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冤獄毀長城 將星搖落-《白發魔女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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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三年,這時已是天啟四年(“天啟”是由校年號),川陜的官軍漸撤,成為小安局面。可是這年春天,廣元又鬧起饑荒,廣元本是產米之區,但官府橫征暴斂,地租又重,年成好時,農民尚可溫飽,年成不好,饑荒立至。廣元上一年失收,這一年青黃不接之際,饑民遂鬧出事來。嘯聚四郊,準備入城搶糧。
廣元縣的居民準備搶糧,派人和玉羅剎互通聲氣,玉羅剎答允幫助他們,派女兵頭目喬裝入城打探消息。晚上回來,女頭目說了正事之后,道:“今天路上可熱鬧呢,有人說是道士迎親。”玉羅剎道:“胡說,哪有道士迎親的道理。”那女頭目道:“我何嘗不知道道士不能迎親,不過看起來卻真像迎親的樣子,怪不得老鄉那么說。”玉羅剎笑問道:“是怎么個模樣呀?”那女頭目道:“聽居民說,今天有一對對的道士乘馬西走,大約每隔半個時辰便是一對。我只瞧見一對,可神氣哩,身披大紅道袍,神色凜然,就像做法事一骰。居民說,起頭那一對,還捧著一個紅包袱,高舉過頭。就像迎親時,男家先遣人捧拜帖到女家一樣。每一對馬的毛色也是相同,就差沒有吹鼓手,要不然更像迎親了。”玉羅剎眼珠一轉,猛然想起一事,道:“嗯,時光真快,是三年了!”女頭目莫名所以,鐵珊瑚在旁問道:“姐姐,你無端端感喟什么?”玉羅剎微微一笑,道:“沒有什么。”那女頭目搭訕笑道:“寨主你說像不像迎親?啊,聽居民說,除了道士,也還有俗人呢。但道士多是老頭,俗人則全是壯漢,一對對精神赳赳,同樣披著紅衣。有孩子逗他們說話,他們連眉毛也不笑一下。”玉羅剎笑道:“這不是道士迎親,是武當派接他們的掌門來了。武當派最重這套儀節,以前他們到珊瑚妹妹家中尋掌門人時,也是一對對地來呢。”鐵珊瑚道:“嗯,那么卓一航又要到武當山受罪了。他那幾個師叔真討厭,尤其是白石道人。姐姐,他們迎親,我們搶親。”玉羅剎“啐”道:“胡說。”鐵珊瑚道:“你不是說過嗎?你喜歡誰就要擄誰,為什么現在又怕羞了?”玉羅剎道:“哼,你這小妮子好壞。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事嗎?卓一航和岳鳴珂乃是至交好友,你不過是想從卓一航口中知道岳鳴珂的消息罷了。”鐵珊瑚心事給她說中,漲紅了臉作狀打她。玉羅剎笑道:“不過咱們就是要搶親,也得待一月之后,新郎現在還未迎來呢!”鐵珊瑚手指在臉上一刮,道:“厚臉皮!”玉羅剎一笑作罷。
過了幾天,饑民在縣里鬧事,大戶和縣官慌了,一面開倉賑濟,一面派人到省里請軍隊來,賑濟之糧有限,每個饑民每天只能領兩碗薄粥,可是老百姓也真“純良”,有兩碗粥吊命,他們便已“安分”。他們哪知縣官大戶是耍兩面手法,在兵力不夠之時,使用最低的代價來懷柔他們,省里的軍隊一來,他們連兩碗薄粥也不肯施舍了。軍隊當天來,他們當天就施行“彈壓”,把幾個敢于鼓噪的饑民殺了。這一來饑民大憤,又派人請玉羅剎幫他們搶糧。玉羅剎打聽得縣中的軍隊約有二千,立刻答應,和饑民約定,晚間攻城。
恰恰就在這一天,武當派迎接掌門的隊伍已經從陜西回來,到了廣元。
卓一航本來不想做武當掌門,可是三年之期已滿,無可再推。黃葉道人派了紅云道人和白石道人率十二名大弟子來接,卓一航無可奈何,只好在師叔同門催促之下登程,取道四川,入湖北,回武當山。
這日到了廣元,只見城中刁斗森嚴,兵士巡邏街頭,氣氛蕭索。問起來才知是“饑民鬧事”。卓一航心中嘆道:“外有寇患,內有流亡。這大明江山是不穩了。”武當派在各地都有弟子。廣元城內有一座清虛觀便是武當派的人主持,白石道人等進城之后,清虛觀的主持便把他們接到觀內。
卓一航并不知道玉羅剎就在附近山頭落草,這一晚月暗星微,是山城春夜的陰沉天氣,卓一航輾轉反側,中夜未眠。忽聽得窗外有人輕輕敲了一下,卓一航以為是白石道人,推開窗門,一個黑衣漢子倏然跳了進來,衣裳破裂,面有血污,在微弱的菜油燈下,顯得十分可怕,卓一航吃了一驚,那人道:“卓兄噤聲。”卓一航瞧清楚了,這人竟然是岳鳴珂。
卓一航小聲問道:“你怎么啦?”岳鳴珂一口把油燈吹滅。隔室的白石道人問道:“一航,你還未睡嗎?”岳鳴珂搖了搖頭,用手指著自己,又擺了擺手,示意卓一航不要說是他到來。卓一航道:“睡啦,我起來喝杯茶。師叔,你老人家也安歇吧。”說完之后,把口貼在岳鳴珂耳根說道:“我這師叔真討厭!”和岳鳴珂躡手躡腳,脫了鞋子,躺到床上,兩人共一個枕頭,貼著耳邊說話。岳鳴珂說出了一段驚心動魄的事來!
原來熊廷弼罷了遼東經略之后,繼任的袁應泰不是將才,滿洲軍統帥努兒哈赤自統大軍,水陸俱進,一戰攻下沈陽,再戰又攻下了遼陽,袁應泰手下的兩員大將賀世賢、尤世功被金兵(其時滿洲尚未建“大清”國號,努兒哈赤自稱“大汗”,國號“金”,至皇太極始稱帝)亂箭射死,袁應泰在遼陽城東北的鎮遠樓督戰,城破之后,舉火焚樓自殺。明朝邊防大軍,傷亡八九,潰不成軍。于是河東之三河堡等五十寨,古城、草河、新甸、寬甸、大甸、永甸、鳳凰、海州、耀州、益州、蓋州、復州、全州等大小七十余城,全被滿州軍攻占,遼河以東,遂無完土!
經此一場大敗,明廷大震。朱由校想起了父皇之言,頓下決心,把以前彈劾熊廷弼的大臣盡都貶謫,派專使捧詔到湖北江夏,請熊廷弼復出,重任經略,復賜尚方劍。可是話雖如此,實權仍不在熊廷弼手中。本來按朝廷制度,遼東經略節制三方。所謂“三方”,乃是:(一),廣寧巡撫,統率陸軍;(二),天津巡撫;(三),登萊巡撫。后兩個巡撫分統水師,而遼東經略則駐山海關,居中節制。熊廷弼建議以廣寧的陸軍制敵全力,而以天津、登萊的水師分擾“遼東半島”,這便是明清戰史上有名的“三方布置策”。
卓一航頗知兵法,聽岳鳴珂談到熊廷弼所定的“三方布置策”后,道:“熊經略確是大將之才,這戰略攻守兼備,定得不錯呀!”岳鳴珂道:“戰略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了好的戰略,卻無可調之兵,其實也不是無可調之兵,而是有不聽調之將,以至三方布置之策,只成了一紙具文。”卓一航駭道:“熊經略剛強決斷,怎么有不聽調之將?”岳鳴珂在他耳邊輕嘆道:“以前的宰相方從哲被罷后,換來了一個葉向高做宰相,換來換去,都是和魏忠賢一鼻孔出氣的人。在遼東經略節制下的三個巡撫之中,廣寧巡撫王化貞兵力最厚,偏偏他就是葉向高的門生,不肯聽熊廷弼的調遣。熊經略要集兵廣寧,他卻要分兵駐守。熊經略以前所建的軍隊在袁應泰統率下,經遼沈兩戰,差不多全犧牲了。熊經略捧尚方寶劍出關,只招募得義軍數千,而王化貞卻擁兵十余萬。熊經略空有“經略”之名,實權反不及王化貞遠甚。經撫不和,兩人都拜折上朝,宰相葉向高袒護王化貞,操縱“廷議”,竟然下令王化貞不必受熊廷弼節制。于是事情越弄越糟。”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么遼東的危局是無可挽回的了。我兄不在熊經略左右,一人回到關內,卻是為何?”
卓一航問了這幾句話后,久久不見岳鳴珂回答,但覺面上冰涼一片,原來是岳鳴珂的淚水。卓一航道:“怎么啦?”岳鳴珂強止悲傷,繼續說道:“你且聽我細說下去。熊經略雖然手上無兵,可是一到遼東,還打了兩次勝仗。可恨王化貞既不知兵,卻又輕敵,滿洲軍察知他們二人不和,努兒哈赤復率大軍渡過遼河,王化貞分兵各地,竟被各個擊破。這一仗比遼沈之敗更慘,王化貞全軍覆沒,還是靠熊經略親率的五千親兵,才把他掩護進關,遼河以西全歸敵有,連廣寧也失陷了!熊經略和王化貞回到關內,立被朝廷逮捕。魏忠賢和葉向高唆使朝中黨羽,聯章彈劾,由校不知邊情,竟然處熊經略戰敗失守之罪。”卓一航駭道:“結果如何?”面上又是一片冰涼。岳鳴珂道:“可憐熊經略就這樣不明不白冤枉死了。”卓一航嘴巴一張,幾乎失聲。岳鳴珂急忙把他的嘴巴掩住,卓一航的淚水也滴了出來。岳鳴珂道:“熊經略是去冬歸天的。由校真狠心,聽葉向高之議,把遼東大敗之責全推在熊經略頭上。結果熊經略被斫了頭,還要傳首九邊!死無完尸,復受戰敗的恥辱罪名,真是人間慘事,莫過于此!而那個王化貞卻反而被判輕罪,只是削職了事。”說到此處,卓一航再也忍受不住,更咽有聲。隔壁的白石道人又叫道:“一航,你怎么還未睡嗎?”
卓一航故作夢魘之狀,掙扎一陣,把腳頓得床板格格作響,過了一陣,才道:“嗯,我夢見師父。”白石道:“不必胡思亂想,明早還要趕路。”卓一航應了一聲,貼在岳鳴珂耳邊說道:“不要理他,你再說下去。你武功卓絕,怎么會受傷了?”岳鳴珂道:“熊經略枉死之后,魏忠賢派人拿我。我灰心已極,想逃往天山。昨日途中,和慕容沖他們遭遇,激戰半日,我打死了四個錦衣衛士,僥幸逃了出來。可是慕容沖那廝也真厲害,緊追不舍,我逃到廣元,他們也追到廣元,我趁著天黑,繞了幾個圈子,這才逃到這里。嗯,你的師叔是接你回去掌門么?”卓一航道:“他們鋪張其事,鬧得遐邇皆知,我真不好意思。”岳鳴珂忽從懷中摸出一本書來,塞給卓一航道:“你替我保管這一本書,若然以后再有熊經略這樣有膽有識的邊關大將,你就設法把這本書獻給他。嗯,只怕以后沒這樣的人了。”卓一航道:“什么書?”岳鳴珂道:“熊經略在家三年,著了一本書,名為《遼東傳》,將遼東戰略要塞,敵人的虛實強弱,各次用兵的得失,全寫在里面。是了解敵情,專門對付滿洲的一本書。魏忠賢派人拿我,只恐多半是為了這一本書。你是武當掌門,收藏這一本書那是最妥當不過。”卓一航將書塞入懷中。忽聽得外面似有聲響,過了一陣,只聽得大師兄虞新城叫道:“白石師叔,外面有人拜訪你老。”
卓一航豎耳細聽,聽得白石道人的腳步聲已出到外面,岳鳴珂道:“我走了吧!只恐來的乃是追兵。”卓一航道:“咱們有難同當。若是追兵,你更不應孤身逃出。”
且說白石道人開了觀門,只見慕容沖和金獨異叔侄站在外面,后面一片黑壓壓的,大約還有數十人之多。白石道人大吃一驚。慕容沖笑道:“幸會,幸會。咱們以前雖有點小小的過節,那是你誤卷入去,咱們彼此明白。那點過節,揭過便算,不必再提。只是今晚你們道觀之中藏有欽犯,這卻不是小事了。你想自身清白,請把欽犯交給我們。”
白石道人詫道:“什么欽犯?”慕容沖道:“就是岳鳴珂那個小子。”白石怒道:“我豈會庇護那個小子?”慕容沖道:“既然如此,那就最好不過,我們也不必入觀內動手了,你把他縛出來吧!”白石道:“我整晚都在觀中,未曾外出,他來了我豈有不知之理?這道觀中都是我武當派弟子,哪有什么岳鳴珂在內!”金獨異道:“白石道人,不是我小覷你,有本事高的夜行人來,不見得你就知道。岳鳴珂和你們所接的掌門人正是至交好友,這誰不知道?”白石道人心高氣傲,哪禁得他這一激,漲紅了面,氣呼呼地道:“好,你們進來搜,若搜不出來,你得給我叩三個響頭!”把觀門大開,慕容沖等一涌而入!
觀內的武當弟子全都驚起,紅云道人也迎了出來,慕容沖在觀外布滿衛士,在觀內各處也派人監守。然后問道:“請問貴派掌門卓一航住在哪一間房?”白石道人一瞧,十二弟子全都在此,只有卓一航不見出來,心中忐忑。但一想卓一航是自己的鄰房,有人偷進他的房間,自己豈有不知之理。便道:“我引你去。你可要遵守武林規矩。”慕容沖笑道:“這個自然,對你們貴派掌門,我豈敢稍存不敬之念。”白石道人帶他們到了卓一航門外,敲門道:“一航,開門!”
過了一陣,卓一航“咿啞”一聲把房門緩緩打開,態度從容,立在房中,道:“你們來做什么?”金獨異跨入房中,四處張望,哪有岳鳴珂的影子,金千巖揭開帳子,查看床底,也沒人影。卓一航厲聲斥道:“我武當派乃武林領袖,豈容人這樣無禮!”他這話存心挑起師叔師兄的怒火。白石道人心中喜道:“一航這孩子果然不錯,像個掌門人的樣子!我可得給他撐腰。”也跟著喝道:“金老怪,你若不向我們掌門賠禮,休想出此觀門!”金獨異一聲冷笑,便想與白石交手。慕容沖把他拉著,忽道:“隔鄰是誰的房間?”白石道人更氣,怒道:“是我的房間,怎么樣?”慕容沖笑道:“你不招呼我們進去坐坐嗎?到了你的房間再給你賠禮也還不遲。卓兄雖是掌門,但到底是你的小輩,要賠禮也該向你賠禮呀!”話語冷嘲熱諷,白石道人越發大怒,跳了出來,一掌擊開自己的房門,大聲叫道:“你來──”“看”字未曾說出,已是目瞪口呆,岳鳴珂竟然坐在自己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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