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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冊·旭日如血 第一章 箭在弦上-《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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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侯的計劃像一臺構造精密的機器,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運行。元月十八日,陶守拙被秘密處決,同時處決的還有尚師接、杜稟、盛昌三人。此事外有地風水火四相軍團的優勢軍力壓迫,內有知根知底的陶百狐主持,進行得極其順利。當初解決周諾時還惡斗過一場,這一次只以召集五路指揮使的名義將他們聚齊,逮捕三人時,他們連一絲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西府軍五個指揮使,一下子解決掉三個,當真是大換血。看到杜稟被處決時還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心中也大是難受。杜稟很早就想著當這個指揮使,但如果他沒被提拔,就不會當這個莫名其妙的出頭鳥被除掉了。事后,西府軍有兩萬被編入遠征軍。如我所料,但出乎陶百狐意料的是,編入遠征軍的是陶百狐和夜摩天兩人的隊伍。這也是文侯的一石二鳥之計,遠征軍帶走了陶百狐的嫡系,留下三支被文侯解決掉指揮使的部隊讓陶百狐統領。單單是逐步替換那些有懷疑在心的下級軍官就足以忙得陶百狐焦頭爛額,他就算心懷不軌也再沒有能力有異動了。他想要保持西府軍的穩定,唯有一心一意地依靠鄧滄瀾。

    文侯以此一計,兵不血刃,且一勞永逸地解決了西府軍。雖然西府軍的戰力從此一蹶不振,但換來的是他們毫無保留地支持遠征軍。只要遠征軍能成功,西府軍存在的意義就不大了。這是文侯的心思吧,五萬精銳的西府軍在他眼里,同樣只是一個賭博的籌碼而已。

    元月二十日,遠征軍再度出發。按照文侯的計劃,我們將直接向西南伏羲谷方向覓路而行。只是與我們的構想大為不同的是,原來的官道由于年久失修,已經淹沒。為了保證補給運輸暢通,遠征軍只能采取邊修路邊前進的方式進行。雖然那些路只能是簡易路,但每天行軍的速度不到三十里。也就是說,照文侯的原訂計劃,抵達伏羲谷的時間將起碼是一年以后。以羽書向文侯稟報,文侯仍然要我們按原訂計劃前進,據說因為共和軍仍然沒有察覺我們已經出發。他們也在整兵,計劃在五月底出師,因此我們還有時間。

    時間到了三月,我們已經行進在秉德省境內。秉德省是帝國十九省中僅次于朗月省的一個荒涼省份,總督廖載雄受命為我們補充給養,可謂費盡心思。廖載雄也算是個能吏,秉德省人口不多,又沒有大城,人民散居,加上蛇人時時出現,使得全省殘破不堪,唯一有利的就是道路不便,才使蛇人未能長驅直入。只是要提供近十萬大軍的糧草補給,僅僅一個月就讓他頭發白了一半。

    更大的困難是南方的氣候。西南一帶悶熱,三月已進入雨季。當初在高鷲城時,就因為瘴氣,全軍一大半病倒,我也重病了一場。現在雖是有備而來,蔣一模以下的醫官也極是得力,但還是有數千人得病。好在我們采取穩扎穩打、步步為營的策略,每向前行進一步,留下的就是一條修整過的大路,使得散居在秉德省的人民也漸漸聚攏來,沿路出現了不少村落,也讓這條路變得不平靜。那些沒飯吃的難民鋌而走險,襲擊運糧隊。有鑒于此,楊易提議招納民夫,讓他們為部隊運送補給,這樣一方面可以安置那些難民,也可以解決運輸問題。

    只是這樣只不過解了燃眉之急,我也知道并不長久。如果照文侯的計劃,倒也并非不可能成功,但遠征伏羲谷,從根本上來說已經超過了帝國現在的能力,遠征軍一定損兵極重,不過兩敗俱傷的慘勝而已。這樣的結果在文侯看來并非不值得,但我卻無法容忍。

    不是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是我一直下不了決心。

    直到三月九日,馮奇領著一個人來見我。

    那是鄭昭。現在到了該下決斷的時候了。看到他時,我不禁這樣想著。

    與他交談了大半天后,我讓馮奇他們立刻將五德營眾將召集到我帳中議事。看著楊易他們五人落座,我心底暗自苦笑。現在這陣勢,又隱隱地讓我想起許多年前在高鷲城時的情景。那一次,欒鵬召集包括我在內的部下準備兵諫,反對武侯與蒼月公聯手,正與現在相仿。不管這次遠征的結果如何,三月九日,這一天一定會作為改變帝國命運的一天載于史冊吧。

    等他們坐下,我站起身,道:“五位將軍,今天請你們來,是想和你們商議一下,我們此番遠征的勝率有幾成。”

    楊易、廉百策和錢文義都看著我,眼中有些憂色。曹聞道也站起來,道:“統制,你要說的是文侯大人的戰略有誤,是吧。”

    曹聞道莽撞,但心思卻周密,他也約略猜到了我的心思,猜不到的大概只有陳忠。我點了點頭,道:“如今我們這般遇山開路,遇水架橋,一路南行,恐怕起碼要花七八個月才能抵達伏羲谷。兵法有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何況共和軍也在捕捉蛇人的蹤跡,我們有可能要對付前后之敵,縱然得勝,也將損失慘重。”

    與共和軍即將反目,這幾乎已是個公開的秘密,也不用瞞著他們。曹聞道沉思了一下,道:“統制你的意思呢?”

    曹聞道的性子,向來有點顧頭不顧尾,此時卻也躊躇起來。這事實在太過重大,他也不敢一下子下決斷。我道:“我就是無法決定,所以才想問問大家。我的意思,是決不能讓弟兄們無謂犧牲。”

    曹聞道道:“怎樣才能不無謂犧牲?”他話未說完,錢文義插嘴道:“謀求共和軍援助?”

    他的話一出口,楊易與廉百策都松了口氣。這個意思他們一定也同樣想到了,只是誰都不敢先出口。曹聞道皺起眉,道:“如果共和軍有此誠意,我同意。”

    我苦笑道:“就是不能保證他們有此誠意,文侯大人才不想與他們聯手。只是這一戰,不論我們還是共和軍,想要單方面取勝都很難,只有聯手,才能以最小的損失取得最大的戰果。何從景不是呆子,他不至于看不到。”

    錢文義道:“只是這樣一來,便與文侯大人的策略完全背道而馳,說不好聽點,那就是……”

    他停住了話頭,曹聞道嘿嘿地笑了笑,道:“等如反叛嗎?”

    錢文義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想必想到了陶守拙的下場。我的心里一陣亂,道:“錢將軍,你覺得這樣做不值得?”

    錢文義張了張嘴,似要說什么,但沒有發出聲音。以錢文義的性子,一定不同意這樣做,但又不會第一個反對。我看了看楊易他們,楊易和廉百策都躲開了我的視線,當我看向陳忠時,半晌沒說話的他忽然道:“都督,末將也沒什么話好說。不過我只覺得,能讓弟兄們少一點無謂傷亡,總是好事。只是這樣做的話,即使成功,都督您一定會被文侯大人革職,末將等人也定要受牽連。”

    陳忠的性子很直,說的也是實話。與共和軍聯手,我們的損失將會減少許多,但日后地軍團的中高級將領卻一定會受文侯猜忌,我這都督一定會被抹掉。不過我算宗室,性命之憂是沒有的,最怕文侯要找幾個替死鬼,那么他們這五大統領最有可能。這些連陳忠都想到了,別人自然不會想不到,只是沒人敢說而已。

    我道:“我已打定主意,日后文侯大人怪罪,后果由我一人承擔,決不牽連他人。”

    陳忠笑了笑,道:“都督忒小看我了,我說的不是怕受牽連。地軍團全軍將士,生死與共,豈會在意這些?我是說,末將愿與都督甘苦與共,一同表態。”

    我暗自嘆了口氣。陳忠到底是老實人,我被治罪,他們定受牽連,他的確不會在意,但我想別人一定會在意的,起碼錢文義就一定在意。固然他們一同表態說支持與共和軍聯手,有利于軍心的統一,可是他們要承擔的后果卻比我重得多,我終不能和他們說要他們來幫我一同背黑鍋。但這些話只會讓他們多心,自不好說出口,我道:“五位將軍都是國之棟梁,是地軍團的支柱,留下來比離開要有用得多。我已想好了,此事你們只說不知,等我與共和軍聯系上后,你們聯名向文侯大人報告,說我一意孤行,以示與此事無涉,日后文侯大人也不會怪罪你們。反正‘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生米做成熟飯,文侯大人也鞭長莫及。”

    曹聞道忽地跳了起來,叫道:“統制你這是什么話,我老曹可不是這種背后捅刀子的人。要告發,我曹聞道的名字絕不簽上去。”

    我看見錢文義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心知他定然又想到當初之事。曹聞道對錢文義一直很看不起,這番話說出來,錢文義會覺得在諷刺他。我忙道:“這不是落井下石。如果連你們都走了,地軍團的五萬弟兄只怕也要散了。為了地軍團,你們仍然要留下來。背黑鍋的事,有我一個人就行了,你們不值得為此犧牲。何況,”我笑了笑,心里多少有些苦澀,“我多少有些功勞,而且此事若成,定不會判死罪。如果讓我解甲歸田,整天吃喝玩樂,倒也得其所哉。”

    他們都沒再說什么。即使與共和軍聯手滅了蛇人,但完全與文侯的計劃背道而馳,肯定要有一個人來承擔事后的責任,而這個人非我莫屬。即使曹聞道再義氣,也不過無謂犧牲自己而已。

    陳忠忽然道:“都督,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

    曹聞道嘆了一口氣,道:“除非大人……”

    只有文侯不存在了,我才不至于落得這么個下場吧。曹聞道沒說完,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但我不是文侯,扳倒文侯,自己取而代之的想法從來沒有過。文侯縱然跋扈,但他的能力讓我敬佩得五體投地。如果當初沒有文侯,我即使有帝君支持,也根本無法和江妃與路翔勢力抗衡,帝國恐怕早就分崩離析了。就算我代替了文侯,我也缺乏文侯的馭人之術,多半只會讓國家徒增變亂。我道:“別的話都不用說了,此間也無外人,我只想讓大家表明一下態度,究竟同不同意與共和軍聯手。”

    這時楊易站了起來,道:“末將同意與共和軍聯手,但不愿在密報文侯的報告上署名,愿與都督共進退。”

    楊易的話不多,此時卻出奇地堅決。曹聞道馬上接口道:“我與楊兄的意思一般。”他對楊易一直心存芥蒂,現在楊易說得豪邁,他登時稱兄道弟。

    他們兩人一表態,錢文義與陳忠同時站了起來,道:“我們也如此,都督明察。”

    現在沒有表態的只有廉百策。廉百策這人心思細密,為人也很低調,從來不搶先,但也從來不落后,不知為什么,現在卻似心事重重。我心中有些不悅,但還是盡量平靜地道:“廉將軍,你意下如何?”

    廉百策抬起頭,道:“我……”剛說出一個字,見別人都站了起來,忙不迭地也站起來,道,“末將也是如此想的。不過此事還要從長計議。”

    曹聞道哼了一聲,道:“從長從長,現在非此即彼,哪由得你從長計議?”

    廉百策似是沒聽到曹聞道的挖苦,仍是低低地道:“楚將軍,此事你不與邵將軍商議嗎?沙吉罕監軍那邊又該如何應付?”

    沙吉罕是文侯派來的監軍,這事當然不能與他說。此次火軍團派來的三千人與地軍團一起行動,只算是支偏師,領軍還是那個甘隆,因為軍銜低,所以也不必多慮。不過風軍團是全軍出動,風軍團人員雖少,卻也是四相軍團之一,邵風觀與我平級,照理不該瞞著他。我想了想,道:“還是等事情辦成了再與邵將軍說吧。至于監軍嗎,廉兄以為如何?”

    曹聞道舔了舔嘴唇,插嘴道:“這小子不會和我們一條心的,不如借機做了他!反正小王子也在,我們……”

    我淡淡一笑。帝君不惜瞞著安樂王讓小王子到前線來,打的正是這個主意,曹聞道倒是一語說破。我怕他說得太多,忙道:“這事觀其行,再做定奪也不遲。”

    這時廉百策壓低了聲音,道:“曹將軍,有件事不知你想過沒有,與共和軍聯手的確事半功倍,但一旦大功告成,他們反戈一擊,又該如何?”

    我的心里猛地一震。現在我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與共和軍聯手,雖然也擔心共和軍會不會有反復,但一直未能慮及此事。的確,現在我們也不能全部依靠共和軍補充給養。否則真像廉百策說的,萬一共和軍在事成之后對我們下手,就算不正面攻擊,只消截斷補給,那我們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唯有冒死突圍一途了。真這樣的話,損失不見得會比獨力攻擊伏羲谷小。

    文侯最擔心的,也就是這一點吧。我默默地想著,曹聞道道:“老廉,那你覺得該怎么辦?”

    廉百策微笑了一下,道:“當初共和軍與我們聯手,為了表示誠意,大人開出的條件是什么?”

    楊易的眼中忽地一亮,道:“廉將軍說的,是讓他們提供人質?”

    廉百策道:“正是。現在該他們表示一下誠意了,這人質必須是共和軍中有相當地位的人。”

    曹聞道喃喃道:“難道要何從景的兒子?不過聽說他的幾個兒子都只是些小孩子呢,帶來可麻煩得很。”

    不對,何從景現在名義上是共和軍領袖,但他的兒子卻談不上人質。我道:“不能是孩子,應該是另外一個人。”

    楊易道:“都督,你已有人選了?”

    我道:“不錯。現在商量得差不多了,那么要求共和軍提供人質為保證,我軍與共和軍聯手,一同攻打伏羲谷,事前由你們聯名向文侯大人密報,事后我再上書請求同意。如此,沒有人反對了吧?”我見他們還有反駁之意,道:“別的不用說了,我意已決,五德營還要保留下去。一旦我有不測,地軍團歸楊易將軍全權指揮,旁人不得違抗。曹兄,你也不必多說。只有五德營堅如磐石,我就算被治罪,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我說得很是堅定,他們互相看了看,終于站直了,齊齊向我行了個軍禮,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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