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思量,自難忘-《曾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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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手放在嘴邊,刻意壓著聲音,卻又讓所有人都能聽到,“傳聞炎灷殺了你們高辛的大王子妃,赤宸是為她報仇?!?
少年失望地嚷:“老爺爺,你騙人!”
酒客們哄堂大笑,因為赤宸帶來的壓抑氣氛一掃而空。
老頭子笑著朝眾位酒客行禮告退,“一段佐酒的故事而已,聽個樂子?!?
背起三弦琴,一邊走,一邊搖頭晃腦地哼唱:“真作假時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皆是相,假假真真都是空……”走出酒肆,他隨意回頭,看清了窗邊的紅衣男子,霎時間驚得呆住。
幾百年前,博父山下,那男子就是這個樣子,幾百年后依舊如此。
他當年自負修為,看出了青衣女子來自神族,激她出手滅火,卻一點沒看出男子有靈力,可見男子的靈力早已高深莫測。
山羊胡老頭轉(zhuǎn)身又進了酒肆,走到紅衣男子身邊,恭敬地行禮,“沒想到故人能重逢,那位西陵姑娘可還好?”
紅衣男子沒有搭理他,手中的酒盅顫了一下,老頭又笑問:“小老兒當年眼拙了,敢問公子大名?”
紅衣男子回頭,淡淡看著老頭,輕聲吐出兩個字:“赤宸?!?
山羊胡老頭踉蹌著后退,一屁股軟坐在地,駭?shù)媚樕珣K白,呆了一霎,連三弦都顧不上撿,連滾帶爬地往外逃。
酒肆里的客人們縱聲大笑,“這老頭幾杯酒就喝醉了!”
滿堂歡聲笑語,斯人獨坐。
赤宸端著半杯酒,凝望著西邊。
正是日落時分,天際暈染著一層又一層的彩霞,橙紅靛藍紫,絢爛如胭,華美似錦,他眼中卻是千山暮雪,萬里寒云。
他一口飲盡杯中酒,向外行去,等行到僻靜處,喚來逍遙,飛向百黎。
今日是阿珩的忌辰,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會來虞淵一趟,祭奠完阿珩后再去百黎住一晚。
逍遙的速度更快了,不過盞茶工夫,就到了百黎。
赤宸走進桃花林間的竹樓,默默地坐著,月色如水一般灑在竹臺上,鳳尾竹聲瀟瀟,他左手的指間把玩著駐顏花,右手拎著一大龍竹筒的酒嘎,邊喝酒邊望著滿山坡的桃花。
山中四月天,滿坡桃花開得云蒸霞蔚,繽紛絢爛,可桃花樹下,早沒了赴約的人。
半醉半醒間,赤宸踉踉蹌蹌地拿出幾百年前從玉山地宮盜出的盤古弓,用盡全部靈力把弓拉滿,對著西方用力射出,沒有任何動靜。
他已經(jīng)拉了兩百年,這把號稱不管天上地下都能讓自己和所思之人相會的弓卻從來沒有發(fā)生作用。
赤宸不肯罷休,不停地拉著弓,卻怎么拉都沒有反應。
每一次都全力而射,即使赤宸神力高強也禁受不住,無數(shù)次后,他精疲力竭,軟坐在地上。
赤宸舉起龍竹筒,將酒液嘩嘩地倒入口中。
遠處有山歌遙遙傳來:
送哥送到窗戶前,打開窗戶望青天,天上也有圓圓月,地上怎無月月圓?
勸哥不要昧良心,一更起風二更息,寅時下雨卯時晴,翻起臉來不認人!
赤宸手里的龍竹酒筒掉到地上,他不自禁地凝神聽著,歌聲卻消失了。
“阿珩!”
阿珩,是你在責怪我嗎?
他躍下竹樓,踩著月色,踉踉蹌蹌地向著山澗深處走去。
越往山中走,桃樹越多,落花繽紛,幾如下雨。
朵朵片片,落在肩頭臉上,沒有打濕人衣,卻打濕了人心。
“阿珩,阿珩,你在哪里?”
赤宸不停地叫著,可無論他怎么呼喚,桃花樹下都空無一人。
只有,冷風吹得桃花雨一時急、一時緩,紛紛揚揚,落個不停,猶如女子傷心的淚。
赤宸的酒漸漸醒了,阿珩永不會來了。
他癡癡而立,凝視著眼前的桃樹,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在何處?
月光從花影中灑下,照得樹干泛白,赤宸緩緩走近,卻看見樹干上密密麻麻寫著“赤宸”二字。
阿珩離去后第二年的桃花節(jié),他穿著她為他做的紅袍,在桃花樹下等待通宵,醉臥在殘花落蕊中,悲痛中竟然遷怒桃樹,舉掌正要將樹毀掉,無意中瞥到樹干上密密麻麻都是小字,凝神細看,竟然是無數(shù)個“赤宸”。
玉山六十年的書信往來,他一眼認出是阿珩的字跡,看到熟悉字跡的剎那,他的心臟猶如被尖刀刺中,窒息地抽痛,字跡猶存,人卻已不在。
滿樹深深淺淺的“赤宸”,都是她等待的焦灼和無望。
足足幾百個“赤宸”,一筆一畫都是情,一刻一痕都是傷,她當日究竟等了多久?
又是懷著怎樣的絕望離去?
赤宸閉起了眼睛,手沿著字跡一遍遍摸索著,似乎想穿透兩百多年的光陰告訴那個兩百多年前站在樹下的女子——他的痛苦和相思。
一遍又一遍摸著,掌心滾燙,卻溫暖不了冰冷的字。
赤宸的手摸到一行小字,身子抖了一下,神色痛苦,明明早把話銘刻在心,卻好似要懲罰自己,反倒更用心地去辨認一個個字。
是一行用玉簪子劃出的小字,潦草零亂,可見寫字時阿珩的傷心憤怒。
既不守諾,何必許諾?
阿珩從未失約,失約的一直是他!
她信他、愛他、護他;他卻疑她、恨她、傷她!
赤宸眼前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出阿珩的音容笑貌,她半嗔半怒地盯著他。
赤宸臉貼在樹干,淚濕雙眸,幾難自持。
他像山中的每只公獸一樣,在擇定了配偶后,把最美的鮮花和最好吃的野果獻給她,甚至不惜為了保護她而戰(zhàn)死,可愛愈重、忌愈深,他害怕阿珩要的不是這些,擔心阿珩不懂得他緊張地捧上的鮮花和野果是什么,會辜負他,卻不料,她比他更懂得一朵鮮花、一個野果的意義,她看到了他的心,也珍視他的心。
最終,竟是他辜負了她。
赤宸的手緊緊摁著她寫的字,似乎還想感受她指尖的溫暖、發(fā)間的清香。
可是,沒有絲毫她的氣息。
兩百年!她已經(jīng)死了兩百年了!
赤宸強壓著的淚意終是涌出了眼眶,滴落在桃花樹干上,洇濕了斑斑駁駁的“赤宸”。
即使傾倒五湖四海、尋遍八荒六合,他都無法再彌補她一絲一毫。
萬里之外,日出之地——湯谷。
不同于日落之地虞淵,終年黑霧彌漫,湯谷的色彩清新明亮。
向東而去,碧波一望無際,隨著微風輕輕蕩漾,九株巨大的扶桑樹【注:扶桑,長于日出之地湯谷的神樹。
《楚辭·九歌·東君》:“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
王逸注:“日出,下浴於湯谷,上拂其扶桑,愛始而登,照耀四方?!?
】長在水波中央,樹冠比山還大,枝頭開滿了火紅的扶桑花,遠遠望去,就像一片碧綠上浮著一團團紅云。
在碧綠和火紅間,突兀地有一點白色、一抹藍色。
白衣男子坐在扶桑樹干上,撫著琴,猶之惠風,荏苒在衣。
藍衫男子舞著劍,行神如空,行氣如虹,片片雪花從他的劍端流瀉出,身周冰雪彌漫,而他的面容比冰雪更冰冷。
這兩個男子就是名滿大荒的少昊和青陽。
隨著劍勢,雪花越飄越急,溫度越來越低。
一套劍舞完,少昊立即跳起,急急去拿酒壇,往琉璃杯中斟了半杯,喝了一口后,連聲稱贊:“好,冰鎮(zhèn)得恰到好處!”
說著,把另一杯葡萄酒遞給了青陽。
青陽喝了一口后,淡淡地說:“多了一點澀味,回味后反添一段余香,你釀酒的技藝越發(fā)高明了。”
少昊很滿意,“別人都沒喝出,若論品酒,你若排第二,無人敢排第一?!?
“我連在軒轅家都排不了第一,阿珩才……”青陽頓了頓,淡然自若地接著說完,“阿珩自小嗜酒,別人花費時間練功時,她就琢磨著如何偷酒了,舌頭被養(yǎng)得刁鉆靈敏?!?
少昊的笑容也是一滯,沉默地給他斟滿酒,青陽一口飲盡。
青陽問:“你父王最近有什么反應嗎?”
“大荒的流言都傳了兩百多年,我父王會不知道真相嗎?
他肯定早知道承華殿的王子妃是個假的了?!?
“那你想怎么樣?”
“他不問,我就裝糊涂唄!”
“你想裝糊涂,你那一群能干的弟弟容不得你裝糊涂,遲早會鬧出事情,中容不是已經(jīng)試探過好幾次了?
王子妃纏綿病榻兩百年,終究不是什么好事?!?
少昊笑道:“你怎么糊涂了?
只要父王還打算和軒轅結(jié)盟,就不會讓他們捅婁子,即使那是個假的,也不會出任何差錯,等父王覺得軒轅沒價值了,即使是真的,也處處都是差錯?!?
青陽說:“我聽說高辛王后在說服高辛王立神農(nóng)族的女子為宴龍的正妃?!?
少昊搖晃著手中的酒杯,笑著說:“我父王比較感情用事,因為當年登基的事情,對神農(nóng)一直心懷芥蒂,還沒答應王后的要求,你要不想高辛和神農(nóng)走近,反正你的正妃之位還空著,主動給榆襄示好,求娶神農(nóng)族的王姬。
云桑已經(jīng)心有所屬,你怕是娶不到了,還有個沐槿?!?
青陽苦笑,“你想讓我兄弟反目?
我父王都拿仲意那塊榆木疙瘩一點辦法沒有。”
自從阿珩死后,仲意至今都不和青陽說話,而且對軒轅王明言,除非榆襄殺了炎灷和赤宸,否則休想他會和神農(nóng)族和平共處。
軒轅王費盡心機才收服了若水,如今卻根本不敢派若水的勇士上戰(zhàn)場。
少昊嘆道:“老實人發(fā)起脾氣來是一根筋,你父王縱然心有七竅,碰上了一根筋的仲意一點辦法都沒有!”
青陽拎起酒壇開始猛灌酒,今日又是小妹的忌辰,似乎只有酩酊大醉才能緩解一切。
少昊想勸卻無從勸起,自從阿珩死后,青陽已經(jīng)從愛酒變成了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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