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兵連禍結-《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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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呆地看著他,道:“你……你……”怎么也想到邵風觀竟然也被帝君暗中召見過。邵風觀仍是低低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文侯大人與我有恩,但他實在太過跋扈。既然他不仁,便不要怪我不義。楚兄,日后我們更要齊心合力。”
他這話已經十分露骨,聽他的意思竟是要處心積慮地打倒文侯。我雖然答應帝君站在他這一邊,但也暗中發誓,只消文侯不起不臣之心,我同樣要對他忠心不貳。我冷冷道:“邵將軍,文侯大人對我恩重如山,這話我當作沒聽到,你以后也不要跟我說了。”
邵風觀與我也算頗為相投的朋友,我不能向文侯告密,可是我也不愿意和他一樣,公然表示要與文侯對抗。邵風觀一怔,道:“是,是。”看著我的目光卻有些猶豫,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失言。我遲疑了一下,只覺嘴里的魚肉也食不甘味,放下叉子道:“你不怕我將你這想法稟報文侯大人嗎?”
邵風觀忽地一笑,道:“楚兄,你婆婆媽媽,有時也失之小氣,但有一點是我絕對比不上的,你說話一言九鼎,絕非兩面三刀的小人。只是我有句話也不得不說,你一心盼望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再無戰爭,但若是文侯在位一日,你覺得有可能嗎?”
我不由得語塞。文侯好大喜功,生性多疑,雖然能力的確遠超儕輩,但一味以鐵腕治人。現在與共和軍唇齒相依,表面上合作無間,其實仍是鉤心斗角,此番應共和軍之請赴援,他就密令我們幾人不得沖鋒在前,不能讓共和軍坐大。文侯在世一日,以他的能力可以約束諸人,但壓得越緊,反彈也越大,他現在越發一意孤行,李堯天遠征倭島,便是他的決策失誤。現在他位極人臣,以帝君的名義下詔,天下莫敢不從。但一旦他真的取帝君而代之,不說旁人,青月、紅月兩位大公肯定馬上起兵反亂,天下又要陷入無窮無盡的戰亂中去了。便是陶守拙,到時也多半會有異動。
而這一天,似乎越來越近了。帝君的能力遠不及文侯,但也正因為他自己能力不及,所以能夠放手任用屬下,而且稟性較文侯要寬厚一些。作為君主,帝君算不上明君,可是比一個一意孤行、自以為是的明君要好得多。只是我答應效忠帝君,真的只是為了報答郡主嗎?我知道并不完全是,只是這話就算邵風觀也不能對他說的。我不想多說這事了,低聲道:“隔墻有耳,別說這個了。”
剛說完,門外響起了諸葛方的聲音:“邵將軍,魚腦來了。”
邵風觀臉色忽地轉霽,道:“進來吧。”他大聲道,“楚兄,云鯤之腦,別稱軟玉膏,號稱水產八珍之上品,難得嘗到的。來,試試。”
那云鯤個頭雖大,魚腦卻也只是淺淺兩小碗而已。天氣雖已轉涼,但還是甚熱,我們又悶在房中烤魚肉,已是悶出了一頭大汗,但我們兩人心照不宣,只作不覺。魚腦果然鮮美異常,但我吃在嘴里吃不出味來,水產八珍的上品我吃著也就和豆腐差不多了。一吃完,邵風觀將碗一推,道:“楚兄,你覺得如何方稱名將?”
我道:“那庭天碑文上說:‘平昔言簡慮精,當提兵時,令出不二。戰必勝,攻必克,麾軍所向,秋毫無犯。’如此,我想才稱得上名將。”
邵風觀點了點頭,道:“正是。為將者,當不失仁義之心。百戰百勝,非兵家至境,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大者。但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又談何容易,人的野心無底,如果沒有強大的實力做后盾,任何人都想趁亂分一杯羹,戰爭便永無窮盡了。”
我知道邵風觀的意思。文侯是個獨斷的人,他需要的是手下的絕對服從。在這樣的人手下,雖有可能高度團結,但一旦有變,馬上就會分崩離析。而在帝君手下,各部互相制約,不會有哪一個獨大,才能達到真正的長治久安吧。帥才能將將而不需將兵,同樣,一個再賢明的君主,也不及一個能放手任用賢臣的庸君。這個道理我懂,但是現在文侯絕不甘于放權的。我嘆了口氣,道:“將來的事,讓將來的人頭痛去吧,眼下我們的任務就是平定蛇人之亂。對了,此番進攻南安,你覺得前景如何?”
邵風觀笑了笑,道:“南安蛇人只有兩萬,拿下已不是問題。”
我皺了皺眉,道:“我想也是如此。照理,五羊城現在招納流亡,軍力大大擴展,完全有實力獨力拿下南安城,為什么甘愿將南安城送給我們?我一直有些想不通。”
邵風觀道:“他們在西邊相當吃緊吧,聽說戰事很緊,主力都調到那邊去了。”
我道:“也許是這樣,只是何從景會如此大度?閩榕原先是他們的勢力范圍,距五羊城也很近,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他會允許我們占了南安城?我真有些想不到。”
邵風觀呆了呆,喃喃道:“是啊,他們到底有什么居心?”他伸手敲了敲額頭,又道,“也許,你想得太過復雜了,把何從景的實力想得太強,我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無法獨力拿下南安城。現在帝國與共和軍總算還是同盟,給蛇人占了,不如被我們占了更好些。”
也只有這樣想了。我沒再說什么,只是仍然覺得有些不對。文侯對何從景要求增援的提議并沒有起疑心,也許正與邵風觀一樣的想法。難道,我是多慮了?
邵風觀干笑了笑,道:“不要多想了,楚兄,文侯大人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不是我們能揣測的。我們的任務,便是照他說的做,拿下南安城,便是我們的功勞。來,再吃兩塊,戰事一起,我們就沒這閑工夫吃魚了。”
邵風觀這句話倒說得對。我們抵達東平城后,地軍團便與水軍團分道而行。風軍團跟隨水軍團向東出海,不像以前那樣隨地軍團前進,畢煒的一千火軍團倒是編入地軍團出發。兩門神龍炮非常沉重,要從帝都運到南安城,實在不甚容易。
在東平城休整一日,補充了糧草輜重后向南而行。在東平城給我們調度糧草的戶部官員面色甚是不好,戶部掌管財政,原是個肥缺,當中大可中飽,但文侯對吏制也大刀闊斧地修改了一番,刪汰冗員,提拔能吏,現在戶部官員雖然待遇不變,要做的事卻遠遠比以前多了。聽說此事便是由南宮聞禮全權操辦,戶部尚書邢歷被斬殺后,蒲峙改任戶部尚書。只是蒲峙年事已高,加上蒲安禮封侯到五羊城為質,他也已被文侯架空,只有一個虛銜而已,戶部的實事全是升為戶部侍郎的南宮聞禮一手把握。我在帝都時,南宮聞禮也來拜見我幾次,當初他有什么難辦的事,一向郡主請示便迎刃而解,現在他仍然有這種習慣。其實說到政事我根本插不上嘴,南宮聞禮只是恪守郡主要他效忠我的遺訓吧。他這人十分能干,現在甚受文侯看重,從諫議大夫升到戶部侍郎,官雖然升得不快,實權卻大大增強。
第二天天還沒亮,陳忠和錢文義在東平鎮守,其余人隨我離開東平城浩浩蕩蕩向南進發。仁、廉、勇三營兩萬余人出發時幾乎毫無聲息,我騎馬走在隊伍中間,看著整齊的軍容,心中也頗為得意。文侯一直想要訓練一支無敵的雄師,對軍紀抓得極嚴,四相軍團中,最先達到文侯之愿的倒是人數最多的地軍團。
這支隊伍縱不能說是無敵,也當能夠縱橫天下,勢不可擋。看著一列列士兵無聲地出城,整齊劃一,動作迅速,我胸中也升起一股豪氣。
名將之號,離我也已不遠了吧。
南安城位于東平與五羊兩城之間,依海而建,與五羊城一樣是個靠海的城市。與海靖伯孫琢之的海靖省隔海相望。海靖省是個大島,一片荒涼,人煙稀少,全島之民不過六十萬,大帝得國后,伽洛王遺臣在此還割據十余年,直到十二名將中的孫英跨海東征,方才歸降。孫英降伏海靖后,被封為海靖伯,世代鎮守,現在的孫琢之也是孫英的第十一代子孫了。因為海靖省地廣人稀,兩百多年來,地位一直和西部偏僻的朗月省不相上下,加上歷代孫氏城主都比較寬厚,海靖省兩百年來未被兵災,加上孤懸海外,民風淳樸柔弱。據說孫琢之的兩萬兵戰斗力比禁軍還差,當初五峰船主的海賊縱橫海上,孫琢之實力遠在他之上,卻對他毫無辦法。南安城雖然名列十二名城之一,也因為夾在五羊城與東平城之間,外圍又有海靖省作為屏障,所以連兵都沒有,結果蛇人兵鋒所向,南安城幾乎毫無抵抗就陷落了。
到現在,蛇人在南安經營也有數年之久,不知這座城池被它們改建成什么樣了。在地軍團停下來打尖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帳中,一邊讀著那部《皇輿周行記》,一邊想著。就在這時,帳外響起了馮奇的聲音:“楚將軍,我們抓到幾個奸細。”
我嚇了一大跳,蛇人居然將奸細派到這里來了?我撩起帳簾,走到外面,一邊道:“有幾個?有沒有逃掉的?”剛走到外面,只見馮奇他們押著的,并不是蛇人,卻是幾個衣衫襤褸的男子。這些人瘦得皮包骨頭,面有菜色,身上也很臟。我詫異道:“奸細指的是他們嗎?”
馮奇道:“是,將軍,他們居然敢來偷取我軍糧食,被曹將軍抓到了十來個,我們想定然還有另外的,查了查,果然在這兒抓到他們兩個。”
是被蛇人趕出南安城后四處流浪的難民吧。我心中一酸,道:“快放開他們吧。”
馮奇道:“楚將軍,他們可是……”
“就算他們是被蛇人趕來的,那也是迫不得已,叫人煮點粥給他們喝。”我看了看四周,又道,“曹將軍捉到的那些人呢?”
馮奇有些遲疑,道:“大概都被曹將軍斬了吧,方才我就聽見他罵人。”
我急急向外走去,道:“馮奇,叫伙房多煮些粥。”我知道曹聞道性子很急躁,說不定真會殺人,所以連忙向他的營地走去。曹聞道的營地就在我帳篷邊上,地軍團的營帳成一個大圈的樣子,首尾相連,我就在楊易和曹聞道兩營之間搭了個小帳篷,小王子則在中心。
剛到曹聞道的帳外,便聽他大聲道:“姓楊的,雖然你是五德營的首將,不過我姓曹的可輪不到你來教訓!”聽聲音,大是氣憤,大概與楊易有了口角。當初楊易出走,一半是覺得自己是邢鐵風遠親,終究不會為文侯所容,另一半也是與曹聞道相處得不太好,覺得曹聞道與我十分接近,他定不能為我所信。只是曹聞道人雖有些粗莽,但頗識大體,也知道自己不及楊易有才能,因此楊易成為仁字營統領后,他并不反對,可兩人終究尚存芥蒂,現在這怒火終于發泄出來了。我生怕他們吵起來,快步走了兩步,正要說,卻聽得楊易和聲道:“曹將軍,你勇猛無敵,在下佩服之至,只是這些人分明只是難民,還是饒了他們為是。”
原來他們也是為了難民的處置起了爭執。我走到曹聞道帳外,兩個衛兵見是我,打了個立正,道:“楚將軍到!”
他們話音剛落,曹聞道已一頭從帳中鉆了出來,道:“統制,這么晚了你還過來干嗎?”
我道:“老遠就聽得你的聲音,出什么事了?”
曹聞道道:“統制你來得正好,方才我抓到幾個奸細,楊將軍說他們是難民,要我別殺他們。”
楊易自己也做過死囚,因此更能理解這些難民的難處吧。我默默地嘆了口氣,小聲道:“曹兄,有件事我想求你,請你答應我。”
曹聞道正要撩起帳簾,聽我說得這么鄭重,呆了呆道:“統制,你有什么吩咐直說便是。”
“就算那幾人真是奸細,也別傷他們,把他們放了吧。”
曹聞道倒有些局促了,抓抓頭皮,道:“統制,你可別這么說。我也知道他們是餓急了才來搶軍中的糧食,蛇人真要他們打探消息,也不會讓他們來搶糧的。”
我心中有些苦澀。的確,如果真的有人賣身投靠了蛇人,那他們也不會借搶糧食來打探消息。我道:“他們人在哪里?帶我去看看。”
“我將他們關在一輛空車里了。”曹聞道頓了頓,又道,“統制你要看他們,可得當心點,這些家伙下手狠得要命,幾個弟兄為了攔他們,被打破了頭,你要放他們,至少也要讓受傷的弟兄們出出氣。”
曹聞道也不免有些小氣,我正不知該不該答應他,楊易突然從帳中走了出來,向我行了一禮,道:“楚將軍。”他大概聽得我的聲音,卻見我半天不進去,又有些多心了。我走上前,向他還了一禮,道:“楊兄,多謝你救了這幾個難民,曹將軍已經想通了,放了他們吧。”
楊易可能在擔心我會附和曹聞道,也要殺了那幾個人,此時才舒了口氣,道:“多謝楚將軍,那我去放了他們。”曹聞道在一邊急得擠眉弄眼,但又不敢像方才那樣跟他爭執。我道:“一塊兒過去吧,我讓伙房里煮了一鍋粥,讓他們喝完了再走。”
曹聞道關人的空車就在營中。那是一輛裝料豆的大車,因為戰馬沿路消耗,這輛車已空了下來,準備到前方的城池時才補給,現在便用來關人了,周圍站著一些手執刀槍的士兵。見我和楊易、曹聞道過來,那些士兵“唰”地一個立正。曹聞道虎著臉,道:“打開車門,那幾個人若是敢反抗,格殺勿論!”
他對那幾個搶糧食的難民仍然耿耿于懷,只是放出來后,那些人一個個東倒西歪,幾乎都站不直了。這車雖大,但塞進了十多人,再關一陣,說不定會關死幾個。只是這年頭,人命是最不值錢的,弄死幾個人也根本不在話下。我不禁有些惱怒,低聲道:“曹將軍!”
曹聞道有些惶惑地過來,道:“統制,我知道我是太殘忍了,只是他們也傷了我的弟兄……”
的確,有幾個士兵頭上包著紗布,還有血跡滲出。雖然不是重傷,但這些人搶糧食時定已不顧一切。看到這情景,我對曹聞道的惱怒也淡了幾分,嘆了口氣,道:“曹兄,你讓伙房把煮好的粥送到這兒來吧。還有兩個人,也帶過來。”
我剛一說出口,一個俘虜喝道:“當兵的,要殺就殺,老子好歹也做個飽死鬼!”這人面黃肌瘦,也不知幾天沒吃過飯了,但口氣仍是十分倔強。曹聞道聽得他出言不遜,眉頭一豎,我知道他準備開罵了,連忙搶上前道:“這位兄弟,我們的糧食也不富余,不能多給,恐怕也不能讓你走前吃得太飽。”
我把“走前”兩字說得重一些,這人也吃了一驚,喃喃道:“放我們走?”
我點點頭,道:“是。你們吃完就走吧。”
此時幾個伙頭兵抬了一個大桶過來了,其中一個還挎著一只大籃子,里面放著幾副碗筷。這粥里還放了些菜葉和肉干,煮得雖然不算很厚,倒也很有點香味。領他們前來的居然是廉百策,他那兒雖然沒有人來搶糧,但他也聽說此事了。他們將粥桶放在地上,廉百策道:“楚將軍,粥都煮好了。”
我道:“來,吃一碗吧。”伸手拿起一個碗盛了一碗,遞給了那個俘虜。這人接過粥來,看了看粥面,又看看我,道:“將……將軍……”
我道:“別說了。保境安民,軍人之責,刀槍絕不是用來對付自己人的。”
他們來搶軍隊的糧食,那也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才鋌而走險。只是我真的放了他們,還讓他們吃飽,大概他也想不到。這人拿著粥碗,呆呆地看著,忽然一仰脖,將一碗滾燙的粥全喝了下去。這粥剛煮開,我拿在手上還有點燙手,他一下喝下去,倒是頓都不頓一下。
我看著他喝粥,心里不由得一陣心酸。這人看樣子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但餓急了,根本顧不得其他。他喝完粥,抹了抹,把指上沾著的一點粥湯也舔了下去。這時另外幾個俘虜也壯著膽子過來,我盛粥遞給他們,道:“慢點喝吧,每個人都有。”只是說歸說,他們一個個都跟餓死鬼投胎一樣拼命喝著,簡直連碗都要吞下去。
一桶粥很快分完了。我看了看,桶底還有些余瀝,道:“還要嗎?還有一口。”正說著,那些俘虜忽然一下跪了下來,那個方才還氣勢洶洶的漢子已是淚流滿面,道:“將軍,多謝您的活命之恩。”一邊說,竟然還不住磕頭。我嚇了一跳,放下手里的粥勺,道:“起來吧,快起來,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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