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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南風漫把初心鼓-《南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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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舟的指甲也咬不成了,思緒也被打斷了。這樣大庭廣眾之下被他握著手,還是很羞澀。她靦腆一笑,“一想事就要咬,從小的毛病。”

    “那你想我的時候咬不咬?”他壞笑起來。

    南舟不料他突然說這個,漲紅了臉,“才不咬……”

    “那想我的時候咬什么?”他又把她的手拉近了,拇指緩緩摩挲著她的手背,也是光滑柔膩,怎么都摸不夠。

    “咬……我才不想你!”她羞得手往回抽,他卻握得緊,頗是委屈地把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沒良心,枉我天天想著你。”她心里驀然一暖。她喜歡他說的話,喜歡他說情話時慵懶又認真的嗓音。

    這頓飯兩人吃得都不認真,看時間還早,便溜達著去了附近的電影院看電影。

    一場愛情電影看下來,南舟眼睛哭成了桃子。她從前看這樣的電影不見得會這樣哭,只是現在看到男女主角的愛恨離別,便自動帶入了她自己。一想到若是有朝一日兩人生死陌路,或是誤會、或是感情不為世人所容而分手,心里便是傷心難當,眼淚嘩嘩地往下流。自己也覺得矯情的很,可又忍不住難過。因為知道有人會心疼,便越發縱容自己的眼淚。

    江譽白沒想她這樣能哭,兩個人的帕子都濕透了,衣服也貢獻出來叫她擦眼淚、揩鼻涕,怎么哄都哄不住。在前方和兩旁的觀眾頻頻回顧的白眼里,他只得抱歉地同人家笑笑,然后把她的小腦袋壓到胸前,這樣能叫哭聲沒那么嚇人。

    到了散場,南舟仍舊沒從大悲大喜的劇情里出來,尤自抽泣著。江譽白實在覺得她這幅小女人的樣子可愛極了,便是安慰道:“他們最后不都在一起了嗎,怎么還傷心呢?電影都是假的,故意騙你們女孩子哭的。這樣,我們等下看個午夜場,是個喜劇。我看報紙上說,有人看了電影把嘴都笑歪了,去了醫院呢。”

    南舟擦著眼淚,斷斷續續道:“我可不要把嘴笑歪!這個男主角怎么可以誤會她同別人有染呢?兩個人開始多好,怎么一點信任都沒有,害女主角自己帶著孩子過了十年。在一起又怎么樣,怎么補償這十年的苦楚?”

    江譽白只是笑,曉得女孩子使小性子時總要男人的屈從,便順著她的話附和:“是、是、是。”“對、對、對。”“那男人是傻子,活該他打光棍。”兩人說說走走,順著人流到了電影院門口。

    電影院門口很是熱鬧,往來穿梭著賣東西的小商販,還有不少夜食攤子。冬天夜里冷,冒的熱氣看得人心里熱烘烘的。江譽白捧起她的頭,叫她看四周的小吃,“哭餓了吧?看看喜歡吃什么,吃飽了再接著哭?”

    南舟看到吃的眼睛放了光,終于把電影的劇情給拋到腦后。江譽白陪著她從這頭吃到那頭,肚子塞得滿滿的,這會兒又覺得肚子漲,簡直像個孩子。索性也先不回家了,他拉著她邊走邊逛,走路消食。

    冷風呼呼吹著,南舟挽著他的胳膊也沒覺出冷來。走著走著,人還覺出熱了,雙手在皮手套里都悟出了汗。她脫了手套,往外呼著氣,“哎呀,剛才那個魚滋面我不該放辣油,現在肚子里太燙,這會兒特想吃冰。”

    “小姑奶奶,你這是鐵打的肚子嗎?別亂吃東西了,小心吃壞了肚子晚上睡不好。”

    她本來這陣子晚上睡得就不大好,做事情做得太晚,人的精神就很亢奮。睡不著的時候又會想他,結果越想越睡不著。

    江譽白垂了頭看她的眼睛,“哎呦,瞧你這眼睛怎么熬成這樣?不會想我想得睡不著吧?”

    被他說中了心事,南舟惱地在他胸前輕捶了一拳。自然不會說想他的事情,只說自己在船上、家中如何辛苦測繪計算。

    他拇指給她揉著眼下,卻是笑,“嗯,知道了,姑娘就是想我想得睡不著,所以才起來做事。”無賴地簡直拿他沒辦法。但他的手揉得眼睛又很舒服,她情不自禁地仰著頭任他擺布。忽然她眼睛一亮,欣喜地指著天,“噯,下雪啦!你看,你不叫我吃冰,老天爺送冰給我吃呢。”

    南舟仰著頭伸著舌頭去接雪花。只是雪片輕如浮塵,觸舌無蹤,并不會叫她感到冰涼。但那粉嫩的舌尖卻讓他熱起來。他怕她喝了風著涼,把人裹進大衣里。頭垂下來擋住了她的天空。他的臉就在她面前,叫她忘了去接雪。那張臉怎么看都看不夠。

    她又害羞又很歡欣,羞赧道:“江譽白,你怎么生得這么好看——看得肚子都餓了。”

    他哭笑不得,“這也能餓?哦,大約就是古人說的‘秀色可餐’?那讓你吃一口嘴吧。”說著把頭垂得更低,做勢要把嘴巴遞到她面前。

    南舟忙捂住他的嘴,笑道:“誰要吃嘴?我要吃豬鼻子、豬耳朵!”

    他眉頭嫌棄地擰了擰,“姑娘,你的口味真是有點獨特……”旋即,他認命似的把耳朵貼到她唇邊,“好吧,給你吃耳朵吧!”

    他的耳朵也凍成了粉紅色,南舟踮起腳,張開嘴就咬了一口。他被她咬得渾身一個激靈。

    “哎呦,你真咬啊?”

    “你讓我咬的。”

    “你這么聽話,怎么不咬嘴?”

    南舟偷眼看了看周圍,這條街燈暗少行人。她抿唇一笑,跳起來掛住他脖子,在他唇上快速地親了一下,然后傻乎乎地看著他直笑。

    江譽白愣了一下,沒想到她這樣乖甜,那他不能辜負她,就讓她吃個夠。他唇邊笑意深深,忽然扶住她的后腦拉到面前,深深吻了上去。

    通平商號股權、經營權分立,南舟進去做經理雖然是裴仲桁拍板,但這事也必須知會其他股東。通平號的辦事處,在城東離碼頭不遠的海關大街上的一幢樓里,自然是裴家的產業。一樓租出去給人做了鋪面,二樓本閑置著,裴仲桁接手通平號后便做了辦事處。

    和股東見面的這一日,南舟特意穿選了件黛青色的呢子大衣。對著鏡子照了半天,還是有些沒底,“南漪,你瞧瞧我穿這件衣服是不是顯得太嫩氣?”

    南漪扶著她的肩膀往鏡子里看,怎么看怎么喜歡。“姐姐穿什么都好看。我上回看雜志上有的小姐剪了男人那樣的短發,穿了收身的西裝,比男人都好看——姐姐你要是穿上男裝,肯定能把震州城里一大半男人都比下去。”

    南舟想像了一下,可惜自己不夠高挑,不然倒真是可以穿著男裝在外頭招搖過市。

    “不過做男人的事業,也不是非要把自己整成男人的樣子。”南舟忽然拿定了主意,轉身脫了衣服,從衣櫥里翻出件胭脂色的大衣來。“反正他們要反對女人做經理,我穿得再老氣、再像男人,他們也不會高看我一眼,索性愛穿什么穿什么。”

    南漪覺得她穿紅太好看了,于是打開首飾盒子,配了對紅珊瑚耳墜子,又拿了口紅在她唇上一抹。紅唇艷艷,只要不笑,端得住,就很有一種咄咄逼人的颯然氣勢。

    南舟再三端詳了自己,覺得這副打扮很合自己的心意,然后深吸了口氣拿了手袋出門了。

    出了家門還沒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了裴仲桁的車。車窗沒有搖上來,所以能清楚地看到他正坐在后排,似乎是在看報。

    萬林先看到了南舟,提醒道:“二爺,九姑娘來了。”

    裴仲桁這才轉過臉去看她。在她快要走近時,他下了車。南舟正要開口問話,他替她拉開車門,并沒有給她發話的機會,“今天第一回見董事,我送你去。”

    南舟沒有推辭,坐了進去。裴仲桁也接著坐進來,兩人各坐一邊,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寒暄兩句便無以為繼。南舟同他也沒有多少話可說,做好了一路沉默的打算。車開出去好一會兒,裴仲桁卻忽然開了口,將幾位董事的體貌特征、姓名籍貫、性格愛好都細細同她說了一遍。

    “做生意看著是買賣東西,說到底是同人打交道。知己知彼,不一定為了百戰不殆,更是為了讓自己萬事都有先招、有后路。”說完,他又拿起了報紙。很快,隨著他的翻動,新鮮的油墨香很快就彌漫在車廂里。

    南舟凝神把他剛才說過的人事在心里過了一遍,現在有了大概的輪廓。正想再問點其他的,余光瞥見他正認真地讀著報。頭半垂著,沒有鏡片的遮擋,能清楚地看到長長的睫毛,這會兒也安靜地半覆著眸子。一張溫文爾雅的面孔,側顏也稱得起“望之蔚然而深秀”,卻總是冷心冷肺的淡然神情。

    她不禁深深為他未來的太太感到擔憂——想不出來平時兩個人要怎樣相處。和這樣的人花前月下舉案齊眉,那會是怎樣的場景?大約會是早上睜開眼睛,程式化地說一聲“早上好,裴太太。”對方對著一張冷臉,應該也笑不出來,也會冷著臉說“二爺起了?”然后也許會像談生意一樣,問對方睡得怎樣,今天打算吃什么。哦,說不定還會再談談期貨的交易趨勢,就是不像夫妻。

    一想到這些滑稽的畫面,她沒忍住笑。

    裴仲桁知道她在看他,目光在報紙上不敢亂動,生怕驚擾了她的端詳。只是她突然笑了起來——笑他?臉上有臟東西?應該沒有。他一向有潔癖,臉上有臟東西這種事情絕無可能;報紙拿倒了?他快速掃了掃報紙,并沒有,心里松了口氣。

    那她笑什么?雖然他沒有裴益長得好,總還不算難看到叫人發笑……他心里百轉千回不勝折磨,最后一合報紙,偏過頭直視她,語氣不善,“九姑娘有什么問題?”

    南舟不料被他逮了個正著,嚇了一跳,剛才的問題一下全忘了。“沒、沒什么問題……”然后又覺得自己的反應不夠自然,又往回找了一句,“沒想到裴二爺也喜歡看明星八卦。”

    他眉頭蹙了蹙,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南舟伸手把他膝蓋上的報紙打開,正是他剛才“聚精會神”看的那個版面。南舟指著上面一張美女的巨幅相片,他垂目看了一下,一個身段妖嬈的女人穿著時髦的半透明蕾絲旗袍,胸前偉岸,玉指夾煙,望向鏡頭的眼神魅惑迷離。但他剛才根本沒留心看的是什么。

    “二爺是林翹的影迷?你同林翹吃過飯沒有,是不是真人比電影上還好看?她和顧穎生真的在談戀愛嗎?我上回看了她的新戲,演得真好。不過我都被顧穎生演的那個男主角氣死了,那么好的女朋友他竟然誤會她……”她說起那天看的電影來,還是意難平,且越說越激憤。

    她的手本是指著林翹的相片,因為激動忘形,這會兒放在了相片上。而報紙放在了他腿上,所以她的手現在放在了他的腿上。他是很不喜歡與人有肢體接觸人,就是裴益碰他他也會嫌棄,只是現在他卻一動不動。

    萬林從后視鏡里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二爺不會彈九姑娘腦殼吧?還是把她推開?車門鎖好了吧,把人摔下去就不好了。他膽戰心驚地看了一會兒,卻發現裴仲桁紋絲未動,不禁為二爺的好涵養所大大感動。

    南舟說了半天,并不見他回答,一張漠然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嘲諷,和無聲的“你覺得我會知道?”幾個字。

    被她扶住的那條腿已經麻木了。血液再不通暢起來,他疑心腿會有壞死的可能。他垂眸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她。南舟終于發現了問題所在,嚇得挪開了手,人又往車門那邊挪了挪。他才如釋重負般輕輕呼了口氣,把報紙放到兩人之間的空隙處。“我不是誰的影迷。九姑娘想知道就自己看。”

    到城東要過幾片荒地,夏天的時候還有野草翠色漫眼可看,冬天卻是一片衰草枯楊的景況。天色也昏昏的,不見日頭。南舟估摸著快要到地方了,自然沒什么心情看明星八卦新聞。兩個人默默地坐著,聽著車窗縫隙里鉆進來呼呼的風聲,汽車輪胎摩擦地面嘶嘶的聲音,還有偶爾過路牛車車身上的鈴聲——慢慢沉淀成紅塵的厚重與柔美,竟然也讓人感到了一種安寧。

    南舟的手交疊在膝蓋上,右手拇指和食指下意識地摩挲著左手食指。

    “緊張?”他忽然開口問。

    南舟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緊張,所以沒有回答他。

    “沒事,有我在。”他說完便不再言語。

    南舟暗暗深呼吸。有什么可怕的呢,她十四歲敢背井離鄉逃婚而去,她敢帶著刀獨闖裴家大宅,她也敢無畏閑言走進妓院——她還有什么可怕的?

    下了車,她站定在街上,抬頭看到二樓掛著通平船運公司的牌匾。裴仲桁站在她身后,并不催她。她又垂首細細整理了一遍衣服,卻聽到他的聲音自身后傳過來,“今天穿得很好看。”然后裴仲桁從她旁邊走過去,先一步上了樓。

    南舟看了看太陽,是從東邊升起來的啊。難得聽他開尊口夸人,稀罕的很。

    木質的樓梯踩著咚咚響,他上樓的腳步踏得很重,能鎮一鎮心慌。他又努力擠出幾聲咳嗽,好讓紅了的臉顯得事出有因。真是見了鬼要去夸她好看,他瞧不起自己像個被美色所惑的淺薄男人。

    他走得太快,南舟差點跟不上他。到二樓會議室,幾位董事已經到了,他也恢復了常態。

    裴仲桁事先已經同他們打過招呼,是以幾個人要在南舟到來之前先碰個頭、通個氣。通平號現在的經理是一位董事的小舅子,雖然不算很會管理,但也沒出什么大紕漏。就這樣不聲不響突然撤了人,換個二十歲來歲的女孩子來做,實在說不過去。所以今天自然要來瞧瞧是何方神圣。

    裴仲桁和南舟一前一后走進來,他向眾人介紹,“這位就是南家的九姑娘。”

    南舟不待他介紹眾人,便走上前一一同各位董事打招呼。姓名無一不正確,甚至還向其中一位董事賀喜,恭喜他近日喜抱麒孫。眾人暗自詫異,雖然對南家曾有耳聞,但并未同這個女孩子有過交集,如何能見面便認得出他們?當下抵觸的情緒,先去了三分。更何況這樣大方漂亮小姐,同自己的女兒、孫女是一個輩分,再怎樣也不至于故意去刁難一個女孩子。所以雖然仍然不大認同裴仲桁的做法,對南舟的態度卻好了很多。

    也有固執難纏的,一上來便是問她年齡幾何、有多少經驗、做成過什么買賣。南舟如實回答,眾董事都紛紛搖頭。“本來通平號就經營不善,已經負債不少。二爺倘若請個經驗豐富的,咱們沒話可說。但九姑娘,我們覺得不合適。”

    南舟此時也不驚慌了,拿了一張紙出來,寫下了一串數字,展示給眾人。眾人不明所以,問:“這是什么?”

    南舟在第一個數字下劃了一道線,“這個數字是從年初到現在的流水。這個數字是日常開支,這個呢,就是合同上的賬,而這個是收回來的賬,這個是在外頭的款子……”

    然后南舟又拿了一張紙,寫下一串數字。眾人依舊不知道代表何意。南舟微微笑道:“這是通平號最老的一條船,東盛號的船體數據。這是跑滬上每趟所需燃料費用,維護費用。而這個數字,卻是實際上報銷所用的費用。”

    眾人一看都很是吃驚,竟然多報銷出了一倍!到此時,眾人才覺得這個女孩子不簡單。

    裴仲桁事先并不知道今天南舟會如何去說服這些老頑固,但她的表現他是滿意的,甚至可以說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緩緩喝著茶,等著幾個董事竊竊私語了一會兒,方才道:“裴某看人向來不會走眼,我說九姑娘能擔此任,并不是虛言。九姑娘,不如你同各位前輩說說,通平號何以負債至此,又如何改變?”

    南舟自是有備而來,便從通平號創立說起,興衰更替,現有船舶、生意、困境、弊端一一條陳。

    “醫者看病,要先‘診斷’方能‘治療’,我做為一個外人,能看到的畢竟有限。如今各位叫我拿出具體的方案,我自然是拿不出來的。但既然已知癥結,假以時日改革糾正,必然有走出困境的一日。”

    董事們雖然大都驚艷于南舟的才學,但最終也并未達成一致的意見。但裴仲桁主意已決,若有不同意者,他愿意市價買斷股權。見他態度強硬,董事們決定再考慮考慮。

    等人都散了,南舟抱歉道:“沒有說服他們,還要你出錢買股份。”

    裴仲桁將大衣套上,卻是道:“江啟云和劉必同在邊界小摩擦不斷,早晚有一大戰。一旦打起來,內陸交通就要斷,全靠水路。那些董事都是老油條,在商號里插了不少閑人,人事臃腫,早該換血了。”何況,他買過來的只是一半的股權。他看重這個前景,也自然想利用這個機會逼著眾人低價退股。當然,他是不會告訴南舟的。

    “二爺既然知道鋪子里人浮于事,為什么你自己不理治?”

    裴仲桁瞥了她一眼,“沒精力。”說完帶著她出了會議室。

    走到一間辦公室前,他停了下來,“以后你就在這里辦公。”南舟欣喜地推門走進去,辦公室里陳設簡單卻也雅致。墻上是一張中國的水域地圖,一張紅木大辦公桌,一張辦公軟墊椅。那椅子是嵌入式,椅面和椅子是可以分離開的。天熱的時候就用木面,天冷的時候就用皮面。貼墻是一排紅木嵌玻璃文件柜,再就是會客用的沙發。最讓南舟喜歡的是臨街的幾扇大窗。海關大街的地理位置高,從這里望出去能看到遠處的海岸線。

    “電話號碼壓在電話下頭,所有的資料都在文件柜里,這是鑰匙。鋪子里沒有女職員,你若覺得不方便,可以登報招一個女秘書。”說著裴仲桁從抽屜里拿了一串鑰匙給她。

    南舟接到手里,沉甸甸的一串銅鑰匙。她感覺手里捧的不是鑰匙,而是屬于南家的一段悠長的歷史。

    兩人從辦事處出來的時候,外頭已經落了一層雪。萬林在車上候著,見人出來了,下車來給兩人拉門。

    “九姑娘是不是要回家,我送你。”走到車前,裴仲桁道。

    因為她心情此時還有些激蕩,并不是那么想回家,只是搖搖頭。“多謝二爺了,不過我還有點事情,大概和二爺不同路。”

    裴仲桁沒說什么,點點頭上了車。從觀后鏡里,他看到她轉身往大街的另一頭走。才走兩步,人就停下來。然后忽然小跑起來,直到站定在一個人身前。那人舉著把傘,把傘身往她頭上傾過去,又輕輕掃了掃她發頂的雪。只看那人身量,裴仲桁便知道是誰。他挪開了目光,低頭抽了根煙出來。

    萬林是個悶葫蘆,卻是眼明心亮。似乎揣摩出了裴仲桁的那點心思,可又怕他本來沒那個意思,被他一點反而生出來那層意思。萬林在心里琢磨,富不與官斗,錢再多也干不過人家手里的槍啊。

    萬林從觀后鏡里又偷眼看了看裴仲桁。煙卷銜在他唇間,半晌沒有點著,然后又拿掉了,轉頭看向了窗外。萬林還是把想說的話忍下來了,想著兩個人有家仇,這點疙瘩沒那么好解,還是維持原樣的好。

    雪紛紛揚揚地撒下來,但傘下的這一處,風停雪住。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呀?”南舟笑盈盈地瞧著江譽白。

    “去過你家,阿勝說你到通平的辦事處來了,過來看看能不能碰到你。”江譽白拍著她頭發肩膀上的雪,心疼道:“這么大的雪也不帶把傘?”

    “早上出門的時候又沒下,誰知道會下這樣大。”

    “冷不冷?”

    “冷。”

    “冷也不多穿點兒?”

    “怕穿多了像個球,看著不精神。今天見董事,想利落些。”

    他笑,“利落些?是打算上全武行嗎?快說說擱到了幾個?”

    南舟也笑,“我是舌戰群儒來著,君子動口不動手。”

    江譽白把傘塞進她手里,然后做勢要脫大衣給她。南舟瞧著他里面不過一件襯衫和毛衫,忙摁住他的手,“快別脫,會凍壞的。我里面穿了小夾襖,擋風的,也不是很冷。”

    “我還能叫這天氣給凍壞?關外那才叫冷,鼻涕流下來能變成冰凌子。人呼吸的時候,眼睫毛也都能掛霜。那時候每天起床,先趴到窗戶上看今天能看到什么樣子的霜花。一出門樹上全是樹掛。大太陽底下曬衣服,硬邦邦的像炸豬皮。”

    江譽白只撿著有趣的說給她聽。小時候在孤兒院,炕也不夠熱,棉襖也薄,塞的都是成了團的爛棉絮。雙手雙耳雙腳腮幫子上都是凍瘡,還一樣要出去撿柴、挑水。但他不想說給她聽。受過的那些苦,他回憶起來連呼吸都是痛的,希望自己根本沒經歷過。

    兩個人手握著手膩膩歪歪說了半天話,雖然不是冷得嚇人的天氣,鼻頭也是很快紅了。

    “哎,咱們在這風口里磨什么洋工啊!找個咖啡店里坐著喝熱咖啡說話多好。”江譽白把她的手塞進自己大衣口袋,“這是打算去哪兒?”

    “我想去圖書館借幾本書來看看。我在學校又沒學過經濟和工商管理,現在兩眼一抹黑,先看看書。我尋思著回頭再去大學里請個先生給我講講課,或者去旁聽幾節課,補一補理論知識。”

    江譽白挺了挺胸,“現成的老師就在你面前,還找什么先生?”

    南舟一拍腦袋,“噯,還真是,我都忘了你就是學經濟的。不過我現在也只有晚上有時間,但是你晚上不用應酬嗎?”

    “有了小帆船,要什么應酬。”他笑。

    南舟低頭笑,在他掌心里掐了一下,嗔了句“討厭。”。他又把人往傘底下攬了攬,“我今天沒開車,圖書館好像也不遠,那咱們就溜達過去?”

    南舟穿著高跟皮鞋,走久了就磨得腳疼,可又喜歡兩個人挽著胳膊在雪里走路,風雪撲面也不覺得凄苦。路上趁著沒人的時候,江譽白便抱著她走一陣。遇見有人,她便趕緊害羞地跳下來,有兩回差點崴了腳。江譽白摘了圍巾在她脖子上圍了幾圈,只露出一雙眼睛出來。“這樣沒人能認出你來了,就不用害臊了。”

    兩個人說說笑笑走了快一個鐘頭才走到圖書館。臨近新年,似乎人也都懈怠了,圖書館里的人不多,偶爾幾個學生模樣的坐在桌子前奮筆疾書。

    江譽白給南舟寫了個書單,她找圖書管理員要了編號,便同江譽白一起去尋書。

    一排排落地烏木的書架擺滿了書,書架中間的天花板上吊著燈,燈光不到的地方便黑黢黢的。她拿著書單,按著書脊背上的號碼尋過去,像是拿著尋寶圖在尋寶。每找到一本書,便抽出來放到他懷里,不一會兒他已經抱著七八本了。她拿著書單對照書名喃喃細語:“會計學、公司法,經濟學、工商管理、商業心理學、銷售學……還缺一本運輸學。”這一本她找了半天都沒找到。

    “是不是管理員寫錯了編號?”江譽白問。

    “不知道呢。”南舟又找了一遍,還是沒有。

    江譽白道:“你等著,我去找管理員再問問,先把這些書放過去。”說著走開了。

    南舟還不死心,又仔細看了看,然后發現可能是自己看錯了數字。她按照新數字一找,果然找到了,只是書在架子最上面一層,她踮著腳也夠不到。江譽白還沒回來,她又跳起來試圖去抓書,差點撞倒身后的書架。

    有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從身后架子那邊透過來,“小姐,是不是需要幫忙?”

    南舟嚇了一跳,轉過身,隔著架子和書,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她這一猶豫的功夫,卻聽見江譽白先回答了,“不用了,謝謝。”對方“哦”了一聲不再言語。

    江譽白轉過臉很有深意地沖著她笑。南舟被他看得發毛,指了指書,“笑什么呀,快幫我把書拿下來。”

    江譽白走到她身后,一伸手就碰到了書。但看著她仰望的樣子,眼睛水氣泱泱,又黑又亮。像饞烏鴉肉的狐貍,可愛得很。他的手放在書脊上,就是不抽出來。她被他高大的身形籠著,他垂著頭笑,聲音也壓低了,“叫聲哥哥給你拿。”

    “才不,我哥哥個頂個的混蛋——你也要當混蛋哥哥?”南舟催他,“你快點拿給我呀,拿完了就可以出去看書了。”

    但江譽白就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捏了捏她的鼻子,“歪理。叫來聽聽嘛,還沒女孩子叫過我哥哥呢。”

    南舟被他膩的不行,決定自食其力。使勁往上一跳,正撞著他下巴,他疼得嘶嘶地抽著涼氣。南舟的腦袋也撞疼了,捂著直瞪他。他抬手給她揉腦袋,抱怨道:“謀殺親夫啊?”

    南舟聽到隔壁架子后有動靜,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聽見了。臉騰地紅了,沖著他齜牙咧嘴,“再不拿人家就下班了!”

    江譽白只是笑,“是啊,人家都要下班了,就剩這本了。”

    旁邊響起腳步聲,有人從走廊走過,大約是正準備走到這一排找書。但看到一對青年男女形態曖昧地站在一起,尷尬地走開了。南舟臉紅到了耳朵根,推了推他,沒推動。他無賴地又走近幾步,“哎,姑娘這樣求人辦事可不行。”

    南舟被他鬧地沒有辦法,只好小聲叫了聲“小白哥哥。”

    他“噯”的應了一聲,似乎在回味。末了又是一笑,“還挺好聽的。不過你叫哥哥干什么來著?”

    南舟真是氣死了,在他身上捶了幾下,差點把他推倒。

    隔壁書架的人怕是終于忍不住了,提了提聲清了清嗓子,意在提醒。南舟真是無地自容壞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江譽白鬧夠了,把書抽出來塞給她。南舟翻開看了看,莞爾一笑,“終于找齊了。”

    他實在太喜歡她笑起來的樣子,忽然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嚇得南舟差點叫出聲。他沒有深吻,很快就放開唇,像搶了人家孩子手里的糖一樣開懷。南舟忙四下看看,好在四周無人,不然真是要被人戳著脊梁骨說有傷風化了。

    她嬌惱地去掐他,但手被他握住了,拖著她往前走,“快點去登記,人家馬上下班啦!”

    南舟正經開始上班,白天都在辦事處里。通平號是老店,從前南大少爺管事的時候得罪走了不少老臣子,南舟這回頭件事就是將過去得力的老臣子們再請回來,又請了個叫孫碧華的女秘書。

    辦事處先前的經理其實不大管事,做事的都是另外一個副經理謝應喬。謝副經理四十來歲,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人同他的國字型臉龐一樣,方方正正不圓滑。工作很是認真,只是人太老實刻板,很不受先前經理的喜歡。他做事情又束手束腳,底下的人便不大看重他,就不服管教,所以也無法獨當一面。

    一見新來的經理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謝應喬確實吃了一驚。但相處下來,也是由衷欽佩。這樣的冷天,上碼頭、爬貨船、下船艙、看貨柜,嬌滴滴的小姐一點苦都沒叫。通平號當時換了東家重新開張,但其實百廢待興,裴氏兄弟并未過問過什么。南舟過來跟著謝應喬熟悉業務,學著統籌局面,漸漸熟悉商號的運作。不去碼頭的時候,就在辦公室里看資料查賬本。

    每日晚飯后,南舟去江譽白家里學習。江譽白給她安排兩門功課,隔日再安排其他科目。雖然他平時總是笑模樣,當起老師來卻算得上嚴師。但每回下了課,便又變回慈眉善目,總是叫廚娘預備下各種點心、甜品,吃得南舟心花怒放,完全把他剛才兇她的事情忘干凈了。

    到了臘月二十九,送走了最后一班貨船,各個鋪子也都陸續歇業了。只是這時候南舟反而不能同江譽白見面。江家親友多,應酬多,這些日子就在大宅住下了,晚上也抽不出時間找她。

    南舟這邊就輕松多了,也沒什么往來親朋故友。幾位哥哥嫂嫂姨太太總還算識相,提著東西來向南老爺拜年,老頭子自然是閉門不見的。聽見姨太太和兒子們在外頭喧鬧,火氣上來,拿著拐棍就打人,弄得大家不歡而散。

    陸尉文也帶了禮物過來拜年,十姨太瞧出他的意思,借機出去,留了堂屋給南漪和他說話。三姨太躲在墻角一直聽著,然后頻頻搖頭,“這個醫生家里可不算富裕,十一嫁過去怕是要受苦。他家一個寡母,回頭不知道要怎樣磋磨十一呢!”

    十姨太也躲在她身后,覺得三姨太說的似乎有點道理。那陸夫人二十來歲守寡,可見是個對貞潔十分看重的人,萬一知道了南漪的過去,肯定不會好好待她。可又覺得陸尉文人還不錯,錯過了很可惜,一時心里十分糾結。

    南舟氣不過三姨太這樣勢利,把關在籠子里的雞放出來,又偷偷丟了把小米在三姨太腳邊上。那些肥壯的母雞便撲騰著翅膀飛跑過去,三姨太膩歪雞屎味,看母雞跑到腳邊上,怕鞋子上沾了雞屎,只好退開了回了自己房間。臨走還不忘拖著十姨太,叫她考慮一下她的牌搭子家的侄子。

    南舟尋思著現在手頭寬裕了些,是該再尋個住處,各自都離得遠些也清凈些。

    南舟在家里呆得又無聊又覺得鬧得慌,索性關起門來畫圖。這是她設計的新船,用最好的材料,最新的動力裝置,最適宜遠洋。雖然明知道目前造不起,但還是想象著未來能有一日坐著它環游世界。

    年初三按風俗不能出門,所以也沒什么人會上門。南舟心不在焉地同南漪吃了一天的瓜子果脯,吃到嗓子上火發疼。到了初四,一大清早萬林來了,先送了禮、拜了年,再同她說起初四這日按老例理掌柜的要宴請伙計接財神。往年都在裴家開酒席,今年也不例外。凡在震州的商鋪,所有掌柜和伙計都要去。因為她做了經理,她鋪子上伙計的紅包利是都要她來發,便請她下午早點過去。

    南舟正愁著沒事做,吃了午飯便過去了。到裴家的時候,已經有幾個掌柜在了,裴家兄弟還沒有露面。泉叔同眾人將南舟引薦了一下,大家便抱著拳客套幾句。因為她是女人,年紀又輕,不過略說幾句也就沒什么可談的。她閑來無事便四下走走,裴家的下人往來穿梭,見到客人也都是十分熱情有禮。泉叔正是忙得不可開交,見她出了客廳,便說她可以隨意走走,下人還在準備儀式用的桌案貢品,怕是還要再等等才能開始。

    南舟對裴家其實是抱著一點好奇的。按說一家的惡人,看著庭院卻不乏書卷氣,下人瞧著也是很規矩,可見主人家平日里治理的很好。她當然不認為是裴仲桁治家有方,而是為母親驕傲——泉叔可是母親一手調教出來的,可見母親是個怎樣偉大的當家主母。

    新年里下了場大雪,今日天空放晴,碧空如洗。除了供人行走的路徑,雪都沒動過,滿院子銀裝素裹。裴家是舊式大宅子,穿過回廊、邊門,越往里去庭院景色越好。高樹夾道的小徑只掃出窄窄可供通行的路,應該是走過的人少,兩旁的雪都潔凈無比。

    她是被一陣孩子的嬉鬧聲吸引過去的。印象里裴家兄弟都沒有太太,哪里來的孩子?也不怪她想不到裴家還有個老大,因為她從來沒見過,自然是想不到。

    不過略走了一會兒,便到了一處庭院,嬉鬧聲更近了。她從粉墻上的花窗看過去,卻讓她仿佛看見了另一個世界。

    這個院落的中庭比旁的都寬敞,院子里的雪完全沒掃,厚厚地鋪滿了。三個穿紅戴綠的孩子正嬉笑著撅著屁股玩雪。兩個男孩子一個八九歲,一個六七歲的樣子,都是很清秀的長相。

    另外是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子,皮膚很白,頭發烏黑。可那張臉很寬,眼睛又小,距離也比旁的孩子寬。并不像那兩個男孩子的伶俐面孔,看著像個癡兒。女孩子動作笨拙,慢吞吞地團著雪球。

    男孩子們做了十幾個雪球,一個接一個往對面不遠處的大人身上砸。南舟聽見很爽朗的笑聲響起,她偏了偏頭看清楚那人的長相,竟然是裴仲桁。她詫異極了,沒想到這人會同孩子玩這些。

    男孩子們的雪球很有準頭,一個接一個丟在裴仲桁身上。他穿著身鴉青色的長棉袍,前胸、領子上全是雪。除了雪球飛過來的時候擋一下臉,他幾乎就是站在那里當孩子們的靶子,并不躲閃。即使挨了砸,臉上既不是冰霜雪冷,也沒有什么不耐煩的神情,一直露著牙在笑。

    南舟從來沒見過裴仲桁這樣笑。身后是白茫茫一片,他倒像是水墨立軸里的人染了人間煙火氣,走出了畫。

    那女孩子怕是雪球不夠硬似的,尋了塊石頭,然后拿雪一層一層地壓緊,最后變成個比男孩子們手里都大的雪球。她得意地揚著,嘴里喃喃有聲,“大、大。”

    最大的那個男孩看到了,便想奪過去,女孩子卻不放手。

    “給哥哥用一下,回頭哥哥給知知做個更大的!”男孩子哄道。

    女孩子還是不肯,緊緊把雪球抱在懷里。

    裴仲桁瞧見了,大聲道:“健生不要欺負妹妹,不要搶她的東西。”

    那個喚做健生的男孩并不聽。畢竟力氣大些,還是搶到了手。女孩子抱住他的腿去打他,邊打邊哭,他也不管。健生興奮地大喊:“二叔,看我的炮彈!”然后鉚足了力氣扔了出去。

    南舟曉得里面有石頭,驚地大叫一聲:“小心!”

    裴仲桁見雪球飛過來,本是躲得開的,但忽然聽到了那個似乎是南舟的聲音,一個愣神的功夫,雪球迎面就砸過來了。雪球太重、太大,失了準頭,正砸在他的臉上。

    裴仲桁只覺得眼睛猛然一陣刺疼,眼前一黑,接著熱咕咕的東西從鼻子里流出來。他摘了眼鏡,左眼的鏡片已經碎了。眼睛疼得睜不開,一抹臉,原來鼻子也流血了。

    等那陣眩暈過去,抬眼就看到女孩子坐在雪地里嚎啕大哭。他丟開眼鏡忙跑過去,抱起女孩低聲安撫。但女孩子哭得震天,完全止不住,鼻涕眼淚一大把。裴仲桁不停地給她擦著眼淚、鼻涕。

    南舟瞧見女孩哭著哭著打起顫來,原來是在咬舌頭!裴仲桁匆忙去摸口袋,似乎沒找到他要的東西,情急之下只得塞了自己的手到女孩的嘴里,又叫健生趕緊去找奶媽和帕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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