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虎尾嘩變-《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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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病好后的第十天,帝國軍真正面臨了困境。
現(xiàn)在只能按每兩個人一天發(fā)一張餅了。事實(shí)上,我們也只能把發(fā)下的餅聚在一起,和偶爾才能弄到的蛇人肉混在一起煮成一大鍋湯,再灌進(jìn)肚子里。每天吃那么一鍋湯湯水水,雖然剛吃過也有些飽食的快意,但連走動時好像可以聽到肚子里發(fā)出的聲音。
坐在帳篷里,聽著雨打在帳篷上的聲音,我喝了一碗?yún)侨f齡送來的這種湯,擦去額頭冒出的幾點(diǎn)汗珠。湯煮得滾燙,可我喝下去時好像根本感覺不出來了。還好城里至少水源不缺。南疆本來多雨,城里也到處都有井,這總還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喝了一碗后,我道:“蘇紋月,這一碗你喝吧。”
龍鱗軍每人每天兩碗湯,吳萬齡給我的兩碗大概是特意在最后盛的,比較厚,肉末和面粉糊在一起,一碗似乎并不比以前的一張大餅少多少,我這兩碗起碼也有一張半大餅在里面。盡管我和吳萬齡說過,我要和龍鱗軍上下同甘共苦,但看著蘇紋月日益清瘦的樣子,我實(shí)在無法拒絕吳萬齡的好意。
蘇紋月正縫著龍鱗軍上下的破衣服,聽到我叫她,她回過頭來,淡淡笑了笑,道:“將軍,你先吃吧?!?
“我吃飽了,你吃吧?!?
我雖然這么說,但看著這一碗冒著熱氣的湯,實(shí)在很想再吃一點(diǎn)。蘇紋月道:“我吃不了那么多,將軍你多吃一些吧?!?
我遲疑了一下,道:“那我再吃一點(diǎn)吧?!?
我把那只碗里的東西倒了些到我剛吃完的碗里。因?yàn)榕聰R得久了,湯里的東西都沉下去,在倒以前我晃了晃。但這么一倒,才發(fā)現(xiàn)我倒得有點(diǎn)太多了,幾乎倒走了一半。我想了想,把自己碗里的東西又倒回去一些,一口把倒出來的喝光了,道:“好了,你吃吧。”
她放下手里的針線,走到桌前,看了看碗,道:“將軍,你真不要了?我還有點(diǎn)吃不下?!?
我心頭一疼。她話雖如此說,但看著這一碗湯眼里放光,實(shí)在不像吃不下的樣子。我道:“快吃吧,吃干凈些,不然涼了。”
我倒了碗水,把自己碗里的一些殘?jiān)渤粤藗€精光。她這時端起碗,不緊不慢地喝了起來。
她在喝時一點(diǎn)聲音也沒有,很是有趣。我看著她喝湯,心頭又隱隱作痛。
她在城中受了多少苦?大概從我們圍城以來,她就沒吃過一頓飽飯。共和軍在絕糧后以人為食,首先是殺老弱,后來殺婦孺。如果我們再圍下去,只怕不用破城,城里也要相互吃光了。
她喝了兩口,放下碗呼了口氣,對我笑了笑道:“真好吃。”
好吃么?那種東西如果在和平時期,大概連喂狗都不會吃的。我把腿盤起來,道:“當(dāng)初共和軍守城時,你們吃什么?”
她的臉色沉了下來,眼角也滴下淚水。我看著她,有點(diǎn)后悔問她這個,她忽然道:“開始,我們吃陳米,后來吃樹皮、草根,還有士兵的馬匹。再后來,實(shí)在沒東西吃了,到處有士兵沖到人家里找東西吃,實(shí)在沒有就殺人,我們躲在家里,一步也不敢出去?!?
我嘴角抽動了一下。共和軍標(biāo)榜什么“民權(quán)為重”,到了最后關(guān)頭,恐怕也沒人會再想起這個。我道:“那你們吃什么?”
她的臉微微一紅,道:“我有個未婚夫在共和軍里做軍官,他偶爾送一點(diǎn)吃的來,我和爹媽靠這才支撐到最后?!?
“后來呢?”
她茫然地望著天空。外面還在下雨,在帳篷里,只看得到帳篷壁。她好像在看著極遠(yuǎn)的地方,眼里的淚水淌在臉上。
“那天城破了,到處都是混亂的。我們一家人躲在屋里不敢出來,直到你們……你們的人沖進(jìn)屋來?!?
我沒再說什么。高鷲城里,像她這樣的人可以說比比皆是。我嘆了口氣,道:“如果沒有戰(zhàn)爭,那該多好。”
蘇紋月看了看我,有點(diǎn)膽怯,似乎不知我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也許像我這種盼著沒有戰(zhàn)爭的軍人實(shí)在太少見了,也讓她不相信。我又道:“你吃吧,至少我在這里時,你總可以不要害怕?!?
她低下頭,又喝了一口,道:“將軍,你要帶我回帝都么?”
我不禁苦笑。現(xiàn)在有可能回到帝都么?我們在城里已是死撐,我甚至懷疑我們還能不能撐到文侯的援軍來到的那一天。我道:“別想這些了,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你想去哪里,我就送你去。還有親戚么?”
她的面色一陣黯然,道:“已經(jīng)什么也沒有了?!?
她的未婚夫八成已死在戰(zhàn)場中了。我又嘆了口氣,道:“不要想那么遠(yuǎn),以后你愿跟著我,便嫁給我吧?!?
她手里的碗一下失手落到案上,還好碗里所剩無幾,倒沒晃出來。她道:“將軍,你說什么?”
“我說,你愿意的話,以后嫁給我吧?!?
她眼里一下又涌出淚水來,低下頭拼命喝著那碗剩下點(diǎn)湯底的湯。我笑了笑,道:“別嗆著了,慢慢喝吧?!?
她抬起頭,又看了我一眼。一接觸到她的目光,我心頭不由一顫。那是怎樣的一種目光啊,帶著感激和痛楚,可是,我卻看不出有什么愛意。
像蘇紋月這樣的女子,在和平時期即使不是名媛,也是很讓人愛慕的小家碧玉。如果那時我?guī)е@種近乎憐憫的口吻說要讓她嫁給我,只怕會被她嗤之以鼻。可現(xiàn)在說來,她聽在耳中大概和恩賜一樣。
只是因?yàn)閼?zhàn)爭。
我站起身,道:“你吃吧,吃好后收拾一下,別干得太累了。”
我走出門去,蘇紋月這時已喝完了,她放下碗道:“將……楚將軍,你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生病的弟兄。”
我撩開門簾,走了出去。
也許,只是愧對她那種感激的眼神吧。在帳外,我淡淡地想。
雨還在下著,雨水打在我的戰(zhàn)甲上,發(fā)出輕輕的聲響。南疆正值雨季中期,雨總是下得細(xì)細(xì)密密,好像什么東西都潮透了,很不舒服。
這時,虞代從一個帳篷里走了出來,一見我,他就道:“統(tǒng)領(lǐng),天正在下雨,快進(jìn)來吧?!?
我走了過去,道:“生病的弟兄們現(xiàn)在怎樣?”
蛇人每天必來攻擊一次,但一擊即走,都是在佯攻。可這樣攻擊,我們也疲于奔命,盡管知道蛇人明明在佯攻,可每一次都不敢大意。
虞代道:“不是很好,體溫還不曾退下去,最嚴(yán)重的一個已經(jīng)有三天不退了?!?
這十幾天來,龍鱗軍中也有近十個人生了病,病癥和我差不多。如果能得到好好調(diào)養(yǎng),那多半馬上會痊愈的??墒俏疫€有武侯賜的白米熬粥喝,他們有什么可吃的?無非喝的湯稍多一些罷了。我道:“請醫(yī)官來看過了么?”
虞代道:“葉醫(yī)官看過了,他說他營里有些草藥,讓我今天去拿,吃了后會好些?!?
我道:“我去吧,你看著他們?!?
葉臺的醫(yī)術(shù)很高明,但現(xiàn)在這樣,可能四門的帝國軍都有生病的,他未必還能管得過來。我讓一個小軍帶過戰(zhàn)馬來,道:“虞將軍,你和金將軍、吳將軍在這里守好,別出岔子?!?
虞代答應(yīng)一聲,我拍馬出了營盤。
西門的守軍士氣還算高昂。盡管經(jīng)歷了沈西平戰(zhàn)死,欒鵬兵諫這些事,但岳國華繼任以來,對右軍頗采取了些懷柔之策,那些曾因欒鵬兵諫受牽連的軍官都沒再有什么追究,而柴勝相也仍是萬夫長,故軍心尚定。
走出了營盤,雨下得更密了些。我回頭看了看連綿的營房,眼前有一陣模糊。
剛走近醫(yī)營,便聽得一陣呻吟聲。
我跳下馬,一個士兵迎上來道:“楚將軍,你也來了?!?
那是輜重營的一個士兵。輜重營從上次北門撤退遇伏以來,也是元?dú)獯髠?,好在他們現(xiàn)在事情不多,沒什么影響。我道:“你們德大人呢?”
“他在里面換藥呢。”
我把馬拴好,走了進(jìn)去,那個士兵從一邊拿過一塊毛巾道:“楚將軍,你擦擦。”
我擦了擦被雨水淋濕了的臉,看著營中。醫(yī)營已坐滿了人,倒有一半身上并沒有傷。那種病已經(jīng)在全軍中漫延開來了,我有點(diǎn)憂心忡忡地想。這時,只聽得有個人叫道:“楚將軍!”
那正是德洋。他身上倒沒穿戰(zhàn)甲,戰(zhàn)袍解開了,露出半邊身子,一個醫(yī)官正給他換包扎的紗布。我走過去道:“德大人,你好?!?
“好什么,”他齜牙咧嘴道,“那些怪物好狠,我都十幾天了,這傷還沒好全?!?
我笑了笑。他的體格遠(yuǎn)沒我好,我只消七天便差不多痊愈了,他的傷和我差不多,但看樣子傷口才開始愈合。我道:“你放心吧,葉醫(yī)官醫(yī)道高明,很快便會好。對了,葉醫(yī)官呢?”
這時德洋的繃帶已經(jīng)綁好了,他把戰(zhàn)袍披上身,道:“剛才還在這兒,那不是,在給人包扎呢。真是見鬼,屋漏偏逢連陰雨,現(xiàn)在軍中到處都有人生病,若這般下去,只怕全軍會失去戰(zhàn)斗力?!?
龍鱗軍三十個里有一個生病,那么全軍大約九萬人,有三千人生病吧。這個比例倒還不算大,可若是生病的人再多起來,的確會影響軍中戰(zhàn)斗力。我自己生了一場大病,兩天里人事不知,那些士兵的病未必有我那么重,但在病中肯定也無法執(zhí)械上陣了。
我看著那些生病的士兵,道:“德大人,軍中還剩多少余糧了?”
我不過是順口一問,德洋卻似聽到什么恐怖至極的話一樣,小聲道:“楚將軍,別說啊?!?
我才猛地一驚。現(xiàn)在軍中缺糧,再說這些,只怕有不少人會喪失斗志。我道:“好吧。我去找葉醫(yī)官,德大人你先坐著?!?
德洋道:“楚將軍,你那舊部祈烈可還挺想你啊,你不去看看么?”
我笑了笑,道:“他現(xiàn)在如何?好些日子不見了?!?
“他在帳中養(yǎng)了個女俘,兩人倒是恩恩愛愛。這小子只怕也是色字當(dāng)頭,把你這老長官也忘了?!?
我不禁菀爾。德洋不曾見蘇紋月,若他見了蘇紋月不知又會有什么話了。我辭別了德洋,向正在給一個前鋒營士兵包傷的葉臺走去。
還不曾走近他,忽然我跟前有個士兵猛地站起來道:“醫(yī)官,我等了半天了,怎么還不輪到我?”
正在包扎的士兵道:“你有什么大礙?我的傷可比你重?!?
那個前鋒營士兵大概是新來的,我并不認(rèn)識。他的胸前有條長長的刀傷,這人倒也硬朗,葉臺撕開沾滿血的舊紗布時,他眉頭也不皺一皺。和他爭執(zhí)的士兵道:“呸,前鋒營有什么了不起,我們虎尾營在戰(zhàn)場上哪點(diǎn)落后了,他媽的,吃的你們分得多,連在醫(yī)營里還要搶先?!?
那前鋒營士兵這時已包好了,他站起身來道:“虎尾營的人,每次戰(zhàn)陣上你們還不是躲在我們身后,居然還有臉來爭什么功。哪天你們也如前鋒營一般能建下大功,那你們便吃得多吧,前鋒營定無一句怨言。”
這些話依稀有點(diǎn)像蒲安禮的口吻。我聽得有些不快,正待說什么,那虎尾營士兵已暴跳起來道:“媽的,你們前鋒營有什么臭屁的,老子當(dāng)兵時,你小子只怕還在吃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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