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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昨夜微霜初渡河-《南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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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實在被她自己嚇壞了,怕接下去會管不住自己做出什么沒臉的事情,逃也似地跑回床上。拿被子把自己卷成了粽子。她躲在不見天日的黑暗里,咬著手指,她剛才干了什么!還好沒人知道,乖巧的嵐嵐心里會有那樣不堪的念頭。但她原諒了自己,哥哥永遠是哥哥而已,她永遠都得不到的,她是愛而不得的小可憐。

    她咬住自己的唇,唇上還有他的氣息,足夠安撫她。她就在這氣息里慢慢睡了過去。

    江紹澄一整夜沒睡著,估摸著天快亮了,起身看了一眼她的臥室。小姑娘抱著枕頭,頭發撒著,嘴角還有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是在夢里。他輕手把房間的門關上,拿起電話撥給了榮季珩。

    榮季珩已經到了酒店,這電話就打到了酒店。一聽到江紹澄的聲音,他條件反射地就清醒了。

    “是!……什么?接吻?……..不、不,部長,絕對沒有的事情!手都沒拉過,我發誓!”

    放下電話,榮季珩身上一身冷汗。這是秋后算賬嗎?而且,正常戀愛的,拉手接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他在腦子里快速過了一遍,確實沒怎樣他妹妹,安下心來。他看了看手表,五點不到。他又躺回床上,疑心剛才的電話只是一場噩夢。

    嵐嵐的私人醫生去度假了,診所值班的護士接到電話,翻出她的病歷,從幾年前開始看起。

    “江先生,沒有,沒有開過睡眠類的藥物。也沒有夢游癥……有沒有說過睡眠不好?我看看,嗯,申請大學前有說會失眠……最近?最近沒有。江小姐很健康,除了痛經,幾乎沒有任何問題,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兩回……”

    江紹澄掛掉電話,心里更亂。他早先派人暗地里跟著保護她,她發覺后表示了反對,他便把人撤了。但開始記和她有關的所有人的電話,同學、老師、朋友,只要是有過交集的人,他都記下來??偱滤鍪裁匆馔?,他不至于無處可尋。但這時候似乎別人也給不出什么答案。

    她為什么要吻自己?是女孩子大了,對這些事情好奇,所以在他身上體驗?還是,她……

    “哥。”她的聲音忽然響起,驚斷了他的思緒。他轉過頭,“起來了?”

    她睡眼惺忪,臉蛋上兩團淡粉?!澳闫鸷迷缪剑遣皇撬粦T沙發?”不像個問句,因為還沒等他組織好答案,她就進盥洗室了。一邊刷牙一邊看鏡子里那個總是在笑的人,心底像掛出了一個小太陽,暖融融的。她有一個甜蜜的秘密,沒人知道,都融化在她心里。吻一個人是這樣的滋味,那被吻呢?她的臉更燙了,趕緊撲了冷水讓自己冷靜。

    一夜沒睡,江紹澄的太陽穴有點發漲,得喝一杯咖啡提神。他在櫥柜里找咖啡粉,江嵐出來看見了,“哥,你要什么?”

    “想喝杯咖啡?!?

    “我來弄吧。”她梳了一半的頭發,放下梳子走到櫥柜前,拿了咖啡粉出來,裝到摩卡壺里煮咖啡。長發及腰,人一動,頭發就隨著擺動。

    “什么時候出發?”等咖啡好的時候她隨意地問。

    “隨時?!?

    “門怎么辦?”

    “等下到樓下跟管理員說一下?!?

    又沒了話題。她一直裝模作樣地忙,不敢看他,怕目光要往他唇上飄。煮好了咖啡,她放了兩塊糖,拿了糖罐子給他,“哥你要糖嗎?”他搖搖頭,她又把糖罐子放下。攪動了一下,靠著流理臺,慢慢地抿了一口,心里惴惴的,像做了壞事的孩子。不,就是個做了壞事的孩子,還是嘗到甜頭死不認錯的那種。

    江紹澄看了她一眼,熱氣里的面龐更柔潤,眼睛眼含著水汽的,是他們說的那種“含情目”。視線再往下走,到了她的唇,心里一動。嬌艷紅潤的雙唇,昨天晚上就是這雙唇在吻他。他挪開了視線,強行斷了思緒。

    他放下杯子,抬手看了眼手表?!耙滑F在就走吧?早點過去,你也很久沒回家了?!苯瓖挂卜畔卤樱昂?,我收拾下東西?!?

    他沒跟進去,去了露臺抽了根煙,醒腦。

    太陽剛升起來,整個城市在蘇醒。青天白日下,心思都藏頭縮尾起來?;蛟S只是他的臆想,或許她喝醉了酒,把他當成了別人。對了,她哪里來的酒?

    他掐滅了煙,轉身進去。江嵐還在收拾東西。碩大的平頂路易威登旅行箱敞開著擺在地毯上,她正在數衣服。行李箱幾乎塞滿了,床上還有幾條裙子沒裝進去。他的視線快速在房間內掃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床頭柜旁邊。那里有半瓶紅酒。難道昨晚喝了半瓶?他又想教育她了,可一轉念,怕惹她不高興。今天不行,換一天再說。

    一股腦兒地把衣服全塞進去,江嵐簡直要跳在行李箱上了,怎么壓都合不攏。

    “去住幾天?”他問。其實想問家里沒有合穿的衣服嗎,怎么帶這么多?但女孩子做什么都有道理的,是紳士就不該過問的。

    他走過去,把她拉到一邊,輕輕松松一舉就把行李箱里的東西全倒出來。“你這樣裝不行?!?

    “不知道住幾天。搖搖說把她給我挑的衣服全帶過去,讓她挑,看看那天穿什么。”

    江紹澄這才注意到里面光是禮服就有七八件。低胸的,露背的,超短的,哪件都不像樣。他坐下來折衣服,方方正正的,一件一件塞進行李箱去。

    “有機會穿這么多?”

    “搖搖買的,說用來和她配的。她自己不確定那天穿什么,所以叫我都帶上?!?

    搖搖一直在國外,看到喜歡的衣服,就會按江嵐的尺寸給定做了寄給她。

    江嵐乖乖地盤腿坐在床上,看他替她整理東西,是一種享受。他的手真大,手長得算不上文氣,很結實有力,被握住的時候,滿滿的安全感。她看得有些出神,不提防他正在整理她的內衣。象牙色的蕾絲胸衣,象牙白色的蕾絲內褲……直到看到他拎到一件黑色薄如蟬翼的睡裙的時候,她終于反應過來了,受了驚嚇一般,直起身一把搶過去,“哥,我自己來吧!”

    指間的滑膩感有幾秒延遲,他依然是一副端然的表情。似乎只是個在幫妹妹整理衣服的哥哥,而不是一個窺見了年輕女孩子最私秘衣物的男人。嵐嵐不是那種開放的女孩子,這睡衣未免太性感了,穿給誰看的?

    她是一時頭腦發熱買的。有一年哥哥部里的宴會,她也去了。他在同上司們寒暄,把她一個人丟在角落,怕被人覬覦了。可坐在角落里,耳朵里聽了一堆葷葷素素的話。聽見他們同事說起他的那個女朋友極有女人味,她回來就琢磨,什么叫女人味?她只知道自己漂亮,不知道算不算有女人味。逛街看到賣內衣的,買了日常穿的,又順手塞了一件“有女人味”的睡衣去結賬,想看看穿上是什么樣的。什么都遮不住,若隱若現的,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都覺得臉紅心跳。剛才怎么不小心把這件也裝進來了?

    她腦子轉的飛快,他雖然沒什么表示,但大約心底是有什么想法的。

    “是我幫搖搖買的!”她為了自己,讓妹妹背了黑鍋。心里默念,對不起啊搖搖,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

    江紹澄不置可否,仍舊是漠不關心的面孔?,F在她拿在手里,放進行李箱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最后一咬牙,死撐到底,胡亂折了塞了進去。

    江紹澄幫她把衣服都整理好,扣上鎖扣?!斑€有要帶的嗎?”

    她搖搖頭。

    “我先拎下去,你換好衣服下來。”

    她點點頭??此p輕松松地拎著她根本提不動的行李箱出了門,覺得哥哥好有力氣啊。

    行李放進了后備箱,交代了公寓管理員去修門換鎖,江嵐就出現在了樓梯口。卡其色的長風衣,嬌楚里有了一絲颯爽的英氣。他拉開車門讓她坐進去,一路無話到了橋西小機場,這里有他的一架私人飛機。航程很近,吃點東西,看看風景不多久就到。一早就通知過的,飛機降落在山頂,有裴家的車等在那里。現在他們并肩坐在后座。

    “哥你打算住哪兒?”她問。

    “酒店吧。”訂婚宴在梅里亞酒店,他就住那里還方便些。

    她想邀請他去家里住的,想了想還是沒開口。

    先送了她到裴家,南漪挽留了他半天,他不大習慣這樣熱鬧的家庭生活,最后勉強留下吃了頓飯便告辭了。弟弟妹妹見江嵐回來了,一下就纏過來,連胡思亂想的機會都沒留給她。

    下午搖搖過來。他們都住山上,開車只有五分鐘的距離。難得沒見榮仲棠跟著,嵐嵐打趣道:“我的那個妹夫呢,怎么沒來蹭飯?”

    搖搖不怕人打趣,“他多怕我爸,你也不是不知道。吃飯比過刑堂還難熬?!比缓髥査骸耙路砹藳]有。”江嵐說當然了。搖搖到她房間里,一打開行李箱就說:“這一定不是你自己整理的?!?

    江嵐笑,“搖搖你眼睛真毒。”

    搖搖睨了她一眼,“還用毒眼嗎,用腳指頭都看出來了,你哪里會疊得這么整齊。你哥疊的?”

    江嵐點點頭,搖搖羨慕道:“你哥對你真好。本來我有四個哥哥,現在只有一個搗蛋弟弟,我也想要哥哥!”

    江嵐知道她說的先前的養父母。姚家四個兒子,本以為至少其中一個能把搖搖娶回家變媳婦的,結果被榮家三少爺摘了花。她安慰道:“蛋蛋都六尺了,你們倆站一塊,你可不像姐姐。”

    搖搖撇嘴,不屑地說:“他是想當哥哥來著,可惜,我是姐姐,他得聽我的?!?

    “姨姨姨夫都回來了?”

    “前天到的。”然后搖搖神秘兮兮地湊到她耳邊說:“我媽在家光衣服都試了二十多件,一件滿意的都沒有。我快被她煩死了,所以一聽說你回來,趕緊過來躲清靜。”

    江嵐詫異,“姨姨穿什么都好看呀?!?

    搖搖難得擺出高深莫測的表情,“你知道榮伯父也請了你四叔去吧?”

    江嵐聽說過。搖搖又湊近了,“你忘了,我媽媽從前同你四叔訂過婚的?!睋u搖對誰都冷,就是對她熱,因為覺得她呆,總想敲敲她。

    江嵐瞪大眼睛,她還真忘了。總以為只有她們這樣的年輕人才會有愛恨糾葛的,忘了長輩們也是年輕過的。

    “那姨夫,不吃醋呀?”

    搖搖捂著嘴笑,“不吃醋才怪。不過他要做個有心胸的男人嘛,不好小雞肚腸。男人這方面總是表面一套,心里一套。”

    江嵐好佩服她,雖然比自己小兩歲,但什么人情世故都看得透,卻又不厭世。所有人都夸她這個。她有難題,需要找高人解惑。

    “搖搖,我問你件事情。其實是我朋友的事情……”

    搖搖正在挑衣服,手停下來,一副不信任的表情,臉上寫著“你就裝吧”幾個字。江嵐假裝什么都沒看出來,繼續說:“我的朋友,愛上一個不能愛的人,怎么辦?”

    “什么叫不能愛的人?有仇?你爸爸、我爸爸,跟咱們媽媽家那可是殺父之仇,還不是在一起了?”

    江嵐竟然無言以對,殺父之仇都能在一起,她那點障礙,算什么呢?可一轉念又覺得不一樣,殺父之仇,只要當事人原諒了就行。但他們的事情,不光是當事人的問題,還有父母的隱秘往事,會把兩家弄得雞飛狗跳,無法收拾。

    “不是殺父之仇,比那個還不能愛?!?

    搖搖終于提起了興致,托腮看了她好一會兒,看得她心虛紅了臉,訕訕道:“你看我干什么?”

    “是你吧,喜歡上誰了?喜歡女人?總不會是喜歡上榮仲棠了吧?!闭f完搖搖掩著唇笑起來。

    江嵐氣死了,誰要喜歡榮仲棠!就她把他當寶貝。

    “那是誰?讓我猜猜……”

    她心眼多,江嵐真怕她猜到,忙打岔,“別猜了,你不認識的!”人一著急,臉都紅了。

    搖搖笑,“好吧好吧,我不認識。”

    江嵐放下心,想來這種事情是無解的,便有些懨懨的。搖搖挑了件禮服給她,“晚上你穿這個吧!好襯你?!?

    江嵐一看,抹胸露背的孔雀綠色織銀線的長裙,雖然沒綴水鉆,可燈光下也能閃出一片星海。太搶眼。江嵐咕噥道:“你訂婚又不是我訂婚,我可不穿這個,太出風頭了?!?

    搖搖非要往她身上套,“就是叫你出風頭的嘛,我都訂了婚了,還要出什么風頭?何況婚禮時我還可以出風頭。你不一樣,單身的女孩子要享受戀愛的快樂。”

    江嵐被她逼得沒辦法,勉為其難地試穿上,長發披肩,還未上妝,已經美得叫人呼吸難持了。搖搖扶著她肩膀,從鏡子里看過去,“我要是個男人一定把你娶回家!”

    江嵐脫口而出,“你是男人,我們是姐弟,你怎么娶?”

    “才不管?!?

    江嵐心頭一跳。那他呢?但又氣餒起來,這些都是隨口贊美的話罷了。有多少人會為一點色相去同倫理和道德殊死搏斗呢?

    “告訴你的那個朋友,喜歡就去喜歡,千萬別給自己留遺憾??纯次覌?,再看你媽媽,就是該愛的時候扭扭捏捏,錯過了才知道后悔?!?

    江嵐瞪大眼睛,“你可真敢說,叫你爸爸聽見不知道要怎么傷心呢!”

    搖搖不以為意,“當然,我爸爸也是很好的,但那也是媽媽運氣好啊。萬一沒遇到爸爸那么好的,豈不是要后悔一輩子錯過了你四叔?不過,我總覺得,她心里肯定還是多多少少有點遺憾的吧。不然也不會這么緊張了,對不對?喜歡就去爭取看看嘛,失敗了就另一說,起碼不后悔是不是?”

    江嵐似乎是被她說動了,可還有顧慮?!翱墒?,如果人家不喜歡她呢,說了以后可就沒回頭路可走了。也許人家再也不會跟她好了,連……普通朋友都做不了了?!?

    搖搖理了理她的長發,“傻姐姐,做事都是有風險的嘛,和做生意一樣。萬一那個人也喜歡你——的朋友呢?”

    江嵐想了想,“我怎么知道他喜歡不喜歡呢?”

    “試一下嘍?!?

    接下來的一整天,江嵐腦子都要炸了。不知道搖搖從哪里知道這樣多的戀愛理論,她像個好學的學生,努力一一記下。可還是不敢去試??!哥哥若真的喜歡她,她會怕;若不喜歡她,她也怕。最后還是窩囊的打算不了了之。

    因為這份失落,整個宴會她都提不起精神。

    榮仲桁真是會玩,領著四個好友,清一色黑色燕尾服,跳舞給搖搖看。然后還跑到臺上去唱歌,不說五音不全吧,總歸不大好聽。為了這個少爺,他家的孩子也是很豁出去了。大哥齊昭陽拉小提琴,二姐榮千依彈鋼琴,天意自然就在旁邊伴舞。季珩實在是個靦腆的人,沒辦法在臺上表演,于是就在臺下頭賣力地鼓掌。

    江嵐偷眼看了看榮家夫婦,榮夫人傅婉初頭疼地直撫額頭,倒是榮伯父笑盈盈地看著一群兒女,笑得幸福又滿足。

    搖搖一向清高的,也難得有了羞怯的笑意,好像很受用的樣子。江嵐心里一動,或許她可以學習一下?她曾私下里問搖搖,“你喜歡榮仲棠什么呀?”搖搖則是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說不出喜歡什么地方,才是真的喜歡,所以就不要問喜歡什么。”

    江嵐覺得這話真是很有哲學深度了,可再一想,也許真的如此吧。她也不知道喜歡哥哥什么,就是喜歡。

    她坐在一邊看人跳舞,榮季珩是不敢請她跳的,怕她哥,假意同客人說話。偶爾和她視線撞在一起的時候,滿臉歉意地對她笑笑。哥哥也沒怎么跳舞,只端著酒杯同人應酬。

    她穿得這樣好看,竟然都沒辦法吸引他多看一眼呢。江嵐趕快拍了拍自己的臉,她在想什么?。∷媸钱斔雒妹玫?,他怎么會對自己的妹妹有那種想法呢?

    很多人請她跳舞,她不會拒絕人,都答應了。好在都是親朋好友家的孩子,男孩子們也都彬彬有禮的。跳得累了,說要休息也都不會糾纏。不知不覺喝了三四杯雞尾酒,臉也發燙了。她看到又一個年輕人似乎要向她走來了,她下意識就是想躲起來。于是假裝去拿酒,邊喝邊溜一直溜到了遠處。

    落地窗前是白色的沙灘,更遠的地方是已經成了濃深色的海,茫茫不見盡頭。高高的椰子樹在風里搖擺,棧橋纏著彩燈,一直通向海邊。她再看向另一邊,忽然看到了九姨和四叔。兩個人正站在露臺上,晚風吹得南舟長裙飛揚。

    江嵐心頭微動,下意識往窗簾后躲了躲,怕被人發現自己在偷看。她不想偷看的,可忍不住還是偷偷看過去。事隔經年,兩個曾經愛過的人再相遇會怎樣?

    江譽白剛才同搖搖跳了一支舞。女孩子眼神很清冷,像極了他父親。她是個教養極佳的女孩子,對客人的微笑雖然說不上溫暖卻很有禮貌,行為舉止挑不出一點錯,對他也十分的尊重。但畢竟年紀小,再克制,她的目光里還是露出一絲好奇的探尋。江譽白心頭動了一下,想來她是知道什么的。他心潮微動,不禁會想,南舟會怎樣提起他?

    沈丹妮永遠是善解人意的妻,大方地走到裴仲桁面前,問他要不要跳舞。都心知肚明,想為那兩個人營造一個自然的氛圍。裴仲桁很欣慰,有這樣一個體貼妻子的男人,不會再執著從前。他欣然同沈丹妮一起跳了一支舞,自然而然的,接下來的那支舞,是江譽白和南舟跳。

    沈丹妮拿了酒杯,同裴仲桁念起了兒女經,親切卻不瑣碎。他禮貌地應付著,也盡量不讓自己的目光落在舞池里太久。十幾年了,人生有多少個十幾年,又有多少人有幸能再見到年少時的戀人?他其實是很坦然的。

    舞池里的兩個人刻意地保持著彼此的距離。他已娶,她已嫁,感情或許還有,只是都沉淀在心里的最深處了。面對著面,只能淡淡微笑,不敢說些什么,也不需要說些什么了。

    一曲終了,江譽白還是請南舟到露臺上走走。相隔很遠,是陌生人客氣又不疏遠的距離。兩人慢慢走到了露臺上,潮水漲了上來,有酒店里住店的年輕人還在沙灘上嬉戲。風比白日大些,有點涼意。她有披肩,他也無需多做關懷?;蛟S是出來的時候已經料到了,不會再給彼此觸碰的機會和借口。

    他們相隔的并不太遠,不是天涯海角,沒有關山難越,只是一直沒見過面。如今是和平年代了,真的,除了生死,知道對方好好活著,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

    “浮生如此,別多會少,不如莫遇。”真正放開懷抱的人,不會這樣想的。

    兩個人看了一會兒海上的月光,大約都想起了頭一回去看月亮的那一年。難免會有些恍惚,今夕何夕。不期然都轉過了頭,四目相對,都笑了笑。沉默了一陣。仿佛在醞釀什么。

    “小帆船……”

    江譽白甫一開口,南舟眼底忽然就熱了。

    “你過得好嗎?”他問。

    她點點頭?!澳隳兀俊?

    他笑了一下,“嗯。好。”

    雖然明明知道對方過得好,可是還是想從對方的嘴里聽見,親口給自己一點確定,好讓擔憂的心能安定下來。

    他們已然不再年少,人到中年,經歷的多了,眼中都有了風霜。可在彼此的眼中,又仿佛什么都沒變過。他還是無意中闖進她房間的俊俏公子哥,而她還是那個長發披肩的天真無邪的美麗女郎。

    “嵐嵐,你怎么在這里?”

    江紹澄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江嵐下了一跳,又怕驚動露臺上的人,情急之下忙轉身去捂他的嘴。他的鼻息呼出去的熱氣叫她掌心如灼。但她舍不得放棄任何一個觸摸他的機會,所以她的手一直壓在他唇上。這時候任何的驚慌都有情可原,事出有因,“別這么大聲!”她小聲抱怨。

    江紹澄走過來的時候已經看到江譽白和南漪了,但江嵐為什么躲在這里偷看?

    似乎是感覺到了動靜,露臺上的人也轉過臉來。在被發現之前,江嵐又把他往窗簾深處推了一下。兩個人一下就像落入密林里,被重重疊垂重的窗簾被包裹住了,像在作繭自縛。她目光懇求,示意他不要發出聲音。他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目光,然后覆上了她的手,緩緩把她的手從唇上挪開。

    她剛才那一推,他下意識撈住了她的腰,纖柔不盈一握。“心猿不定,意馬四馳。”兩個人就這樣僵著,都不敢動。無論窗外還是窗內的人,他們被誰看到都不大好。

    落地的窗簾,裹得密不透風,空氣不大夠用。她懷疑這樣待下去氧氣會用盡。他垂著頭,她仰著頭,面對著面。躲開會顯得心虛,不躲又怕控制不好自己的目光,會被他看穿心底。她不能有害羞的神情,妹妹同哥哥再親密,也不該有那樣的神情。

    那應該怎樣?神情自若?泰然處之?可她做不到呀!空氣稀薄地她有些恍惚,會有他馬上就吻下來的錯覺。他掌心覆蓋的那處皮膚發燙,一路從脊椎燒上來,四肢百骸都熱了起來。她的手被他攥在手里,還沒放開。大約是忘了,更像是被定住了。如果時間可以在這一刻停留多好。

    外頭有小孩子嬉鬧著跑過去,她真怕哪個孩子會忽然掀開窗簾,看到他們。她準備好了借口,就是在玩捉迷藏。

    他的目光一絲都不敢挪動,往下一點就是婀娜的春光,會犯罪。誰給她挑的衣服?本來就是出挑的長相,再這樣穿,男人都要多看幾眼。她像他的瑰寶,他也自豪她的美,可生怕旁人生出什么齷齪的想法會褻瀆她。

    他是個規矩的男人,規矩到近乎刻板??稍僖幘氐哪腥?,心底也都囚禁著一只禽獸,平素里被道德禮教學識束縛住,稍稍管不住就要往外逃。倘若真有血緣關系大約會更痛苦一些,或許也就不會生出那些念頭。但是因為知道面前的人是沒有血緣關系的,拋開復雜的家族糾葛不提,她就是一個女人。他喜歡的女人,會叫他動情的女人。偏偏是妹妹。

    他從前以為女人只分為兩種,一種是能相敬如賓娶在家里生兒育女的,一種是可以解決生理需求的。但再見到她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還有一種,是會叫他動心、想要占有,想要娶回家天長地久的。大約他和父親從前沒有任何不同。

    江嵐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無聲的。濃密的睫毛翕動了幾下,笑容里有小小的竊喜和得意,像做了挑戰大人底線還沒受到懲罰的孩子。但她看他的目光永遠都是那樣溫柔,滿滿的仰望。

    他記得有一回她不小心落水,他忘了她其實是會游泳的,想也沒想就跳下去了。他抱著她走出水里,她嗆了幾口水,咳嗽了半天,卻是在笑,大約覺得是很好玩的事情。上岸后,他脫了襯衫,她的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他怕會嚇到她,背過身。她臉上的笑漸漸沒了,站在他身后,手指輕輕落在他的傷痕上,生怕弄疼他一樣。聲音里帶著很重的鼻音,滿是心疼,“哥哥,還疼嗎?”

    成年后,第一次會有人問他疼不疼。

    他快速地拿了衣服穿上,轉過身拿毛巾在她頭發上揉,只說了兩個字,“傻瓜?!?

    毛巾下的人乖乖地任他擺布,等他把毛巾拿開了,他看到她眼睛里有淚。還沒開口問她怎么了,她忽然環上他的腰,臉貼著他的胸口,仿佛在用她自己安慰他。那時候她多大?好像才十五歲。“男兒到死心如鐵”,但為她盡做了繞指柔。

    剛才露臺上的人叫江嵐心潮起伏。往后哥哥會娶別人,她也會嫁給其他的人??伤€不如姨姨,起碼姨姨光明正大的和四叔相愛過。她有什么呢,除了深夜里的隱痛,不會有什么了。這樣一想又覺得會對不起未來的丈夫,那么為什么要去傷害另一個無辜的人呢?不如就一個人渡過此生好了,起碼不會傷害別人。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可以放任自己去想他,就不會自責、不會內疚,不會覺得對不起別人。想到這里,她忽然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壯,也把自己感動的不得了。人生那么長,她不想遺憾,不想后悔,她要抓緊和哥哥在一起的每一秒鐘,一秒鐘都不要放過。

    她往前傾了一下,把頭靠到他胸前。輕輕活動了下腳腕,很輕的聲音,像耳語?!案纾_好疼。借我靠一下。”

    他今天沒穿制服,同其他的客人一樣,西裝領結,多了一份平易近人。她現在整個人都浸在他的氣息里了,像每個夜里入睡前都要復習的夢?,F在美夢成真了,又怕好夢易醒,所以趕快閉上了眼睛。

    江紹澄早注意到她今天的鞋跟格外高,跳舞到現在,自然是疼的。他站立不動,由著她靠著。仿佛是站不住,她抱住了他,往他懷里鉆。要謝謝搖搖給她挑的高跟鞋,難得可以縮在他頸窩里。

    “哥哥。”她低聲叫他。

    他低頭,她盤起的頭發弄的他的臉有些癢。

    “嗯?”

    “看到喜歡的小姐嗎?我可以幫你要電話?!?

    他忽然想笑。沒做聲。

    她抬起頭,詢問的目光。

    江紹澄搖搖頭,“不用?!?

    他說的是“不用”,不是“沒有。”她很委屈,又不敢表現出來。是啊,他想要別人的電話,沒有女孩子會拒絕的。

    她在他懷里,細柔的聲音在撥動他的心弦。兩個人的呼吸聲傾耳可聞,氣氛變得很曖昧。很想不管不顧地吻她,忍得辛苦。習慣克制自己,可越是克制,心底里就越有一股尖銳的沖動。禁忌的、陰暗的、刺激的、叛逆的,蠢蠢欲動,噴薄欲出。想做一個枉顧人倫的禽獸,又怕傷了她。必須說些話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喜歡什么樣的嫂子?”

    江嵐咬住唇。什么樣的都不喜歡。可她是乖女孩嘛,要說大人愛聽的話。

    “是哥哥的太太,你喜歡什么樣的,我就喜歡什么樣的呀?!彼M量顯得輕松,可他還是聽出言不由衷的味道來。

    很多妹妹都對嫂子有敵意的,似乎是因為娶了太太后,男人往往都和妹妹沒那么親近了——他的機要秘書有一回這么說過的。她就有個哥哥,自從她哥哥結婚后,總是聽見她在辦公室里抱怨。所以嵐嵐大約也是怕和嫂子處不來吧。

    “干嘛躲在這里偷看?”他問。

    “我沒有,正好路過。是你跑過來,害我變成了偷看。”

    她不斷地交換著腳站立,是真的腳疼了。

    “腳疼得厲害?”

    “嗯?!?

    “下次不要穿這么高的?!?

    “人家個子矮嘛。”過了一會兒,話題又繞回來,“真的不要我幫忙?”

    “什么?”

    “要電話啊。你喜歡哪個小姐?”不依不饒的勁頭。

    “沒有。”

    “一個都不喜歡?”她抬頭。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嵐嵐?!?

    “什么?”

    “小孩子不要操心大人的事情?!?

    她不滿地嘟起嘴,“我不是小孩子了。哥哥卻是老大不小了?!?

    他的唇角微微揚起來,很淺的一個笑,“想過節多拿一份禮物?”

    她才不想。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就是沒有他。

    “我怕你一個人會寂寞?!彼鋈挥挠牡氐?。

    他心頭驀然一暖,下意識把她也抱緊了,“哥哥不寂寞。”

    怎么會不寂寞?雖然都住在大宅里,哥哥和大娘獨門獨院。大娘性子變得很壞,對下頭人也不好。現在的傭人不比從前,不是奴仆,都是雇員。雇主不好伺候,說走就走,錢再多也留不住。有時候大娘逮不到人撒氣,自然要刻薄哥哥——沁妹妹說的。奶奶也自己住一個小樓,整日里燒香拜佛,誰也不理。也不是不理,奶奶總刻薄四叔。沁妹妹不忿,帶著對奶奶也不親近。但四叔四嬸還是對奶奶很好。四叔家有多熱鬧,越顯得哥哥和大娘多落寞。大娘一見別人家的好,就更苛待哥哥——惡性循環。二哥哥逃到天涯海角,最苦的是哥哥。她好心疼他。

    婚姻不幸的女人多可怕,對自己、對周圍的人都不公平。要是這樣,她寧可一個人。

    “哥,我永遠陪著你?!彼睦锏倪@句話早想說了,雖然明知道他理解的意思不是她真正的意思,但哪怕是字面上的意思,她也要告訴他。

    他輕輕地笑了,“嵐嵐長大要嫁人的。”她喝了多少酒?是醉話。

    她不說話。心里在說,如果不是哥哥,我誰也不嫁。

    走廊上安靜下來。他不能再這樣放縱自己,他是個男人,再正常不過的男人,理智總有不夠用的時候。他微微掀起一條縫隙,周圍沒有人。“出去吧,等下漪姨要找你的?!?

    她知道,所以戀戀不舍地松開了他。他彎起胳膊,“你先扶著我,我帶你到那邊坐一會兒。”

    所幸沒人注意到他們一起消失了那么久,找了沙發坐下,江嵐的眉頭蹙著。他想看看她的腳,但這場合不行。

    “我去和漪姨說一下,先送你回家?!?

    江嵐搖頭,“不好,搖搖肯定要不高興的。我就坐一會兒,哥你去忙吧?!苯B澄確實不好一直在她身邊,又囑咐了幾句才離開。

    裴仲桁慢慢啜著一口酒,也把目光從那一對小兒女身上挪開,若有所思。有人忽然挽上他的胳膊,很馥郁的香氣?!鞍职??!睋u搖輕輕叫了他一聲。

    “什么?”

    她很有深意的看了看他,沒說話。然后把頭倚在他肩上,“媽媽最愛的是你。”

    裴仲桁笑了,“我知道?!毙牡滓卉?,女兒果然是貼心的小棉襖,會特別在意他。他輕輕拍了拍搖搖的手。一轉眼他的小棉襖就被別的臭小子搶走了,這種心情很難言喻。但上天很厚待他了,他沒那么貪心。

    父女倆相視一笑。蛋蛋走過來,一臉赧然,臉很紅,見到他們像見到救星。

    “怎么啦?被煮啦?”搖搖笑。

    蛋蛋拿了邊上的蘇打水猛喝,他還小,家里人不許他喝酒?!艾F在的女孩子真可怕!”他心有余悸。本來想去幫天意“救”昭陽哥的,結果他也差點被纏得分不了身。搖搖笑彎了腰。

    蛋蛋一抬眼的功夫看到外頭,“咦,媽媽怎么到外頭去了?我去找媽媽去!”

    搖搖一把拉住他,“你還沒跟我跳舞呢!”然后奪了他手里的杯子塞給裴仲桁,拖著他進舞池了。

    蛋蛋跳得心不在焉,一個勁兒往外看。

    “你看什么呢,要踩著我的腳啦!”搖搖抱怨。

    蛋蛋好奇,目光總是往外飄。

    “蛋蛋!”搖搖佯做生氣。

    蛋蛋臉又漲紅了,偷眼四下看了看,生怕旁邊人聽見?!芭嵝膿u,都說了在外頭不許叫小名的!”

    搖搖笑起來,看他像真生氣,才勉為其難地說:“好吧。裴渡、裴二少,麻煩你和女孩子跳舞的時候專心一點,鞋子都被你踩臟啦!”

    這樣一打岔,蛋蛋把母親的事情全忘到腦后了。

    江嵐坐著無聊,客氣地婉拒了一個又一個的邀請,確實是沒辦法跳舞了,只好干坐著。這樣又不知道喝了多少雞尾酒,腦袋就有些發沉了,人也有些困。

    搖搖一晚上都很忙碌,蛋蛋應酬完姐姐坐到江嵐旁邊,看她臉上酡紅,“嵐嵐姐,你這是喝了多少???”

    嵐嵐擺擺手,臉上有微醺的淺笑,醉眼朦朧的樣子艷意更盛。“不多,沒喝多少。難得可以喝酒,大人不會管。”

    蛋蛋不能喝,滿心的好奇,“哪種好喝?”

    嵐嵐又叫他去端了幾杯,一邊喝一邊跟他說,兩個人聊得熱火朝天的。

    南舟同江譽白已經回到了大廳。夜已經深了,有上了年紀的客人開始一一辭別主人。江嵐看到江譽白一家也正在同榮家夫婦和姨姨一家道別。男士同男士互握了手,又同女士們輕輕擁抱貼面。江嵐的目光一直鎖在南舟和江譽白身上。他們同所有人一樣,輕輕抱了一下,臉頰輕貼,然后輕吻了一下,多一秒的停留都沒有??山瓖剐睦飬s充滿了“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钡陌С睢K僖膊幌牒染屏?,讓蛋蛋去叫江紹澄,告訴他她想回家。

    南漪正在江紹澄邊上,聽見蛋蛋的話,同江紹澄一起走過來。江嵐看上去懨懨的,是喝多了不大舒服的樣子,加上江紹澄說她的腳疼,南漪便滿是心疼的責備,“你這孩子,怎么喝這么多?”

    江嵐囁嚅,“搖搖要嫁人了,我高興嘛。”

    江紹澄同南漪道:“漪姨,要不我先帶嵐嵐到我房間里去休息一下,回頭你們要離開的時候我再帶她下來。”南漪點點頭,極是放心他。

    江紹澄攬著柔若無骨的人,往電梯間去。電梯門一合上,江嵐再沒有支持的力氣,軟軟地依在他懷里。“哥,腳好疼,頭也疼?!?

    有電梯管理員在,江紹澄忍住要責備她的沖動。只“嗯”了一聲。

    出了電梯間,江嵐的雙眼里蘊出了一點淚水,“難受……”

    他停下來,蹲下身脫了她的高跟鞋,后腳跟都磨紅了。他一手拎鞋,彎腰把她橫抱起來?!艾F在知道哭鼻子了?”

    胳膊掛在他頸子上,人往他肩窩里靠。想這條路永遠都不要走到頭,又怕他會累。

    “哥,重不重?”

    他終是笑出了聲,“那么瘦,怎么會重?!?

    哥哥是嫌棄她瘦,沒有女人味?也不是很瘦啊,該有肉的地方還是很可以的。

    “哥,你喜歡豐腴一點的小姐,是不是?”聲音在他頸子里,每次說話,都有溫熱的氣撲在頸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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