璧君居然還是沒有死。

    她跳下來的時候,很快就暈了過去,并沒有覺得痛苦。

    她醒來時才痛苦。

    絕壑下,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沼澤,沒有樹木,沒有花草,沒有生命,有的只是濕泥、臭水和迷霧般的沼氣。

    沈璧君整個人都已被浸入泥水中。

    但她卻沒有沉下去,因為這沼澤簡直就像是一大盆糨糊,也正因為這緣故,所以她從那么高的地方跳下來也沒有摔死。

    最奇怪的是,她整個人泡在這種濕泥臭水中,非但一點(diǎn)也不難受,反而覺得很舒服,就連足踝上的傷口都似已不疼了。

    這沼澤中的泥水竟似有種神奇的力量,能減輕人的痛苦。

    沈璧君驚異著,忽然想起了蕭十一郎對她說的故事!

    “我曾經(jīng)看到過一匹狼,被山貓咬得重傷之后,竟躍入一個沼澤中去,那時我還以為它是在找自己的墳?zāi)梗l知它在那沼澤中躺了兩天,反而活了,原來它早已知道有許多種藥草腐爛在那沼澤里,能治好它的傷勢,它早已知道該如何照顧自己。”

    沈璧君的心跳了起來。

    她耳旁似又響起了蕭十一郎那低沉的語聲,在慢慢地告訴她:“其實(shí)人也和野獸一樣,若沒有別人照顧,就只好自己照顧自己了……”

    難道這沼澤就是那匹狼逃來治傷的地方?

    這沼澤既能治好那匹狼的傷,是否也能治好蕭十一郎的傷?

    原來他并不是想到這里來死的!

    雖然這里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窮山絕壑,雖然四面都瞧不到一樣有生命之物,雖然她的人還浸在又臟又臭的泥水中,雖然她還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去,雖然她就算能活下去,也未必能走出這絕壑,但沈璧君這一生中從來也沒有如此開心、如此興奮過。

    因為她知道蕭十一郎必定也還沒有死!

    她本來幾乎已忍不住要大聲呼喚起來,但一想小公子可能還在上面聽著,就只有閉住了嘴。

    她只有在心里呼喚:“蕭十一郎,蕭十一郎,你在哪里?”

    只要還能看到蕭十一郎,所有的犧牲都值得,所有的痛苦也都可忍受了。

    她掙扎著,劃動手腳,想將頭抬高些。

    她確信蕭十一郎必定也在附近,她希望能看到他。

    只要能看到他,她就不會再覺得寂寞、絕望、無助……

    誰知她不動還好些,這一動她身子反而更向下沉陷。

    泥沼濃而黏,表面有種張力,所以她雖然從那么高的地方跌下來,也并沒有完全陷入泥沼中。

    現(xiàn)在她一掙扎,泥沼中就仿佛有種可怕的力量在將她往下拖,她掙扎得愈厲害,陷落得愈快。

    忽然間,她全身都已陷入泥沼中,呼吸也立刻困難起來,濃而黏的泥水就像是一雙魔手,已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只要再往下陷落一兩寸,口鼻就也要陷入泥沼中。

    現(xiàn)在她就算還想呼喊,也喊不出聲音了。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久,只知道那最多也只不過是片刻間的事了。

    她本已決心想死的,現(xiàn)在卻全心全意地希望能再多活片刻。

    若能再多活片刻,說不定就能再見蕭十一郎一面。

    “但見不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只要我知道并沒有害死他,只要他還能好好地活下去,我就算立刻死,也死得心安了。我能平平靜靜問心無愧地死在這里,上天已算對我不薄,我還求什么?”

    到現(xiàn)在,她才想起連城璧。

    但她知道連城璧一定會照顧自己的,無論有沒有她,連城璧都會同樣活下去,而且活得很光榮,活得很好。

    她當(dāng)然也想到了腹中的孩子。

    大多數(shù)女人都會將孩子看得比自己還重要,這是母性,也正是女性的榮光,人類的生命也正因為這緣故才能永遠(yuǎn)延續(xù)。

    但孩子若還沒有出世,就完全不同了。

    女人對自己還沒有生出來的孩子,絕不會有很深的感情、很大的愛心。

    因為這時她的母性還未完全被引發(fā)。

    這是人性。

    母性是完美的,至高無上的,完全不自私、不計利害、不顧一切,也絕不要求任何代價。

    但人性卻是有弱點(diǎn)的。

    沈璧君閉上了眼睛……

    一個人若真能安安心心、平平靜靜地死,有時的確比活著還幸運(yùn),這世界上,真能死而無憾的人并不多。

    沈璧君也并不是不想活了,只不過她知道已沒法子再活下去。

    這是絕地,她已陷入絕境,已完全絕望。

    但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

    是蕭十一郎的聲音:“不要動,千萬不能動。”

    這聲音竟似就在她的耳畔。

    沈璧君狂喜著,忍不住想扭過頭去瞧他一眼。

    但蕭十一郎已接著道:“也千萬不要轉(zhuǎn)頭來看我,盡量將自己放松,全身都放松,就好像你現(xiàn)在正躺在一張最舒服的床上,躺在你母親的懷里,完全無憂無慮,什么都不要去想,絕沒有任何人能傷害你。”

    他說得很慢,每個字都說得很慢,聲音中仿佛有種奇異的力量,能令人完全安定下來,完全信任他。

    沈璧君輕輕嘆了口氣,道:“我能說話么?”

    蕭十一郎道:“要說得很輕、很慢,我能聽得到的。”

    這聲音更近了。

    沈璧君道:“我可以不動,也可以放松自己,但卻沒有法子不想。”

    蕭十一郎道:“想什么?”

    沈璧君道:“我在想,假如我們動一動就會陷下去,豈非要永遠(yuǎn)被困死在這里?你難道也想不出法子脫身?”

    蕭十一郎道:“自然是有法子的。”

    沈璧君柔聲道:“只要你有法子能脫身,我就安心了,我無論怎么樣都沒關(guān)系。”

    她這句話還未說完,就瞧見了蕭十一郎那雙發(fā)亮的眼睛。

    這本是雙倔強(qiáng)而冷酷的眼睛,有時雖然也會帶著些調(diào)皮的神色,帶著些譏誚的笑意,卻從來沒有露出過任何一種情感。

    現(xiàn)在這雙眼睛里卻充滿了喜悅、欣慰、感激……

    沈璧君的臉紅了。

    她說那句話的時候,并沒有瞧蕭十一郎,所以她才情不自禁吐露了真情。若是已瞧見他,她只怕就不會有這種勇氣。

    但現(xiàn)在蕭十一郎卻距離她這么近。

    她幾乎已能感覺到蕭十一郎的呼吸。

    蕭十一郎也避開了她的目光,道:“你本來看不到我的,現(xiàn)在卻看到了,是不是?”

    沈璧君道:“嗯。”

    蕭十一郎道:“我一直都沒有動過,否則早已沉下去了,我既沒有動,又怎會移動到這里來了呢?”

    沈璧君自然不知道原因。

    蕭十一郎道:“這泥沼看來雖是死的,其實(shí)卻一直在流動著,只不過流動得很慢、很慢,所以我們才感覺不出。”

    他接著道:“就因為我完全沒有動,所以才會隨著泥沼的流動漂了過來,若是一掙扎,就只會往下陷落,所以你才一直停留在這里。”

    沈璧君沒有說話。

    但她的心里卻在暗自慶幸:“若是我也沒有掙扎,也隨著泥沼在往前流動,我現(xiàn)在怎會看到你?”

    蕭十一郎道:“前面不遠(yuǎn),就是陸地,只要我們能忍耐到那里,就得救了……那也用不著多久,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是不是?”

    他目光不由自主轉(zhuǎn)了過來,凝注著沈璧君的眼睛。

    沈璧君也不由自主凝注著他的眼睛。

    她還是沒有說話,但她的眼睛卻仿佛在說:“為了你,我一定能做到的。”

    從眼睛里說出的話,也正是自心底發(fā)出的聲音,這種聲音眼睛既瞧不見,耳朵更無法聽到。

    能聽到這種聲音的人并不多。

    這種聲音也是用“心”來聽的。

    蕭十一郎卻聽到了。

    過了很久很久,沈璧君才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現(xiàn)在才知道我錯了。”

    蕭十一郎道:“什么事錯了?”

    沈璧君道:“我本來以為天道不公,常常會故意作踐世人,現(xiàn)在才知道,老天畢竟是有眼睛的。”

    蕭十一郎緩緩道:“不錯,所以一個人無論做什么事時,都不能忘記天上有雙眼睛隨時隨地都在瞧著你。”

    沒有聲音,沒有動靜,沒有生命,天地間一切仿佛都是死的。

    泥沼也是死的,誰也感覺不出它在流動。

    “它真能將我們帶到陸地上去么?”

    沈璧君并沒有問,也不著急。

    她的心很平靜,此時,此刻,此情,此境,她仿佛就已滿足;是死是活,她似已完全不放在心上。

    她只怕蕭十一郎這雙發(fā)亮的眼睛看透她的心。

    她只怕蕭十一郎感覺出她的心愈跳愈快,呼吸愈來愈急促。

    她一定要找些話來說。

    但說什么呢?

    蕭十一郎忽然道:“你可知道這次是誰救了我們?”

    沈璧君道:“自然是……是你。”

    她忽然發(fā)覺蕭十一郎的呼吸也很急促。

    她的心更慌了。

    蕭十一郎道:“不是我。”

    沈璧君道:“不是你?是誰?”

    蕭十一郎道:“是狼。”

    只有在這一瞬間,他目光仿佛是瞧著很遠(yuǎn)的地方,緩緩接著道:“我第一次到這里來,就是狼帶我來的。”

    沈璧君道:“我聽你說過那故事。”

    蕭十一郎道:“是狼告訴我,這泥沼中有種神奇的力量可以治愈人的傷勢,是狼教我學(xué)會如何求生,如何忍耐。”

    沈璧君輕嘆道:“要學(xué)會這兩個字,只怕很不容易。”

    蕭十一郎道:“但一個人若要活下去,就得忍耐……忍受孤獨(dú),忍受寂寞,忍受輕視,忍受痛苦,只有從忍耐中才能尋得快樂。”

    沈璧君沉默了很久,柔聲道:“你好像從狼那里學(xué)會了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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