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怒雷驚蟄-《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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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正交立春,天卻仍然沒一分春意。這一天是太子大婚,冊封了一正妃、二側妃,正妃是紅月公之女。這個婚姻不無以姻親來拉攏紅月公之意,蒼月公的反叛對帝君的觸動定是很大。正妃雖是紅月公的愛女,聽說長得并不好看,矮矮胖胖的,玉樹臨風的太子一定不甚滿意這樁親事。而兩個側妃中,一個是秦艷春,另一個竟然是她。
我也是下將軍,太子大婚時我也得去上朝賀喜。跪在一班文臣武將中,看著太子身著吉服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賀,我的心中仿佛要滴下血來,幾乎不知是怎么回來的。
薛文亦最終是絕望了,他也已經忘了秦艷春,可是我知道自己不會忘。即使她的面目在我記憶中已漸漸模糊,但我不會忘,永遠不會。
太子大婚后,薛文亦也結婚了。他是工部員外郎,這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來賀喜的人倒也不算太少。在喝他的喜酒時,我看著他笑逐顏開的樣子,心中只是想著他是否還記得秦艷春。
此時北寧城的戰爭已平息下來,蛇人圍而不攻,看樣子真是要等開春后再大舉進攻了。文侯密令北寧守軍逐步退兵,此時北寧城尚有守軍五萬,如果再消耗下去,蛇人雖然打不破北寧城,但這五萬守軍遲早會在城中消耗完,那些撤回來的守軍一回到帝都,個個如釋重負,紛紛贊美文侯能夠當機立斷。聽著他們的談論,我又有些茫然,那時我只想著軍隊守在北寧城可以讓沿途村落得到安全,但也沒有想到那些士兵一樣是人,一樣也想得到安全的。在北寧城堅守下去,也許尚有可為,但軍心勢必一天比一天低落。這方面看來,我想得實在沒有文侯遠。
文侯的新軍仍在加緊訓練,這支新軍中有兩萬人由畢煒與鄧滄瀾分統,番號為水軍團和火軍團。水軍團自是水軍,但這支新軍與以往水軍不同,平素駐在船上,但隨時可以上陸地作戰,可謂水陸皆備。而火軍團十分隱秘,旁人只知名稱,畢煒這個人卻也看不到了。我卻猜到了幾分,這火軍團定是一支以遠程武器為主的部隊,雷霆弩,加上神龍炮。水軍團已能讓人大吃一驚,一旦將火軍團拉出來,定能讓人感到震驚。只是我覺得以水火兩軍這等編制,卻缺少一個專在陸上行動的軍團,而這個軍團該是最為重要的,不知文侯怎么想,現在竟然毫無消息。
此時唐開在我推薦下,進入軍校當教官。教官雖然不是個大的官職,地位倒也不算太低,唐開總算答應下來。雖然我是在幫唐開的忙,可是唐開答應時我倒松了口氣,好像我有求于他似的。我一直對蕭心玉感到內疚,總覺得我如果能夠看得遠一些,蕭心玉不一定會死。
二月中,我受命換防到雄關城新軍駐地去參加訓練。雄關城本身駐軍一萬,原先是帝都外圍駐軍所在地,極盛時達十二萬人馬,此時大約只有四萬人了,而這四萬人也都是受訓不到半年的新兵。
一進雄關城,便覺得這支新軍與以往大不一樣,距城還有一里多地,便聽得到里面的喊喝口令之聲。我把前鋒營先安頓好,便去向鄧滄瀾繳令。走過兵場,只見那些新軍正在操練隊列,雖然裝備不及過去,但那些士兵一個個斗志高昂,聽說每天訓練長達五個時辰。
在雄關城我隸屬鄧滄瀾麾下。一到他的議事廳,鄧滄瀾正和一個人在談著什么。自從上次由文侯帶著鄧滄瀾上殿受賞后,我一直沒再看到過這個年青一代的名將。我上前向他行了一禮道:“鄧將軍,末將楚休紅奉文侯大人之命,前來受訓。”
鄧滄瀾看了我一眼道:“好的。”他跟我也不熟,對我有些愛理不理的,不過話語還算客氣。我把文侯的將令交給他,他接過來對邊上那人道:“李將軍,你安排一下楚將軍的住處吧。”
邊上那人想必是他的副將,這人身材不高,年紀也比我大不了幾歲,臉上卻顯得極是老成。他站起來行了一禮道:“末將遵命。”轉身對我道:“楚將軍,請跟我來。”
他帶著我到軍營里把前鋒營安置好。前鋒營其實不用訓練了,但是文侯想把前鋒營也納入新軍,才會來雄關城受訓。這李將軍把我的住處安排好后,道:“楚將軍,以后你就住這兒吧。”他說著,突然又笑了笑道:“楚將軍解決了西府軍之厄,真個了不起。”
西府軍的事完了后,我與鄧滄瀾同時受到帝君表彰,這姓李的將軍大概也聽到了。我不禁有幾分得意地道:“豈敢豈敢。”得意中卻更有三分沮喪,畢竟我是被陶守拙牽著鼻子走,說實話也并不很光彩。
他臉上又閃過一絲笑意,很有些高深莫測。我一時也沒話可說,搭訕著道:“李將軍,不知您尊姓大名啊?”
他回過頭道:“化外子民,楚將軍客氣了,我叫李堯天。”
李堯天!我大吃一驚。他與鄧滄瀾大破倭人,雖然功勞大多給了鄧滄瀾,但是他的名聲也一時傳遍帝都,沒想到這李堯天居然如此年紀輕輕,也根本就貌不驚人。我一把握住他的手道:“你就是李堯天……李將軍?幸會,幸會。”
李堯天怔了怔,大概沒料到我如此激動,囁嚅道:“你聽說過我?”
“太聽說過了!海上一戰,五千破兩萬,殺得倭人棄甲而逃,李將軍之名,現在可是帝都上下都在傳頌的一個傳奇。”
李堯天呆呆地站著,道:“真的嗎?”他嘴角也浮起一絲得意的笑容,看來對這戰例頗為自得。李堯天因為平倭一戰,聲名大噪,文侯特意向句羅王要來輔佐鄧滄瀾,沒想到他本人居然這么沒自信。
從這天起,我空下來就時常和李堯天聊天喝酒。他槍馬嫻熟,深通兵法,談論起用兵之道亦是深中肯綮,令我大為心折,越談越覺得此人確是個不世出的人才,有時我甚至覺得他的才能似乎還在鄧滄瀾之上,和他談談,我也覺得大有進益。
不知不覺已是三月下旬。這天我正和李堯天兩人一邊說些見過的奇聞異事,一邊喝酒烤肉吃。句羅島有種吃法是別處所無,卻是以石頭放在火上燒紅,再取出來,將肉片攤在石頭上面烤熟后蘸調料吃。李堯天自己與帝國人沒什么兩樣,但在飲食上還是極嗜這些故鄉風味。我和他說說笑笑,正吃得開心,只覺手上油膩膩的,從懷里摸出汗巾來擦擦手。剛摸出汗巾,卻帶出一塊斑斑駁駁的布,李堯天眼睛很尖,笑道:“楚將軍,你這是什么東西?”
我拿起那塊臟布,一時也想不起來是什么東西,拿過來看了看,才記得原來是當初到蛇人營中換二太子出來時木昆給我的。從蛇人營中回來后我便被二太子關了起來,后來換了衣服,我都忘了還有這塊布在。我笑了笑道:“這個說來話長了,慢慢跟你說吧。”
他拿過來看了看,突然動容道:“這是《伏羲氏祭天圖》啊!”
我也吃了一驚,道:“什么?你也知道伏羲這個名字?”
他將那塊布還給我道:“在句羅的金剛山麓,有座圣賢祠,那里有些石雕,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留下來的,刻的也是《伏羲氏祭天圖》,和這大同小異。”
我道:“伏羲氏到底是什么?”
李堯天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都見過這圖卻不知道嗎?據老輩人傳說,伏羲氏是上古圣王,是天下人的始祖。”他又笑了笑,接道:“因為伏羲氏是人首蛇身的,現在也沒人說了。”
我不由陷入了沉思。我一直以為蛇人說的什么“伏羲女媧大神”是它們捏造出來的,沒想到那竟然是真事。如果伏羲女媧早有傳聞,是不是說明木昆那時說的一切都是真事?而如果他們說的都是真話的話,那么我們反而成了奪走蛇人一切的不速之客了?
李堯天見我在沉思著,他道:“怎么了?”
我強笑了笑道:“沒什么。我那時聽一個蛇人說過,說這世界當初是伏羲女媧大神留給它們兩肢人的,后來我們這些四肢人搶了它們的土地。”
李堯天撇了撇嘴道:“別聽那些妖獸胡扯,其實這傳說已經傳下來很久了,那時還根本沒有蛇人的消息呢。何況我聽老人說過,女媧摶土造人,造出來的可不是蛇人,就是我們這種有手有腳的人。”
李堯天說得輕描淡寫,雖然他年紀比我大得有限,但是我對他幾乎有種崇拜。如果李堯天生在帝國的話,恐怕只有甄以寧才有可能與他比肩,我只怕根本沒機會與他這么說說笑笑地平起平坐了。我把那塊布放回懷里,不再去多想,李堯天忽道:“對了,楚將軍,昨天我見你們前鋒營在操練一個陣法,極其神妙,那是什么?”
我道:“那是八陣圖,是我從西府軍得來的一個陣法,的確很了不起吧,呵呵。”昨天我和李堯天的部隊演習過一次,各統五百人對敵,結果李堯天被我打得落花流水。雖然我領的是身經百戰的前鋒營,他帶的卻是五百新兵,原本就不會是我的對手,但輸得如此干脆利落,李堯天也一定沒想到。想起他當時氣惱的樣子,我直到現在還很得意。
他艷羨地道:“楚將軍,你能傳給我這陣法嗎?”
我本想找個借口推脫掉,見他一臉希冀,卻也不忍拒絕,想了想道:“好的,我把那陣圖給你,你抄個副本吧。”說出口,心中卻也隱隱有些后悔。
李堯天猛地站了起來,我嚇了一跳,他卻一躬到地,向我道:“楚將軍,多謝了。”
他感動得似乎要流出淚來,我扶住他道:“李將軍請起,一個陣圖也不至于如此吧。”
他長嘆一聲,道:“楚將軍,你有所不知。堯天雖蒙文侯大人青睞,但是帝國軍中總覺我這么個化外之人居然能做到鄧將軍的副將,對我向來不服,昨天演習敗在你手下后,更是說我浪得虛名。楚將軍能如此大度,堯天真個感激莫名,楚將軍誠人杰也。”
八陣圖雖然也是西府軍獨得之秘,但也并不是秘密到要瞞人的,如果李堯天多看幾次我們演習,他多半能摸到當中門道。他這么稱贊我,想到方才我還為答應他而后悔,我臉上不禁有些發燒。我扶起他道:“李將軍,你這樣就見外了。李將軍用兵神妙無方,我向來佩服得五體投地。何況如今屬同僚,共同對敵,這些小事,何勞掛齒。”
李堯天眼里淚光閃爍,看著他的樣子,我心中沒來由地有些心酸。他是個不世出的名將之材,文侯雖然看得起他,鄧滄瀾對他也很推崇,然而那些帝國士兵卻還是看不起他,僅僅就因為他生在句羅島。我抓著他的手臂,只覺他的身體也在顫動,心中一定極其激動。
傳他八陣圖,于我只是舉手之勞的小事,他如此感動實在讓我覺得受之有愧。他站起身后,又在身上摸來摸去,突然摸出個小小的圓球道:“楚將軍,大恩不敢言謝,堯天也有點小東西想請楚將軍笑納。”
我只道是些什么珍寶之類,說實話,要能賣個好價錢,倒也不無小補。我接過來道:“多謝李將軍了。這是什么?”
那東西足有小孩的拳頭大,我本以為那是個金器之類,可一接到手中,卻覺得大約只有兩斤左右。李堯天道:“楚將軍,這是我家傳的流星錘,是馬上用的,你看。”
他拿過來,手一揚,那小流星錘閃電一般飛出,向桌上一擊。桌上原本有個空酒壺,流星錘在酒壺上一磕,那酒壺登時直飛出去,在地上砸個粉碎,而流星錘直如活物,眨眼間又回到了他手中。我又驚又喜,拿過來道:“是種暗器啊。”
李堯天點點頭道:“雖然也沒甚大用,但練得好的話,五步之內,百發百中。”
他跟我說著流星錘的用法。原來這流星錘也沒有什么太奇怪的手法,全在發力之間的巧妙,我試了兩下,便覺得也已摸著門道了。這流星錘里面是灌了鉛的,雖是熟銅打制,卻比同樣大小的銅錘重許多,五步之內砸人,確實難以抵擋。挽手是鹿筋制成,又細又堅韌,平時掛在腰上也沒什么異樣,要用時套在腕上,錘可以藏在掌心,別人根本看不出來,拋出后鹿筋自動收回,很是靈巧。可這流星錘雖然花哨,真要用的話卻不如手弩好用,在陣上廝殺時,如果與敵將相距只在五步之內,一定殺得全無閑暇,哪里還有空用這流星錘。只是他送給我,我當然不能拒絕,謝過他后將流星錘收了起來。
重新坐下來,李堯天還在翻著我給他的八陣圖譜,嘆道:“故老相傳,過去中原有許多陣法,后來都不曾留下來,沒想到天下之大,真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還有人能編出這八陣圖來,這人實在太聰明了。”
他自己就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而他說的那個“太聰明”的人卻是被陶守拙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周諾,陶守拙卻沒能編排出八陣圖來,看來聰明也未必就是一切。
李堯天翻著八陣圖,不時還贊嘆著“匪夷所思”“神奇莫測”之類,我想再問問他關于那伏羲女媧之事,他心不在焉的,我問了兩遍才抬起頭道:“你說那圣賢祠啊……”
他剛要說,突然從外面傳來一陣號角的長鳴。這是緊急召集令,吹這召集令,只怕已經出了大事,我們都吃了一驚,同時站了起來,也顧不得收拾,一下沖了出去。
新軍中大多軍銜不高,名義上是太子和文侯主持,如今實際主持的是鄧滄瀾。我和李堯天到了議事廳,大小將領大多已到齊了。鄧滄瀾在上首坐定,他臉上很是平靜,身邊有個風塵仆仆的將領,大概剛趕到,臉上還帶著很多灰土,卻是一副惶急的樣子。等我們都坐齊了,鄧滄瀾道:“列位將軍,這是文侯大人剛派出的急使鐘尚將軍,他帶來了一條緊急軍情。”
鄧滄瀾看了看我們,我們也都緊張地看著他。其實不用想都猜得到,定是戰況不利的消息。果然,鄧滄瀾道:“昨日蛇人攻破北寧城,已向帝都南門集結,文侯大人命我們緊急回師增援。”
他看了看那鐘尚,鐘尚大概也覺得該說兩句,猛地站了起來,卻又咳嗽了兩聲才道:“列位將軍,蛇人已攻破北寧城,太子殿下有詔,要各位將軍立刻率隊入援,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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