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切苦厄-《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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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侯喃喃道:“那沒有錯了,正是他。”
那堆帳篷現在已全部著了起來,里面起碼有三具尸首,被火燒得正發出一股焦臭味。武侯跳下馬,像是跟我們說,又像是喃喃自語:“高鐵沖十多年前投軍時,就有個奇怪的要求,要求一年四季常戴那大帽子,不管是誰都不能讓他摘下來。”
武侯一定是趁他不注意時偷偷看到一眼的吧。人長得丑當然不是罪過,高鐵沖是個男人,難道這么愛美么?可看他的所作所為,又不太像。
武侯道:“楚將軍,走吧,回城頭去。”
他跳上馬,走前,又對小鷹道:“小鷹,你帶二十個人速將這里收拾好,此事萬不能傳出,若有人問起,便說高參軍住到東門去了。”
小鷹跪在地上道:“是。”
高鐵沖是內奸的消息一旦傳出,對士氣只怕也會有一定打擊。此次南征,一路出謀劃策的高鐵沖功勞不少。如果軍中知道以往的軍機大多由一個內奸參與制定,大概會覺得出師以來全已在敵人掌握中,那時軍心一散,便更難辦了。
我也跳上馬,看看一邊的金千石,他臉上也都是些灰塵,戰甲上也全是黑糊糊的。看了看逃出來的另七個人,大多如此,而我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伸手抹了把臉,跟著武侯向前走去。
走了沒多久,忽然,我只覺額上一涼。抬頭一看,又開始下雨了。
現在已是雨季,但這兩天雨還不多,前些日子只下了一場,接下來是接連兩個好天。可是今天又開始下雨了,抬頭看去,只見萬條銀線都似來自虛空,正不時向我眼前奔涌而來。
我讓臉上接了些雨水,又伸手抹了一把。
回到南門,雨已下得很大了,武侯一騎當先,雨水打在他的斗篷上,勾勒出一個雄偉的剪影。他剛到城下,路恭行已從城頭跑下道:“稟君侯,蛇人似乎要有所行動了。”
武侯下馬,飛快地向城頭跑去,我們也跟在他身后沖上城。現在,南門城頭的人已有很多,中軍本來人就是最多的,另三軍各有兩萬,中軍足有四萬,現在也有三萬五六千,有一半已在城頭。
望過去,在雨中,蛇人陣形正在慢慢磨動。武侯道:“一直都在這般么?”
路恭行臉上很是凝重,道:“是。看樣子,蛇人正在調度,似乎想要發動一次空前的攻擊。”
武侯看著那里,忽然道:“楚將軍,聽說你們那兒有一個望遠鏡?”
我嚇了一跳。武侯連這也知道,也許又是哪個參軍報告的。我跪在他跟前道:“稟君侯,是有。那是右軍薛工正做的,能夠看遠,只是不夠清楚,只能看個影影綽綽的大概。”
武侯道:“若他能將這望遠鏡做得能看清楚些,在軍中可是大好事。楚將軍,你來看看,蛇人在做什么?”
我走上前去,仔細看了看。可是,蛇人只在一里地外慢慢地磨動,現在因為下雨,灰塵已經散去,也可以看到蛇人一字排開,看樣子足有兩萬以上。那是山都的部隊么?可看過去雖然看不清什么,蛇人身上的短甲顏色卻正好分成兩種。正中是綠色,左邊的褐色。那綠色的大概就是山都所率的一軍,而褐色還在源源不斷地增多,大概是剛從西門調過來的。看樣子,蛇人大概是要在南門與我們進行決戰了。
我道:“蛇人好像把主力放到了這里。”
武侯冷笑了一下,道:“是主力么?”
他盯著那隊蛇人,道:“北門的最精銳部隊根本沒調過來,它們是師法我們圍高鷲城的故智,想要困死我們。”
我嚇了一跳。圍城的慘狀我們也看得多了,蛇人竟然也想像我們圍高鷲城一樣來個第二次包圍么?我們圍了三個月,但現在高鷲城已殘破不堪,只怕蛇人不必再圍三個月就能事半功倍了。這時,我聽得武侯喃喃道:“坐收漁利,怪不是要獻這四將合圍之計,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個圈套。哼哼,唐生泰,你戎馬一生,到頭來中了這等野獸的圈套了。”
我默然無語。這等圈套實在非人力所能避免,我們在剛攻城高鷲城時根本沒想到會有蛇人出現。這時,路恭行道:“君侯,我們不必在城中與它們糾纏,趁東門尚無敵情,馬上班師,在東門打它們個措手不及。”
武侯眼睛一亮,似是為路恭行的話說動,又頹然坐倒,道:“萬一蛇人已經在東門外埋伏了呢?”
東門外的埋伏,我敢說鐵定會有。蛇人故意放一條生路,讓我們疑神疑鬼,若貿然從東門出去,肯定會中埋伏的。
路恭行道:“君侯,若坐以待斃,豈不更無生機?東門外縱有埋伏,我們步步為營,以張先生的火雷彈開道,燃火斷后,蛇人現在也難以將我們一舉擊滅。若困守城中,糧草將盡,那時便更難出去了。”
武侯看著南門外的蛇人陣營,眉頭也皺到了一起。路恭行的話不無道理,但武侯的話卻關系到全軍安危,一旦決策錯誤,那就追悔莫及了。他盯著城外,遲遲下不了決心。
現在正下著雨,燃火斷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火勢也燒不了太大。可是現在的確是個沖出城去的良機,蛇人至少有許多調到了防守最嚴的南門,若聲東擊西,我們從東門沖出,真能沖出重圍也未可知。
武侯想了一會兒,猛地站了起來。我看著他的身影,不知他要下什么決定。正待聽武侯頒布命令,從東面傳來了一陣疾呼。武侯猛地走到城墻東面,向那里望去。
雨中,一兩百步外便模模糊糊,看不清了。南門和東門相距兩里,自然不是一眼看得到的。
這時,從雨中沖出一騎快馬,這馬打得如一陣疾風,直到城墻下,馬上的人也來不及下鞍,便大叫:“君侯!東門告急!”
武侯大吃一驚,道:“什么?”
“東門突現蛇人,為數足有上萬,現在正在猛攻城門,陸將軍正在全力抵御。”
東門也有蛇人了!我大吃一驚,可這又似意料中。蛇人決不會只攻三面,把東面完全空著的。
武侯道:“現在戰狀如何?”
那傳令兵勒著馬,那匹馬跑得太急,現在還在團團打轉。他大聲道:“我軍傷亡慘重,情勢極是危急。”
武侯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左軍向來是全軍的精銳,陸經漁帶兵有方,左軍的攻擊力和防御力都很強。但蛇人連番攻城,偏留著東門不攻,左軍這次還是初次抵御蛇人,只怕也要吃虧。
武侯道:“路將軍,楚將軍,你們率本部騎軍速去增援。雷鼓,你馬上去向岳將軍和胡將軍傳令,小心蛇人的攻擊!”
我和路恭行答應了一聲,馬上沖下城去。下城時,龍鱗軍井井有條,竟似比前鋒營更有秩序。吳萬齡整頓軍紀,也初見成效啊。
我想著,跳上了馬,路恭行道:“楚將軍,你們先走。”
龍鱗軍只有三百多人,比一千多人的前鋒營要好帶得多。我一聲喝令,龍鱗軍已全部上馬,我對路恭行道:“路將軍,我先走了。”拍馬向東門沖去。
在馬上雖然顛簸之極,我卻有些微微得意。武侯現在經常命令我和前鋒營一起行動,龍鱗軍的地位也已約略和前鋒營相等了。
這時,吳萬齡沖上來,道:“楚將軍,不要趕得太急,后面有兄弟跟不上了。”
我回頭一看,三百人的龍鱗軍已拖得很長,畢竟,我的坐騎是萬里挑一的好馬,以前那匹被蛇人殺了后,新換的這匹也是好馬,可那些士兵的馬卻沒有這么好,何況料草不足,不少都掉了膘。
我放慢了速度,道:“有多少人跟不上?叫他們無論如何也要加緊。”
東門的戰事不知如何了,萬一左軍頂不住,那可大勢去矣。雖覺萬分不該,可我不由自主地有些幸災樂禍。左軍若不是曾有一半人抽調到南門助守,曾有與蛇人戰斗過的經驗,只怕初遇之下,連冰海之龍陸經漁也要亂了方寸,敵不過蛇人了。可再想想,我這么幸災樂禍于己又有何好處?東門失守,那時便不是左軍一軍的事情了。現在全軍如一道萬里長堤,只消有一個地方崩潰,另外的地方勢必也連帶著崩潰。
只是,蛇人在這時攻擊,到底是什么意思?它們已埋伏了那么久,又為什么突然間出現?難道它們認為我們已不再會從東門撤退了么?
它們也在用我們的四將合圍戰術!
想到這里,我渾身都涼了。四將合圍戰術本是高鐵沖所獻計策,由四軍從四個方向將共和軍潰兵趕入城中,一旦大部入城,便在城外扎營堅守,攻城也并不著急,只不放人出去。城中人數一下多了許多,原先的儲糧三月間一下耗光,然后再施以雷霆一擊,城中絕糧已久,士氣也渙散,我們才得以極少損失攻下高鷲城。而現在蛇人所用的策略,竟然和高鐵沖的戰略極為相近,大概,高鐵沖當初在獻計時,便已將針對我們的策略給了蛇人,所以才會在我們攻城時,蛇人便馬上出現。
蛇人,也是要像我們對付共和軍一樣對付我們么?
雨下得大了,我身上更是寒意森森。
快到東門時,便聽得殺聲震天。聽聲音,左軍已立穩腳跟了,陸經漁果然名下無虛。到了東門下,遠遠地便見城門口聚集了大批人,城門卻不曾關上。
城門口正在激戰。
到了距城只有二十來步遠的地方,金千石趕上來,在我身后道:“統領,要不要用堅壁陣?”
我扭頭看了看身后的龍鱗軍,道:“好,下馬!”
城門雖然可容三馬并排出去,畢竟太過狹窄,在馬上反倒難以發揮,在步下更靈活些。
龍鱗軍全數下了馬,我對吳萬齡道:“吳將軍,你帶十個人在后管著馬匹,其余人跟我來。”
在曠野上,龍鱗軍這三百人的沖鋒最多像一枚釘子,也許蛇人抵不住沖鋒,一旦蛇人合圍,那我們自己反倒會被敵人吞沒。但現在在城門口,我們沒有后顧之憂,我也敢和蛇人面對面地斗斗。
金千石緊跟著我,喝道:“列好陣勢,不得混亂。”
龍鱗軍列成了六列,整整齊齊排好。這是我和金千石商量好的守備之陣,是從銳步營最擅長的堅壁陣化來的。堅壁陣最適合步軍守衛,前后共分五層,交錯站立,第一層和第三層都執盾,另三層執長槍、大刀等長兵器。沖鋒時盾牌軍先沖,執武器的站在盾牌后,若有人受傷,后面的馬上跟上,這般層層交錯,進退有序。這樣攻擊力雖然沒有烈火疾風般的威勢,卻更有步步為營的堅實。這陣勢雖然不出奇,但銳步營得享大名,可以說全靠這個陣勢,那次管弘帶隊夜襲蛇人失敗,還靠此陣堅持了好一陣。不過要練這個陣勢全在全軍配合,若當中被人突破,便只能各自為政了。銳步營訓練極熟,可以在平地布下橫貫數百步的長陣,龍鱗軍現在訓練得并不太足,但布下這個只有每排六人的陣勢卻足夠了。我們不再用阻礙沖鋒的盾牌,一律用長兵器,也是為了增加攻擊力。
我站在最前面,手握長槍。左軍中見有援軍,發出了一聲歡呼。但是,城外的蛇人忽然發出一陣更大的聲響,猛地向里沖來,城門口的左軍已有些擋不住了,金千石回頭大聲道:“生死在此一搏,弟兄們,沖啊!”
城門口的左軍見有增援,已將正中讓開了一條道。此時蛇人已有一小股沖進城門,厚厚的城門上,濺滿了鮮血和皮肉,也不知是帝國軍的還是蛇人的。我手持長槍,喝道:“動手!”
像兩道巨浪,我們終于和蛇人在城門口相撞了。
我們這般秩序井然,我邊上一個左軍士兵也有點呆呆的,大概摸不清我們到底要做什么。這時,一個蛇人手持長刀猛地向他砍下,我大喝一聲,邊上的金千石也舉起長槍,兩槍交錯,那蛇人的一刀正砍在槍桿交叉處,當的一聲,我渾身也震了震。
蛇人的力量好大。蒲安禮的力量在前鋒營中稱為第一,但每一個蛇人都似乎有他這等力量。現在是我和金千石兩人在擋住,那蛇人力氣再大,這一刀也被我們擋了回去。我沖那左軍士兵喝道:“閃開!”
他如夢方醒,舉著長槍剛要刺,我身后的一個龍鱗軍已踏上一步,站在我和金千石當中。他手上是柄長刀,一刀向那蛇人砍去。這一刀有如閃電,那個蛇人動作也極快,身體猛地一縮,將它身后的兩個蛇人擠得一歪,一刀走空,邊上一個蛇人已沖上來,一槍向我刺來。
可是,不等他刺出,又有兩個龍鱗軍猛地伸出兵器,架住了那蛇人,先前用刀的龍鱗軍又是一刀劈下。這蛇人卻沒有先前那個的好本事,一刀正中它頭顱。這蛇人發出了一聲尖厲的慘叫,冷冰冰的血像噴泉一樣冒出來。
這就是我們改進后的堅壁陣的精義,每兩人一組,不管誰在前面,這一組總是護著身前的人。而站在這兩人身后的人負責攻擊。雖然還不曾完備,但初次上陣,已然建功。
蛇人被我們打了個措手不及,紛紛退去,擠到了城門口,又擠得動彈不得。眼看便能將它們全部斬殺,順利關上城門,忽然,從城外傳來了一聲巨響。隨之,是城墻崩塌的聲音,夾雜著帝國軍士兵的哭喊。
石炮!那是石炮!
石炮是攻城時的最強武器。只是由于太過笨重,而且要拋出一塊巨石,往往要幾十人用力,萬一用力不夠,拋不到敵方,反而會落到自己陣營,所以用得并不是太多。沒想到蛇人也有了石炮,以它們這等巨力,用石炮的確是天生的好手,比我們用起來威力更大。
這一發石炮在城門邊的墻上擊塌了一大塊,我這里也看得到城墻上出現了一個大洞。我心頭一寒,知道大勢已去,我們苦心訓練出的這個堅壁陣堵住城門游刃有余,但那個破洞口的地面上高低不平,無法保持堅壁陣陣形,我們也只有短兵相接、白刃相向了。
難道,我們真的已經徹底失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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