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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冰海龍眠-《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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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老人聲音閑雅雍容,我一直以為那一定是個仙風道骨、鶴發童顏的老者,沒想到轉過頭來,卻是一張奇丑無比的臉。

    東平城里收服飛羽時,在雉堞上見過他第一次,在符敦城的浴室里又見了他第二次,這次是第三次了。前兩次都是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這次他就在我跟前,才算看得清清楚楚。他每一次出現都是在幫助我,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會是望海三皓中的海老!

    我結結巴巴地道:“您是……您是……”說了半天也說不出來。老人向郁鐵波點了點頭,道:“二弟,把刀還給他吧。”

    郁鐵波一怔,但馬上把刀給了我。一握到百辟刀,我的心神定了一些,拿著刀看著這老人,道:“請問,您到底是誰?”

    老人微微一笑。他的樣子雖然丑陋之極,但氣度極是不凡,讓我有種身不由己想要屈膝跪下的沖動。他不再看我,對木玄齡和郁鐵波道:“二弟、三弟,你們退下吧,我有些話要跟楚將軍說。”

    木玄齡和郁鐵波對視了一眼,行了一禮退下去了。我心頭疑惑萬千,實在想不通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這時那老人又坐下了,微笑道:“楚將軍,你也坐下吧。”

    我把百辟刀放回刀鞘,盤腿坐了下來。他也坐回原位,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道:“楚將軍,經年不見,你可大有神采了。”

    我道:“海老,多謝您的關照。只是小將實在想不通,請海老指教。”

    他又笑了笑,道:“世上事,誰敢說能夠看清一切?上天既生萬物,則萬物皆有其理在,只是我們不知而已。”

    他的話雖不是回答,但我也聽得出他的意思,他是不會回答我的。可是我實在太疑惑了,道:“海老,別的事小將也不敢多問,只是想問問,海老您對小將關愛有加,不知為何?”

    他看了看桶中的魚,道:“楚將軍,你見這魚嗎?”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說到魚身上去,道:“小將愚魯,請海老指教。”

    “魚或躍于海,或沉于淵,皆得其所哉。然巨可吞舟者亦曾細若芥子,只是有些可播浪于滄溟,有些未當長成便葬身魚腹,老朽只是不忍見化龍之器早夭于涸轍而已。”

    我皺了皺眉,這老人的這番話多半只是敷衍。我囁嚅道:“小將智勇皆非一時之選,實難當海老錯愛,小將仍是不明。”

    他又是微微一笑,道:“大霧彌天,終有散日,有些事慢慢自然會明白的。楚將軍,你深有自知之明,僅此一點便已遠在儕輩之上,更兼有仁義之心,乃是不世出的奇才,若棟梁之材只做柴薪之用,豈非可惜?”

    我苦笑了一下,道:“海老過獎了,小將可談不上棟梁之材,若海老僅為愛才,恕小將實難以置信。”

    老人點了點頭,微笑道:“不以人諛而忘乎所以,楚將軍,你果真又比以前精進。”

    我抬起頭,道:“海老,小將身受你數次大恩,如今也落在你手上,本不該如此狂妄,然海老若不愿明言,小將也不再多問。”

    老人嘆了口氣,道:“楚將軍,有些事恕老朽亦不能明言,老朽亦有一事愿請教楚將軍,請楚將軍開誠布公答我。”我沒想到他居然也會要請教我,道:“小將不敢,海老請說。”

    老人抬頭看了看天空,道:“天生萬物,萬物可是生來便有貴賤善惡之分?”

    我吃了一驚,沒想到他會問這樣大的問題。我一向只覺得,人生來就是平等的,不論是帝君,還是一個乞丐,首先同樣是人而已,可這老人竟然說的是“萬物”。我想了想,道:“應該沒有。”

    老人臉上浮起一絲笑意:“楚將軍既有兼愛天下之心,那你就走吧。”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什么?”

    老人站起身,拿起身邊的水桶,連魚帶水倒回了崖下的潭中,道:“楚將軍,今夜之事,老朽會守口如瓶,你不必擔心被何城主知曉。只望將來楚將軍莫失初心,記住這話便是。”

    我站起身,仍然莫名其妙,道:“海老,您真的叫我走?”

    他沒有回頭,只是低聲道:“有些事,老朽也不知做得對不對。只是世既有虎狼之狠,亦有豬羊之懦,人亦如此。豬羊不敵虎狼,然世上若皆是虎狼,則生靈皆遭涂炭。楚將軍,你則是虎狼牙爪與豬羊懦心皆在一身,老朽不殺你,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走出一條共存之道。”

    他想的,也是讓五羊城和帝國能夠共存吧。我恍然大悟,不由跪下來行了一禮,道:“海老,小將定不敢忘。小將未必有多少力量,但定會盡己所能,讓天下重歸太平。”雖然他把我說成和豬羊一樣,我也不覺得他說得有什么不對。在他心目中,世間萬事萬物都是平等的,虎狼和豬羊也一樣。

    我轉身要走,卻聽得身后他長長地嘆息一聲,喃喃道:“太平,太平。”聽著他的聲音,我也不禁一陣難受。

    這老人的想法,與我竟然不謀而合,所以他才會如此幫我吧。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異數,但慢慢地發現,其實很多人都或多或少有我這樣的想法。此時我覺得,便是蛇人,也未必就是十惡不赦,如果真的能夠和蛇人共存,那也未必不可能。可是想法歸想法,這一點能夠做得到嗎?五羊城與帝國的共存就已經是一個奇跡了,更不用說與蛇人共存于世。

    盡我所能吧。

    我暗自嘆了口氣。何從景不會是甘于雌伏的人,文侯更是有不臣之心,靠我的力量,能夠調和這些水火不容的勢力,讓他們和平共存嗎?想想也不可能,我能做的,也僅僅是盡我所能而已,這老人對我的期望也未免太過了。

    是太過分了?我心中隱隱地有個聲音在反問我。他真的是那么想的嗎?可是雖然有些疑惑,我卻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懷疑的地方。我也不想去懷疑,我只希望有朝一日真的能像他說的那樣,萬物各安其位,天下太平。只是,這個希望也太渺茫,太不可能了,已經迂腐到可笑。

    這個老人難道真的如此迂腐?如果他的理想竟然如此不切實際,以何從景這樣精細的人會對他言聽計從么?雖然不愿去想,這個念頭卻還在我心頭扎下了根。受騙太多,我已經不再輕易相信人,雖然愿意相信這老人,可心底卻還是固執地想要懷疑。

    這時我已走下了山崖,木玄齡和郁鐵波兩人見我走下來,都是一怔,卻聽那老人在崖上忽道:“二弟、三弟,你們送楚將軍出邊門吧。”

    木玄齡和郁鐵波兩人雖然也名列三皓,但看來實是這老人的跟班而已,聽得這老人的話,他們齊齊一躬身道:“是。”眼中雖然還有點驚疑,木玄齡卻向我一伸手道:“楚將軍,請隨我們來。”

    我又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山崖上的那老人,此時已看不清他的身影了。我心中仍是捉摸不透,心中想著那老人的身份。他似乎并不是全心全意為何從景著想的,到底是什么來歷?

    出了邊門,郁鐵波忽然道:“楚將軍,下次閣下再來,請先行通報,望海館雖非禁地,也不是可以隨意出入的。”

    他的聲音很冷漠,看來我踢了他一腳,他還懷恨在心。看到他這副樣子,我倒有點得意,我雖然落在木玄齡手上,但那是他們兩人合力才擒下我的,如果單打獨斗的話,我也未必會輸。唐開那門斬鐵拳我雖然沒有學會,不過看來我的拳術也已經不是門外漢了。我施施然行了一禮,微笑道:“木老、鐵老,兩位請保重,希望過幾年還能見到兩位。”

    郁鐵波哼了一聲,道:“少年人,你若死在老朽之前,才是可惜的事。”

    我笑了笑道:“自然,兩位精神矍鑠,在下佩服得緊,哈哈。”郁鐵波拳法高強,氣度也不凡,偏生氣量卻小,倒是件可笑的事。按理氣量狹小之人壽命總也不長,他能活到這把年紀當真不易。想到這兒,我成心想氣氣郁鐵波,又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老病死原是常事,若須發皆白,卻一事無成,只會爭些閑氣,那活著又有什么味?”

    郁鐵波聽我說什么“須發皆白”,眼睛一瞪,便似要罵人,木玄齡一拉他,冷冷道:“少年人,你如此囂張,難成大器。”

    我心頭一凜,覺得自己確實有些得意忘形得失態了。郁鐵波年紀老大,即使不從尊老一面來說,他名列望海三皓之一,在五羊城名望甚高,我為逞口舌之快與他沒來由地結仇,實在有些劃不來。想到這兒,我正色行了一禮,道:“木老教訓得是。鐵老,在下無禮,還望鐵老海涵。”

    郁鐵波也沒想到我會前倨后恭,卻是一怔,鼻子里哼了一聲,也沒理我,便走了進去。木玄齡卻看了看我,道:“從善如流,楚將軍,怪不得大哥對你甚是看重。”說完,他卻是唉地嘆了口氣,也不知有什么感慨。我不禁有些好奇,心想奉承人幾句總不會錯,郁鐵波大概不會對我有什么好印象,這木玄齡卻對我似頗有好感,便又行了一禮道:“木老,在下無知,有何得罪之處,木老還請多多原諒。”

    木玄齡看了看我,微笑道:“真個是江山幾輩出新人,以后便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他的意思,是五羊城也有不遜于我的人才吧?的確,五羊城里,年青一輩的戰將我雖然見得不多,但丁亨利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一定不會比鄧滄瀾、畢煒、邵風觀他們遜色,以理度之,他們新一代的七天將一定個個都是好手,怪不得木玄齡會有此語。

    一眨眼,我也會成老人的。至少,現在帝國軍中風頭甚勁的鐘禺谷便比我小許多。

    望海館這兒也很偏僻,現在夜已深了,街上更是人影都沒一個。我來的時候躲在何從景的馬車下,也看不清道路,要回慕漁館,看來并不那么容易,白天街上還時有拉客的馬車夫,現在這么晚了,也不知叫不叫得到車。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前面一個拐角處有家小酒館還開著,門口正停著一輛馬車,卻不知是不是拉客的那種。我向前走去,想問問能不能帶我回慕漁館,走到近前時,突然從酒館里有個人高聲吟道:“雕鞍名馬越千山,拓土開疆意未閑。戰血滔滔流不盡,征人只向夢中還。”

    這聲音極是清朗,在夜色中也顯得甚是突兀,只是詩句之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戰爭之意,邊上有個人道:“閔先生,天晚了,你小聲點吧,別吵了別人。”

    一聽到“閔先生”三字,我也吃了一驚。閔這個姓人丁不旺,但前后也出過兩個有名的人物,一個是有名的勇將閔超,另一個便是當今的大詩人閔維丘。閔維丘是閔超后人,閔超以勇力聞名,生個后代卻手無縛雞之力,成了個士人,幾年前因為寫詩譏諷大內,被帝君判處流放關外,蒼月公一起事,自然誰也不知他的下落了。難道,這個在吟詩的人便是閔維丘嗎?不過,與閔維丘相比,方才說話之人更讓我吃驚。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這是陸經漁的聲音!

    我顧不得多想,快步向前走去。白薇說過,陸經漁便住在望海館附近的一個小院子里,也許真有這般巧事,在那小酒館里可以碰到陸經漁。我一把掀開簾子,待看到里面坐的兩個人,不由驚呆了。

    我不認識閔維丘,但坐在一個黑黑矮矮的胖子對面的,正是三縷清髯的陸經漁!他相貌依舊,可是頭上卻多了些白發,面色蒼老了許多。

    我只覺鼻子一酸,搶上前去,跪倒在地,道:“陸爵爺。”一時卻說不出話來。我沖進去得太急了,陸經漁也一陣驚愕,看了看我,忽地站了起來道:“楚將軍!哈,怎么會這么巧,快坐。”

    我有些更咽,看了看陸經漁。當初,武侯和他是我的兩個偶像,我做夢也想成為他們一樣的人物,沒想到時光荏苒,現在的陸經漁胖了一點,卻已沒有當初的精悍之色了。我道:“爵爺,您真的在這兒啊,為什么不回去?”

    陸經漁臉上閃過一絲憂慮,卻沒回答我,對那黑胖子道:“閔兄,這位是當年我在軍中的小友楚休紅將軍。楚將軍,這位便是如雷貫耳的大詩人閔維丘先生,你還沒見過吧?”

    我對詩一類的東西沒什么興趣,閔維丘是不是詩人也不干我的事,只是閔維丘詩名很大,有不少吟風弄月的作品流傳于歌樓酒肆,我也聽到過,只覺得這個人該是風度翩翩、英俊瀟灑,居然是這般一個黑矮的胖子,倒也不曾想到。我滿腦子想的只是陸經漁,也許在酒館里他不好說話?我順著他的口氣道:“閔先生大名,在下聽得久了。今日有緣識荊,實是三生有幸。”

    閔維丘看看我,眼珠子一白,道:“不必了,行伍之人,某家也不愿深交。”

    這人在帝都時便有狂生之名,現在仍然如此無禮。只是我根本不想和他多說話,只是對陸經漁道:“爵爺,我有些話想問問您,不知您可有空嗎?”

    陸經漁看了看閔維丘,道:“閔兄,今日也晚了,我們對酌便到此為止,可好?明日再來與閔兄清談。”

    閔維丘眼珠子一翻,對陸經漁卻不翻白眼了,拱拱手道:“漁公自便,某家正在構思一首《鬼火烹鸞曲》,再坐一會兒。”說罷,掃了我一眼,卻又成了白眼了。

    陸經漁淡淡一笑,招呼過店家來,小聲道:“店家,閔先生還要再坐一陣,他要什么,請店家上便是了,都記在我賬上便是。”

    那店家道:“陸公放心,小人明白。”又有點疑惑地看了看我,大概在猜我到底是什么來路。

    一走出酒店,我便迫不及待地道:“爵爺,您怎么會留在五羊城的?為什么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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