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詐術欺人-《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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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道:“這時候哪談得上口腹之欲?木昆先生,多謝了?!?
木昆又咧開嘴笑了笑道:“是啊是啊,楚將軍是連山都將軍都要恨之入骨的人,自非凡物,我也小看你了?!?
它的笑聲其實很難聽,又干又硬,但我卻不覺得討厭,甚至覺得它的笑聲比一些人,比如西府軍的陶守拙那樣的人笑起來還要可親得多,我向他笑了笑,坐了下來道:“人世當真難測,便是昨日,我哪里會想得到居然今天竟會住到你們營中來?”
木昆又笑了笑,忽然低下頭道:“楚將軍,難道你覺得我們真的如此可怖嗎?”
我心頭一凜。木昆縱然話說得流利,但畢竟是個蛇人,現在我怎么能將它當成人一般來說話?可是要我把它當成異類,卻實在太難了。我嘆了口氣道:“你們要吃人,怎會讓人覺得你們不可怖?”
木昆怔了怔,向我點了點頭道:“也是。楚將軍,我先走了,希望明日不要出意外?!?
它走了出去。走到帳外,忽然也嘆了口氣道:“楚將軍,有時我也覺得奇怪,我從不食人,連生的也不吃的,可有那么多同胞卻要茹毛飲血,難道同是伏羲女媧的子孫,也會差那么遠?楚將軍,你們一族中是不是也一樣的?”
它的話平平淡淡,但是我卻是一陣震驚。木昆說得并沒有錯,以帝國之大,四疆的東夷西狄、南蠻北胡,據說也有一些蠻人是茹毛飲血的,蛇人中卻也有像木昆這樣的,難道仍要將蛇人全看成一批怪獸嗎?我一直覺得蛇人在慢慢進步,而有一些卻已進步得不亞于人類了,但從來沒有像木昆那樣將蛇人和人類并列起來看。
木昆已走了出去,正在外面交代什么,我仍是怔怔地坐在地上,想著它的話。
這營帳沒有窗子,從壁上的破洞里照進幾絲光來。我手抱著后腦勺坐在地上,背后靠著帳篷,出神地望著那一縷陽光。
現在戰爭雖然暫時停止了,但過了明天,戰爭又將開始。只是,現在我心中對蛇人的看法卻有了些改變,以后在與蛇人廝殺時,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像以前一樣只把它們當成獸類了。
不知坐了多久,我被外面傳來的一個聲音驚醒:“楚將軍,我可以進來嗎?”
這聲音有些生硬,想必是個蛇人。沒想到蛇人中除了木昆也會有如此有禮貌的。我坐直了,道:“進來?!?
進來的是一個很矮小的蛇人,它提著一個竹編的三層食盒,到了我跟前,將食盒放在地上道:“楚將軍,木昆先生命我給將軍送飯?!?
它一邊說著,一邊偷眼瞟我,眼神帶著好奇。食盒里是一塊烤肉和一竹筒米飯,還有一雙筷子。我拿起來吃了兩筷,只覺這飯做得軟硬適中,肉也烤得恰到好處,不由得奇道:“咦,是你做的飯菜?”
那蛇人正在一邊看著我,聽我問它,它低下頭道:“楚將軍,我叫米惹,你叫我米惹就行了。這飯菜我可做不出來,以后會學的?!?
我咬了口肉,烤肉里的油汁直流出來,滴到下巴上。我擦了一把道:“是那些女子做的吧。你們也吃這些的?”
米惹畢恭畢敬道:“大多數同伴還是喜歡生吃。楚將軍,燒熟了更好吃嗎?”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沒吃過生的,不過我想肯定比生的要好吃多了。你沒吃過?”
它道:“我吃不出有什么好吃。真奇怪,我聽你們的那些女人說燒熟的有味道,可我卻吃不出味道來?!?
因為蛇吃東西全是吞下去的吧,如果我整口地吞下去,當然也吃不出味道來了。只是這些事我也說不清,只是道:“其實熟著吃和生著吃的也只是習慣,我們中有些族就喜歡吃生的?!?
我倒不是安慰它,島夷就喜歡吃生的。在帝都時,我也曾去倭莊見識過,不過實在對那些切成薄片的生肉難以下咽。米惹倒像是有些興奮,道:“真的?楚將軍,你能告訴我你們平時是怎么生活的嗎?”
我有些警惕,不知它問這些是什么意思,便道:“這個也說不清。怎么了?”
“真想到你們那兒去看看?!?
我冷笑了一下道:“你們已經攻破了那么多城池,難道沒見過嗎?到處都相差不遠的?!?
米惹垂下頭道:“不是,我想能在你們當中走著,親眼看你們是怎么生活的?!?
我一時語塞。米惹這種想法倒和一個帝國偏遠地方想見世面的普通人差不多,但這也太不可能了,一旦人群中出現蛇人,哪里會不引起軒然大波的?只怕馬上會有刀槍刺來。
突然,我猛地一驚,嘴里的一塊肉也忘了咀嚼。
那個俘虜,那個“百卉公主”,被我抓回來后,我一直沒有見過。它到了前鋒營里,難道會安然無事嗎?那時我剛回城便被畢煒關了起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曹聞道來看我時也沒有說,但他對蛇人是深惡痛絕的,而前鋒營可以說是帝國軍中最痛恨蛇人的一支部隊,聯想到在江上曹聞道曾生吃蛇人的肉,那“百卉公主”會不會已經……
我想到這一點,一時驚得忘了吃東西,米惹在一邊道:“楚將軍,怎么了?不好吃嗎?”
不知它是公的母的,語音雖然還生硬,卻有幾分溫柔之意。我心亂如麻,胡亂把飯和肉全吃了下去,道:“你拿去吧?!?
恐怕……恐怕那個蛇人已經被殺了!不知畢煒是如何騙過山都的,但是明天他多半交不出百卉公主來,怪不得畢煒要派我呢,在這等情況下,的確沒有人再敢到蛇人營中來充當使者,而畢煒也要出機變了。我只覺背心冷汗直冒,衣服也粘在了皮肉上。
那蛇人一定已經死了。畢煒在萬般無奈下,只能動用我這個對情況一無所知的人充當使者,而且還那樣急。按理,木昆在東平城也待了一天,來的那天他就該考慮周詳了,卻要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跟我說,那正是要讓我沒時間去打聽情況。
想通了這一點,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我一直不太喜歡用智計,但現在卻切身理解到計策有時實在比刀槍更有效。如果畢煒實話實說,恐怕我也不敢來的,除非他用死來威脅我。但是我知道內情,肯定沒有現在這么鎮定,只怕早就被木昆看出端倪來了。一想到我請命而來,那時還以為畢煒是看得起我,自己頗為得意,現在卻只有苦笑。
事已至此,我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米惹在一邊整理著食盒,又道:“楚將軍,你沒事吧?”它的聲音里又帶著關切。我不敢再走神,笑了笑道:“剛才我有點不舒服。你先出去吧,我得睡一覺了?!?
以前我以為這趟差事有驚無險,但現在才覺察到當中的奧秘。米惹一走,我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天實是一天熱似一天,但我卻像是一下掉進了冰窟中。坐了一會兒,鎮定了一下,我站起身向外面走去。剛到門口,門外的兩個蛇人喝道:“做什么?”
我道:“我要去看看我們殿下。怎么,不成嗎?”
這兩個蛇人話說得不利落,恐怕連我在說什么都聽不太懂,過了一會兒,一個蛇人才結結巴巴地道:“不能走,木昆大人的話?!?
木昆不讓我外出?我有些怒意,但又不敢多說什么,只是道:“為什么?”
“木昆大人的,不能走。”
那蛇人來來去去只是這一句,我被弄得毫無辦法,看了看那邊二太子的帳篷,只能灰溜溜地回到里面。因為害怕,吃飽飯后的一點倦意已經消失得干干凈凈。幸好百辟刀仍在身邊,坐在帳篷里,我緊緊抓著百辟刀的刀柄,想著明天的事。如果割裂帳篷,自然可以出去,但一旦被蛇人發現,那就會不問青紅皂白先殺了我再說了。
現在一味害怕是毫無用處的,既然走到了這個地步,那么我就得走下去。要救出二太子,已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刺殺二太子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文侯的主意,畢煒作為文侯的親將,肯定是知情的。邵風觀在這事中扮演怎樣一個角色?他獻夜襲之計,明擺著是給二太子上圈套,夜襲失敗的話,他和二太子肯定名譽掃地,但夜襲可以說成功了,說邵風觀是要陷害二太子又有些說不通。二太子發兵來救我們,未必在他的預料之內,也許,在他的計劃中,是另有打算吧?
我突然想到了任吉,猛地,腦中又是一亮。對了!二太子的發兵一定大出邵風觀意料,任吉本來只是助守箭樓,他實不該和二太子一塊兒殺到蛇人營中來的,那恐怕是這條計策的最后一招。如果二太子不發兵,可能在城下就會被不明不白地干掉,就算山都派出的那支反奇襲的小隊數目再少,仍可趁亂得手,那就可以說二太子是死于混戰。沒想到二太子居然會殺入蛇人營中,于是逼得任吉只能以身犯險,不惜與二太子同歸于盡?,F在二太子失陷在蛇人營中,這消息也已傳遍了東平城,如果不把二太子救回來,或者救援不得力,那么畢煒就在帝君面前無法交代了。連起來想一想,畢煒現在是迫切要救出二太子,至于我的死活就不在他的考慮之內,恐怕我能戰死的話,更合他的意思。明天換俘,蛇人一旦察覺,而二太子只消未到我軍營中,那就逃不過它們的追擊,所以才要用這地道吧。
現在我該怎么辦?
我的手指在百辟刀的刀柄上摸著,想得頭痛,嚓的一聲輕響,我將百辟刀抽出了鞘。
刀光如冰雪,沁得皮膚也隱隱有些疼。刀柄上那八字銘文雖然看不清,但已是爛熟于胸。我默默地念道:“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刀仍是鋒利無比,吹毛可斷。在無盡的殺戮中,我真能做到“唯心不易”嗎?只怕,連以誠待人都做不到了,現在,我也得用些詐術吧。
我冷冷地笑著。我不能讓畢煒拿我的性命來換取功勞,我一定也得安然回去城中。救出二太子,我總也可以再升一級吧,總有一天,我能和畢煒平起平坐,到那時看他還敢不敢算計我。
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又聽到了木昆的聲音:“楚將軍,你沒睡著嗎?”
我翻身站了起來,走到門口道:“木昆先生,你的這兩個手下不讓我外出?!?
木昆笑了起來。它的笑聲雖然依舊難聽,但興致看來要好不少。它大概覺得和我們打交道后,我們也并非它們想象中的那種生番吧。它笑了兩聲道:“實在抱歉,我怕楚將軍你有什么意外,好事成了壞事,才交代它們不讓你出去吧。楚將軍,吃晚飯還早,跟我出來走走吧?!?
跟一個蛇人出去走走?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但能出來透透氣倒也是好事。我道:“好吧?!备叱鰩づ瘛?
蛇人的營帳設得很密?,F在太陽已經西斜,陽光從一個個帳篷間照進來,平和安詳。木昆帶著我走到一個空地上,道:“楚將軍,歇一歇。”
我揀了塊石頭坐了下來,看著天空。天色蔚藍,白云浮在空中,仿佛伸手可及。我長吸一口氣,空氣中只帶著些青草的氣息,倒沒什么什么怪味。木昆在一邊道:“楚將軍,今天的天多好。”
它的話也溫和如常人,我呼出胸中的濁氣,只覺精神也為之一爽,卻沒有回答。
木昆真的和人沒什么兩樣。如果蛇人都像它一樣,我們會不會與它們和平相處呢?我不知道。木昆卻像是知道我的心思,突然道:“要是沒有戰爭,那該多好。”
我猛地一驚,看向木昆。木昆的側影在夕陽下雖然有些怪,眼神中卻閃動著智慧的光芒。我囁嚅著:“你……你也不想發生戰爭?”
木昆無聲地咧開嘴笑了笑:“我從來都不想有戰爭。有時我想,天地如此之大,你們就不能容忍我們有一塊自己的地方棲息嗎?”
我看著天空,夕陽西下,金紅一片,照得四野盡是異彩。我道:“木昆先生,是你們來攻打我們的。”
木昆搖晃了一下頭,慢慢道:“我不知道。從孵化以來,我讀過不少從伏羲女媧以來的古書,越讀越覺得這場戰爭實在毫無意義。唉,楚將軍,你們為什么不讓我們有一個棲身之地呢?”
我有些怒意,道:“在高鷲城,你們山都將軍帶兵將我們圍在城中,四十多天全殲我十萬大軍,難道還是我們不讓你們有棲身之地?如此你們已打到了大江以南,半壁河山都落到你們手里,現在你卻說這種話。”
木昆轉過頭看著我,我驚愕地發現它眼里竟然有痛苦之意。它低聲道:“我也實在不知道。天法師告訴我們,你們是些毫無理性的怪物,搶奪了伏羲女媧留給我們的土地,現在我們該奪回來??涩F在,我越來越覺得你們與我們沒什么大的不同,也一樣有喜有怒,有哀有樂,這樣的戰爭是不是已違大神的好生之德?”
我聽到它說過好幾遍“伏羲女媧”了,記得當初在山都營中也聽到“伏羲大神”的話,現在它雖然在說什么這片土地是蛇人的,我也不想去反駁,只是道:“伏羲女媧?那是你們的神嗎?”
木昆一聽得我說起“伏羲女媧”,眼里也登時多了幾分神采,道:“不錯。那是我們的始祖,是兩位偉大的神祇。他們創造了這個世界,在遠古,我們在這片土地上安居樂業,那時這世界也都在我們兩肢人的掌握下。直到后來出現一批野獸變來的四肢人,我們才被驅逐到深山中。”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腳,這就是木昆說的“四肢人”吧,只覺哭笑不得。蛇人的天法師真會信口胡說,木昆居然也會相信。但現在在蛇人營中,我也不敢惹毛它,只是道:“你說這世界是你們的,可是為什么現在的世上全是我們這樣的人?在我們的創世傳說中,也從來沒有你們所說的‘伏羲女媧’,這些遠古的事,任誰都可以捏造出來,你難道就信之不疑了?以此為據,又能騙得誰來?”
我有些生氣,說話也沒有太客氣,木昆卻沒有惱怒,只是道:“我也曾對此事有疑,但天法師曾帶我們拜謁圣域,在那里,有一些不知幾千幾萬年前的石刻,上面所刻正是四肢人臣服于伏羲女媧大神的事。楚將軍,事實就是事實,就算你不愿相信,這也仍然是事實?!?
它居然如此顛倒黑白,我不禁怒不可遏,喝道:“木昆先生,楚某現在你們營中,生死自然只在你的一念。但你再捏造這些妖言來騙人,便是來辱我?!?
木昆似乎知道我的反應,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包道:“楚將軍,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將圣域中的一塊石刻拓在這里,你不妨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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