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沈浪暗中接過燕兒塞入掌心的紙條,聲色不動,笑道:“小心走好。” 快活王微怒道:“你跌倒也不打緊,若要玷污了沈公子的衣裳,若要傾倒了姑娘手調的美酒……” 白飛飛立刻柔聲接道:“賤妾再調一次,也沒什么。” 玉手執壺,為快活王斟酒一杯,快活王怒氣立刻化作長笑,她不但有馭下手段,也有迎上本事。 她不但能令快活王服服帖帖,也能令這燕兒鶯兒死心塌地,沈浪瞧在眼里,不禁微笑頷首。 一杯酒下肚,沈浪立刻發覺這“孔雀開屏”酒,不但芳香甘洌,無與倫比,酒力之沉厚,亦是前所未有。 這酒中似乎不但有大曲、茅臺、高粱、汾酒、竹葉青等烈酒,還似有狀元紅、葡萄桂圓等軟酒。 這十余種酒摻和在一起,喝下肚里,又怎會不在肚子里打得天翻地覆,縱是鐵鑄的肚子,只怕也禁受不起。 何況,硬酒與軟酒摻和在一起,不但酒力發作分外迅快,而且后勁之強,也是夠人受的。 沈浪立刻留上神了,一杯酒雖然仰首飲下,總留下小半,白飛飛為他斟酒時,也總是倒得少些。 快活王卻是胸懷大暢,酒到杯干。 他縱是超人,卻也有人類的弱點。 那顯然便是酒、色二字。 蕓蕓眾生,又有幾人能闖得過這酒、色二字。 于是,快活王終于醉了。 他雖然還未倒下去,但銳利的目光已遲緩,呆滯——他瞧人時已不能轉動目光,卻要轉動整個頸子。 沈浪以手支頤,道:“在下已不勝酒力,要告退了。” 快活王叱道:“醉,誰醉了?” 沈浪微道:“王爺自然未醉,在下卻醉了。” 快活王縱聲笑道:“沈浪呀沈浪,看來你還是不行,還是差得太多,縱然本王喝兩杯你只喝一杯,你還要先倒下去。” 沈浪道:“是是是,在下怎比得王爺。” 快活王大笑道:“莫走莫走,來來來,再喝幾杯。” 他果然又舉杯一飲而盡,拍案道:“好酒,再來一壺……不行,再來八壺。” 他雖是睥睨天下,目無余子的絕代梟雄,但等到喝醉了時,卻也和個趕騾車的沒什么兩樣。 只見他忽而以箸擊杯,放聲高歌,忽而以手捋髯,哈哈大笑,忽而伏在案上,喃喃自語,道:“白飛飛,你為什么定要叫本王苦等你……本王已等不及了……本王今日一定要在這里歇下。” 沈浪瞧了白飛飛一眼——這女孩子身在虎窟之中,居然竟能保持了身子的清白,快活王居然不敢動她。 沈浪目光中也不知是歡喜,還是佩服。 白飛飛的剪水雙瞳也正在瞧著他,那溫柔的眼波中,像是含蘊著敘不盡的情意,敘不盡的言語。 她像是正在對沈浪說:“你可知道,我一切都是為你保留的。” 兩人僅只瞧了一眼,卻已似全都了解了對方的心事。 白飛飛眼角瞟了瞟快活王,嫣然一笑。 沈浪含笑點了點頭,長身而起,道:“在下告退了,王爺醒來時,就說沈浪已醉了。” 快活王道:“莫走莫走,再喝幾杯。” 他一把抓住了沈浪的衣服,沈浪輕輕扳開了他手指,悄悄走了出去,只聽快活王語聲已更模糊。 燕兒迎在門外,輕笑道:“燕兒領公子出去。” 沈浪笑道:“多謝姑娘。” 燕兒盈盈走在前面,回眸一笑,道:“沈公子當真是又溫柔,又多禮,真也難怪我家姑娘要……要……”掩嘴“撲哧”一笑,碎步奔了出去。 穿過重重簾幕,走到前面間屋子,那些少女倒有的已睡了,有的正在對鏡梳妝,有的正瞧著雙晶瑩的玉腿,在修著腳趾,用一支小小的刷子,蘸著鮮艷的玫瑰花汁,小心地涂在趾甲上。 沈浪雖未低頭,但卻絕未去瞧一眼。 只聽少女們輕啐道:“好神氣,有什么了不起,姑奶奶們有哪一只眼睛瞧得上你。” “你瞧他那微笑,有多可惡。” “嗯,你為什么要這樣笑,你以為天下的女孩子瞧見你這笑都要昏倒么……哼!自我陶醉。” 燕兒一直掩著嘴在笑,好容易走了出去,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輕輕咬住櫻唇,笑啐道:“好一群醋娘子。” 沈浪笑道:“其實女孩子吃醋時大多可愛得很。” 抬眼望去,陽光已灑滿庭園,草木散發著芬芳的香氣,昨夜陰森、詭秘的種種遺跡,都已不見。 獨孤傷也不見了,他若未死,必定傷心得很。 沈浪長長伸了個懶腰,笑道:“姑娘請留步吧。” 燕兒道:“你……你為什么對我總是這樣客氣。” 扭轉身,燕子般輕盈掠去。 沈浪搖頭笑道:“人小鬼大的女孩子,近來愈發多了……” 只見燕兒突又轉回頭來,道:“喂,莫忘了那……” 指了指自己的手,又指了指沈浪的手。 沈浪點了點頭,緩步走出遍地陽光的庭園,昨夜,又是艱苦的一夜,但艱苦總算有了代價。 他終于勝了,終于贏得了快活王的信任。 此刻,他走在溫暖的陽光下,但覺全身都充滿了活力,昨夜的苦戰疲憊,也正如庭園一般,被陽光照得全未留一絲痕跡。 他自信無論什么事發生,都可以應付的。 雖然他心里還有幾點想不通的事,但他悄悄摸出藏在袖里的紙團,便知道今日一切都可獲得解釋。 剛走進門,染香就一把抱住了他。 她云鬢蓬亂,衣裳不整,明媚的眼波也滿是紅絲,像是一夜都未合眼,此刻一把抱住沈浪,顫聲道:“你終于回來了,謝謝老天,你……你沒有事么?” 沈浪道:“什么事都沒有。” 染香道:“你身子還好么?” 沈浪笑道:“從來沒有更好過。” 染香長長嘆了口氣,道:“你也該早些叫人回來通知一聲才是,你……你……你可知我為你多么擔心,我……我一夜都睡不著。” 沈浪道:“你現在睡吧。” 染香抬起眼波,眼波中充滿柔情蜜意,輕聲問道:“你呢?” 沈浪道:“我生來就像是沒有睡覺的福氣。” 染香道:“你不睡,我也不睡。” 沈浪苦笑道:“為什么?” 染香咬了咬嘴唇,道:“你不睡我也睡不著。” 沈浪笑得更苦,道:“你不認識我時,難道從來不睡的么?” 染香道:“你……你這沒良心的。” 撲上去,重重在沈浪脖子上咬了一口。 沈浪摸著脖子,唯有苦笑。 除了苦笑,他還能怎樣——被太多的女孩子包圍,被太多女孩子喜歡,可真是件又麻煩,又痛苦的事。 那簡直比沒有女孩子喜歡還要麻煩得多。 沈浪倒了杯茶,方待喝下,突然轉身,一把拉開門。 春嬌果然又小偷似的站在門口,又似駭了一跳。 她頭發也是亂的,眼睛也是紅的,也像是一夜未合眼。 沈浪瞪著她,道:“什么事?” 春嬌低垂著頭,道:“沒……沒什么,賤妾只是……只是來問候公子安好。” 沈浪笑道:“難道你也在擔心我,怕我被快活王宰了么?” 春嬌扭著衣角,強笑道:“賤妾心里有些不安,只求……求公子大人不見小人過,莫要怪罪。” 沈浪笑道:“原來你心里也有不安的時候。” 春嬌道:“公子你……求你……” 沈浪道:“我若要怪罪你,還會等到此時?” 春嬌長長透了口氣,道:“多謝公子。” 沈浪突然沉下面色,道:“但你下次若要再像小偷似的站在我門口,我……” 染香沖過來,跺腳道:“你下次若敢再來打擾偷聽,我就割下你耳朵,剜出你的眼睛,還要將你偷人的事告訴李登龍。” 春嬌臉都白了,垂首道:“是,是,下次不敢了。” 扭面轉身子,頭也不回地逃了。 沈浪突然道:“慢著!” 春嬌身子一震,道:“公……公子還有何吩咐?” 沈浪道:“快下去吩咐為我準備一籠蟹黃湯包,一盤烤得黃黃的蟹殼黃,一大碗煮得濃濃的火腿干絲,還要三只煎得嫩嫩的蛋,一只甜甜的哈密瓜……快些送來,我現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吃一頓。” 面對著滿園燦爛的陽光,沈浪慢慢地享受著豐富的早點,湯果然很濃,蛋果然很嫩,哈密瓜果然甜如蜜。 他靜靜地吃完,身后已傳來染香均勻的鼻息。 謝天謝地,她終于睡著了。 沈浪闔上眼睛,將那張紙上寫的又回想一遍。 “多日不見,渴思縈懷,今日午時,庭園靜寂,盼君移玉,出門西行,妾當迎君于濃蔭樹下。” 現在,正將近午時。 午時,果然是這快活林里最靜的時候,經過長夜之飲后的人們,此刻正是睡得最甜的時候。 沈浪緩步西行,四下聽不見一絲人聲,甚至連啁啾的鳥語都沒有,只有微風穿過樹林,發出一陣陣溫柔的聲音,就像是枕畔情人的呼吸。 遠處有老樹濃蔭如蓋,一條俏生生的白衣人影,正佇立樹下,風,舞起她的衣袂與發絲。 她目光正向沈浪來路凝睇。 沈浪瞧見她,心里忽然泛起一種難言滋味,也不知是愁是喜。這是個溫柔而美麗的女孩子,但也是個奇異而神秘的女孩子,她看來正如嬰兒般純潔而天真,但世上卻沒有一個人能猜出她的心。 瞧見她,沈浪又不禁想起朱七七。 那刁蠻、任性、頑皮、倔強,最可愛、也最可恨的朱七七,那明朗、爽快、驕傲,但有時又溫柔如水的朱七七。 那可憐、可恨,又不知有多可愛的朱七七。 朱七七和白飛飛,是兩種多么不同的女孩子,兩人正像是兩個極端,兩種典型,一個熱得像火,一個卻冷得像冰。 但無論如何,這兩個女孩子都是可愛的。 沈浪實在想不出世上還會有比她們更可愛的女孩子。 他面上泛起微笑,心里卻不禁嘆息,為什么這兩個如此可愛的女孩子,命運卻都是這么悲慘、不幸? 白飛飛自然也瞧見他了。 她面上泛起仙子般的笑容,比陽光更燦爛。 她輕輕招了招手,柳腰輕折,向林蔭深處走去。 四下沒有人跡,遠處有蟬聲搖曳,花已將開,春已漸濃,今年的春天,像是來得并不太遲。 濃濃的樹蔭,將白飛飛的衣裳映成淡淡的碧綠色,她垂著頭坐在那里,長長的睫毛,輕輕覆蓋著眼瞼。 那里是一塊凹進去的巖石,四面有柔枝垂藤,宛如垂簾,自枝條間望過去,她容光更是明媚絕世。 沈浪悄悄走過去,站在她面前,沒有說話。 她也沒有說話。 兩人的呼吸聲,正也勝過世上所有的柔情蜜語。 然后,她整個人投入沈浪懷抱里。 沈浪輕撫著她如云柔發,良久良久。 風更輕柔,春意更深。 沈浪突然長長嘆了口氣,道:“幽靈宮主,你好么?” 白飛飛抬起了頭,嫣然一笑,道:“你連我的名字都忘了么?” 沈浪俯首凝注著她,這張臉上,絲毫沒有驚惶,絲毫沒有惡意,有的只是甜蜜的柔情,深濃如酒。 她情意甜蜜,她眼波輕柔,她婉轉投懷,她香澤微吐……這標致的女孩子,怎會是殺人的魔頭? 沈浪唯有輕輕嘆息,道:“有誰能忘得了你的名字?” 白飛飛眼波展轉,道:“那么,你說我叫什么名字?” 沈浪道:“飛飛……白飛飛……你真是個聰明的女孩子。” 白飛飛柔聲道:“那么,你為何要叫我幽……幽靈宮主?” 沈浪淡淡笑道:“白飛飛難道不是幽靈宮主?” 白飛飛輕輕推開了他,后退半步,眼波深情地望著他,深情的眼波中似乎有些嬌嗔薄怒。 她輕咬櫻唇,道:“那幽靈宮主究竟是誰?你為何時時刻刻都要提起她,她……她難道也是個美麗的女孩子?” 沈浪目光凝注遠方,悠悠道:“不錯,她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子,也非常聰明,還有一身非常高明的武功。” 白飛飛垂下頭,輕嘆道:“你如此夸獎她,她一定比我強得多,但……求求你,莫要在我面前夸獎別人好么?” 沈浪道:“但她也是個非常非常狠毒的女孩子,別人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事,她卻全都能做得出來。” 白飛飛抬起眼,道:“你見過她?” 沈浪道:“我見過她,就在昨夜……非但見過她,還曾和她交過手。” 白飛飛道:“她……她長得是何模樣?” 沈浪道:“她面上總是覆著層輕紗,不肯讓人瞧見她的真面目,但是我……我終于將那層輕紗揭開了。” 他目光突然利箭般望向白飛飛,一字字緩緩道:“我這才發現,她原來就是你,你原來就是幽靈宮主……所以我就沒有再出手。” 白飛飛后退三步,失聲道:“我……你瞧錯了吧?” 沈浪嘆道:“我不會瞧錯的,別人縱能假冒你的容貌,但那雙眼波……那雙眼波除了你外,誰也不會再有。” 白飛飛全身都顫抖起來,道:“所以你認為我就是那狠毒的幽靈宮主?” 沈浪道:“我別無選擇。” 白飛飛顫聲道:“我若是幽靈宮主,怎會流浪到江南,任憑別人賣我為奴?我若有一身武功,又怎會時時受人欺負?” 她眼圈兒已紅了,淚珠已將奪眶而出。 沈浪長長嘆息道:“這正也是我百思不解的事。” 白飛飛淚流滿面,道:“你……你難道一點也不相信我?” 沈浪道:“我很愿意相信你,只是,我又不能不更相信我的眼睛。” 白飛飛道:“親眼瞧見的事,有時也未必是真的。” 沈浪默然半晌,喃喃道:“不錯……親眼瞧見的事,有時也未必是真的。” 白飛飛掩面輕泣,斷續著道:“我是個孤兒,從小就不知父母是誰,世上從來沒有一個人,真心地待我好,只有你……只有你……” 她突又撲到沈浪身上,悲泣著道:“而你現在也不相信我,我……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