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能老,情難絕-《曾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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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珩氣得直磨牙,恨不得立即離開,永不要再見赤宸,可更知道他說到做到,今日她若離開,博父山的火會永遠燒下去。
阿珩繼續走著,赤宸在她身后嬉皮笑臉、油嘴滑舌,逗著阿珩說話,一口一個“好媳婦”。
阿珩滿肚子怒氣無處可發,只能緊咬著牙,一聲不吭。
行到一片坑坑洼洼的泥漿地,阿珩舉步而入,赤宸“咳咳”的咳嗽聲不停地傳來。
阿珩忍不住冷笑,不但不理會他,反倒走得越發快。
黃色的氣泡帶著地底的毒煞汩汩冒出,赤宸咳得聲嘶力竭,阿珩卻充耳不聞,昂著頭,走得怡然自得。
“唉!我倒是忘記了,好媳婦學過《百草經注》,這點地煞毒怎么會難倒她呢?
看來你把老頭子的東西記得很牢嘛!”
笑聲從身后傳來。
阿珩氣得緊捏拳頭,想要捏死自己,她是沒進狼窩,卻入了虎洞,梗著脖子說道:“我本來就是有些事記得,有些事不記得,有什么大驚小怪?”
阿珩如今的身體孕育在虞淵,誕生在湯谷,并不懼火,走得比以前輕松,只花費了以前一半的時間就到了博父山腳下。
她向山上攀緣,赤宸跟在她身后,哼哼唧唧地喊痛,“好媳婦,你走慢點,我痛得很,爬不動了。”
阿珩不理他,只在心內咒他,裝!裝!你就往死里裝吧!
幾個火球飛落,阿珩躲都沒躲,甩袖輕揮,火球被她輕松地掃開。
身后卻傳來一聲短而急促的慘叫,阿珩實在受不了,冷嘲道:“大將軍,你裝了一路不累嗎?”
“好媳婦,救我……”
阿珩無奈地搖搖頭,繼續走自己的路。
走了半晌,身后再沒有一點聲音。
這一路之上,赤宸不是在后面油腔滑調地逗阿珩,就是哼哼唧唧地喊疼,阿珩聽得又煩又氣,可這會兒沒了他的聲音,又覺得若有所失。
“赤宸,你怎么不裝了?”
沒有回音,阿珩心內七上八下,哼,不知道又是什么詭計!我才不會上當!
強忍了半晌,終是忍不住,裝作整理裙裾,彎下了身子,偷偷向后看,卻壓根兒不見赤宸。
她立即回身,四處張望,漫天煙火中,不見那襲張狂耀眼的紅袍。
她匆匆往回跑,看到赤宸昏倒在路邊,滿身泥污,幸虧有一方凸起的石頭擋著,才沒有摔下懸崖。
阿珩蹙眉,“喂,你別裝死好不好?”
沒有聲音。
阿珩猶豫地走過去,檢查了下他的身子,這才發覺赤宸并非裝的,他的確是重傷。
赤宸在滅魔陣中傷得很重,本就舊傷未愈,為了劫走阿珩,生生挨了少昊一掌,沒有調息就駕馭逍遙疾馳趕路,又不顧傷勢,強行匯聚靈力把博父山點燃。
一路而來,他一直強壓著傷勢,勉力支撐,此時再也壓不住,已是力竭神昏。
赤宸全身滾燙,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臉都被燒得發紅,卻還是嬉皮笑臉,“好媳婦,又要你背我了。”
阿珩瞪著赤宸,氣得呼哧呼哧直喘氣,喘了半晌的氣,卻無計可施,只能把赤宸背起來,“警告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就把你扔到火眼里去,燒死你!”
“你舍得嗎?
只怕是傷在我身,痛在你心。”
赤宸傷得已經走都走不動,可一張嘴皮子依舊油腔滑調,占著阿珩的嘴頭便宜。
阿珩走到懸崖邊,作勢欲扔,赤宸忙討饒,“舍得,舍得,你舍得!”
阿珩“哼”了一聲,背著他繼續走。
赤宸燒得昏昏沉沉,頭軟軟地俯在阿珩肩頭,卻忽然低聲笑起來。
“你笑什么?”
“笑你傻啊!我當年為了試探你,把自己變得和座小山一樣沉,你卻一點沒察覺異樣,背得滿頭大汗,還擔心我被火傷著。”
阿珩恨恨地咬了咬牙,嘴里卻淡淡說:“你如此多疑自私,難怪我會忘記你,看來都是你自作自受。”
赤宸半晌都不搭腔,阿珩又擔心地叫他:“你可別睡過去,讓山上的熱毒入了心脈。”
赤宸臉貼著阿珩的脖頸,在她耳畔低聲說:“阿珩,我是自作自受。”
阿珩不吭聲,爬到山頂,她把赤宸放下,“你堅持一會兒,我去把這火徹底滅了。”
赤宸拽著她,“還是我來吧!”
阿珩氣結道:“瘋子!點火是你,滅火也是你,你不把自己的命當命無所謂,可你別不把別人的命當命!”
她甩脫了赤宸的手,“老實待一邊去!”
阿珩拔下髻上的玄鳥玉簪,這是高辛歸墟內萬年水靈凝聚而成的水玉,可避火、幻形、療傷,真正的稀世之珍,是當年高辛國送的聘禮,她一直未戴過。
這一次,纈祖為了讓她身體盡快康復,尋出來為她戴上,沒想到……
阿珩暗嘆一聲,把水玉簪子拋出,簪子化作了一只水藍色的玄鳥,清脆鳴叫著。
在阿珩的靈力催動下,玄鳥揮動翅膀,朝著火焰飛去,不愧是萬水之眼的水靈,地火在它面前迅速消退,玄鳥繞著博父山一圈又一圈飛著,直到火勢盡滅,方緩緩落在山頭,化作鳥狀石峰,封住了火眼。
火光滅去,天色異樣黑沉,阿珩仰頭看著天空的星星,星羅棋布,分外璀璨,一閃一閃,好似顆顆寶石。
阿珩回身,看著赤宸,一頭青絲失去了綰束,披垂而下,星光下,有一種欲訴還休的嫵媚。
赤宸懶懶地斜倚著石頭,看著阿珩,滿面笑意。
阿珩扶起他,“你打算去哪里養傷?”
“百黎。”
赤宸的手從她發間順過,隨手把她的頭發綰起,用駐顏花簪上。
阿珩面色驟變,立即拔下,扔還給赤宸,“我送你一程,最后一次!若你再糾纏不休,軒轅和高辛兩族絕不會客氣!”
阿珩眉目森冷,難得地有了王族的殺氣。
赤宸神色黯然,默不作聲,靠著阿珩,身子滾燙,呼吸紊亂。
也不知道他和逍遙心意如何相通,逍遙悄無聲息地出現,流星般落下。
阿珩半抱半扶著赤宸,坐到逍遙背上,“逍遙,你飛慢點,赤宸有傷,我的靈力駕馭不了太快的速度。”
逍遙輕輕頷首,展翅而起,徐徐飛向百黎。
晚風清涼,繁星滿天,逍遙平穩地飛著,阿珩不想理睬赤宸,只專注地欣賞周圍的景色。
飛出博父國后,繁星漸稀,阿珩正惋惜,卻見云海中一輪巨大的圓月,云追月,月戲云,別是一重風景。
赤宸低聲說:“那一次我去朝云峰找你,阿獙帶著我們逃走時,也是這樣明亮的月色,當時我雖然被你大哥打得重傷,可心里真歡喜。”
阿珩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看月亮,用行動回答了赤宸。
赤宸看著冰冷的阿珩,忽而不確定起來,天傾了,可以扶,地覆了,可以撐,但碎了的心能補嗎?
用什么去補?
逍遙落下,阿珩睜開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說道:“這不是百黎,你把我們帶到了哪里?”
逍遙不理她,自顧展翅而去,把阿珩和赤宸丟在了荒山野嶺間。
阿珩氣得直跺腳,赤宸欺負她,連他的鳥都欺負她!
“赤宸,赤宸,醒一醒,我們迷路了。”
阿珩搖著赤宸。
赤宸燒得昏昏沉沉,難受得直皺眉頭。
阿珩摸了摸他的脈息,看來是撐不到百黎了,必須先給他配些藥療傷。
她看了看周圍,兩側青山起伏,草木茂盛,一條小溪在山澗中蜿蜒穿過。
阿珩背起赤宸,沿著小溪而行,邊行邊尋找著草藥。
隨著山勢開闔,溪水忽而急促,忽而輕緩,阿珩背著赤宸,行動不便,石頭又滑,走得歪歪扭扭,裙子鞋子都濕了,所幸倒真找到了不少草藥。
行到一處,小溪匯聚成一汪潭水,潭邊參差錯落著石塊,阿珩揀了一塊平整的青石,把赤宸放下。
把草藥碾碎,用泉水給赤宸灌下,又脫下他的衣衫,用十幾枚大小不一的松針,凝聚靈力刺入他的穴道,疏導他的靈氣,緩和傷痛。
手邊沒有靈草神藥,阿珩只能在他頭頂足下燃了艾草,完全用靈力來拔出他體內的熱氣。
赤宸的燒慢慢退了。
一番忙碌完,阿珩畢竟也是重傷初愈,累得手腳發軟,癱坐在一旁休息。
水潭四周怪石嶙峋,草木蔥蘢,月光從林間灑落,星星點點落在石上,月照樹,樹映泉,泉動石,石托影,靜中有動,動中含靜,美妙難言。
阿珩深吸了幾口氣,只覺心神舒暢。
她的鞋子衣裙早已濕透,又沾染了不少泥污,穿著很不舒服。
她看赤宸鼻息酣沉,一時半會兒醒不了,遂輕輕脫去衣衫,滑入了水潭中,把衣衫鞋子洗干凈,搭在青石上,探頭看看赤宸,他仍在昏睡,她就又放心大膽地在水潭里游著。
從這頭游到那頭,再從那頭游回來,和水中的魚兒比賽著誰快,只覺塵世的一切煩惱都不存在了。
四周山色如黛,山峰高聳入云,天變得很窄,月兒就掛在窄窄的天上,阿珩仰躺在水面上,伸手去碰月,明知碰不到,可仍喜歡不停地伸著手。
也許是喜歡伸手摘月的肆意動作,讓人心中無限歡喜,也許是喜歡看水珠從指間紛紛墜下,銀色的月光照得水珠好似一顆顆晶瑩的珍珠,叮叮咚咚地落在平整如鏡的潭面上。
突然,幾片緋紅的桃花瓣飄下,落在阿珩的面頰上,阿珩拈著桃花瓣,驚疑不定,此時已經仲夏了,哪里來的桃花?
仰頭望去,只見四周的山峰,山頂突然變成了紅色,紅色繼續向下蔓延,短短一會兒,從山頂一路而下,千萬樹桃花次第怒放,一團團,一簇簇,紅如胭脂,艷比彩霞,令黑沉沉的天地突然變得明艷動人。
月色如水,輕柔地灑落,桃花瓣簌簌而落,猶如春雨,一時急,一時緩,沾身不濕,吹面不寒,只幽香陣陣。
看著漫天花雨,阿珩猶如置身夢中,恍恍惚惚地回身,赤宸坐在石上,微笑地凝視著滿山澗的桃花,臉色慘白,身子輕顫,顯然這一場逆天而為的舉動損耗了很多靈力。
“我為你療傷不是讓你去逆時開花。”
赤宸仰頭看著月亮,自顧自地說:“五百多年前,我的靈力還很低微,炎灷帶著一群神族高手來追殺我,我受了重傷,四處躲藏,卻怎么逃都逃不掉。
逃到此處時,我心里明白我活不長了,我寧愿摔死,也不愿意死在炎灷手里。
當我絕望地從山崖縱身躍下時,卻突然看到一個青衣少女一手挽著裙子,一手提著繡鞋,走入了山澗。
當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那一晚的桃花就像現在一樣落著,繽紛絢爛,美如夢境……”
赤宸伸手接了一把桃花雨,微笑地看向阿珩,“那個少女就和現在一樣在水里嬉戲,好似山精花魂。
我躲在山頂,看著她,感受到了春天的勃勃生機,我就像那些春天突然發情的野獸,身體真正蘇醒,只一個瞬間,靈智隨著身體的蘇醒真正打開,第一次明白自己是誰。”
赤宸滑下石頭,走入水潭,朝著阿珩走來,阿珩口干舌燥,往后退去,所幸水潭上落滿了粉粉白白的桃花,看不見她的身子。
赤宸說:“我不知自己有無父母,不知自己從何而來,自我記事,就和山中的野獸在一起,但我和虎狼豹子長得完全不一樣,我小時也曾好奇為什么自己和它們都不一樣,為什么它們都有無數同伴,我卻孤零零一個,我也好希望自己有一個同伴。
我偷偷接近山寨,看孩童戲耍,學他們說話,學他們走路,甚至偷了他們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和他們一樣,想和他們一起玩,可是小孩們用石頭丟我,女人們用火把燒我,男人們用箭射我,我只能逃進深山。”
赤宸指著自己的心,“那時候,我靈智未開,還不明白為什么我這里會那么難受,我憤怒地殺死他們的家畜,毀掉他們的房子,讓他們一見我就逃,再不敢射我打我,可我這里沒有好過,反倒更加難受。
我躲在黑暗中窺視他們,發現他們喝酒時都會在一起歡笑,我偷了他們的酒,學著他們喝酒,以為一切歡笑的秘密藏在酒桶里,可直到我練得千杯不醉,依然沒有發現任何秘密,究竟怎么樣才能歡笑呢?”
赤宸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神情迷惘,阿珩從未見過他這么無助,即使今日的他已經縱橫四海,所向披靡,可那個孤獨困惑的小赤宸依舊在他體內。
“神農王說要帶我去神農山,我表面上很不情愿,要他請我、求我、討好我,其實心里樂開了花,從來沒有人請我到他家去玩,神農王是第一個。
在神農山,我跟著神農王學習做人,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模一樣的人,我可以和他們一起坐在篝火旁喝酒,可是我比在大山里更孤單。
在山里時,我至少可以自由自在地躥高躥低,高興了就尖叫,不高興了就亂嚎,可在神農山,我不能像野獸一樣沒規矩。
那些和我一樣的人總用刀子一樣的眼神看我,他們既害怕我,又討厭我,笑瞇瞇地叫我禽獸,我傻傻地一遍遍答應,還為了能和他們一起玩,做各種他們要求的動作,學狼爬行,學猴子在枝頭跳躍,他們沖著我大笑,我也沖著他們傻傻地笑。
直到榆襄看到,訓斥了他們,我才明白禽獸不是個好話,他們叫我做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在羞辱我。
我討厭他們的目光,討厭他們的笑聲,不想做人了!我搗毀了學堂,逃出神農山,榆襄星夜追來,勸我回去,我罵他打他,讓他滾回去,他卻一直跟著我,他說,‘只要你有真正想去的地方,我就離開。
你想去哪里?
’我呆站在曠野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山中的野獸換了一茬又一茬,早已經不是我當年認識的野獸了,這座山或者那座山對我沒有任何意義,都只是一座山,四面八方都是路,可我該走向哪里?
東西南北對我沒任何意義,也沒有任何區別。
我站在路口發呆,從深夜站到清晨,從清晨站到傍晚,天下之大,我竟然不知道該去哪里。
榆襄一直陪我站著,他問我,‘你為什么愿意跟隨父王回神農山?
為什么想做人?
’我想起了那個山澗中的少女,當我在山頂嗥叫時,她仰頭看到我,對我粲然而笑。”
赤宸低頭看向阿珩,“想起她的那一瞬,我突然覺得做人并不是一件沒意思的事,即使僅僅為了擁有一刻那樣的笑容。
榆襄看出我心有牽掛,溫和地說,‘做人并不是那么壞,對嗎?
我們回去吧。
’于是我跟隨榆襄返回了神農山。”
阿珩看著赤宸,嘴巴吃驚地半張著。
赤宸溫和地笑了,“四百七十年前,在這個山澗中,我第一次看到你。
你肯定已經記不得了。”
阿珩咬著唇,什么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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