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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撕得零落的單衣顯然理過，掩住了大部分身體，露出了赤裸的纖足。額角帶著磕撞后的淤青，頸上有幾絲血痕，秀小的指尖痙攣地抓在心口，扇羽般的長睫輕合，紫色的唇邊猶有一抹淡嘲。

    一瞬間宛如凝固。

    碧隼腿軟了軟，險(xiǎn)些站不?。汇y鵠張著嘴發(fā)不出聲；玉隋臉色慘白；赤術(shù)無法置信地盯著棺中的人；謝曲衡的目光掃過，憂心地望著一動不動的弟弟。

    謝云書卻很平靜，除下外衣裹住她，抱著躍了上來。

    “迦夜，醒醒?！彼p聲誘哄，像懷里的人在沉睡，溫柔而有耐心地呼喚。受傷的手按在她的背心，不停地輸入內(nèi)力，試圖讓冰冷的身體回復(fù)一點(diǎn)溫度。“迦夜，別再睡，你不是想離開揚(yáng)州？起來吧?！?

    “你不會死，對不對。”他輕觸著柔嫩的臉，手上的泥玷污了細(xì)嫩的肌膚，又被他以衣袖拭去，“這樣子真難看，醒醒……”

    懷里的人一動不動，像一個(gè)精致的偶人，毫無生命氣息。

    “你不是喜歡紙鳶，我給你做更漂亮的，你起來……”

    “迦夜……”他不停地喚，小心翼翼地誘哄，漸漸開始著急，“還是這么冷，你總是這樣……”

    他俯下頭，一次一次把呼吸吹入檀口。

    荒野上閃電一下接一下地炸亮，映出了緊擁的輪廓，古怪的吹氣聲像一個(gè)溺水瀕死的人喉間的低吟。

    “那么多傷你都撐過來，怎么可能這樣死掉……”冰冷的手垂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呢喃輕語，甚至去探她的睫，指際溫?zé)岬难獕嬙谘劢锹洌r紅而刺目。

    “迦夜……別這樣，睜開眼看看我……”

    “迦夜……求你……醒醒……”

    絕望籠罩著每個(gè)人心頭，極端的靜滯令人窒息，風(fēng)將墳場腐臭的氣息吹散，無情地掃蕩著一切。

    謝曲衡噎得難受，想上前拉開弟弟卻邁不動腳步，玉隋趨近探向無力的細(xì)腕，被謝云書翻掌打開。意料之外的猝襲激起了內(nèi)力反制，沖擊之下，玉隋退了一步，謝云書抱著迦夜不曾運(yùn)力，唇角登時(shí)溢出了血絲。

    對方僅是好意探察，三弟過激的反應(yīng)令謝曲衡覺得抱歉，囁嚅著想說什么，銀鵠代為道了一句勉強(qiáng)算是解釋的話：“主上身上有毒，碰不得?！?

    謝云書沒有管自己的傷，心無旁騖地望著迦夜。

    長長的睫毛微不可覺地顫了一下，始終不曾離開視線的玉隋驀地亮了眼，窒得變了聲調(diào)：“看！”

    清秀的眉微皺，像是被人箍得難受，唇一動，猛然嗆咳起來。

    “還活著！她還活著！”碧隼激動地?fù)涞姐y鵠身上猛搖，銀鵠沒推開他，同樣是難以抑制地喜悅，謝曲衡松了一口氣，赤術(shù)緊繃的身體懈下來，才發(fā)現(xiàn)拳握得太緊，指節(jié)都發(fā)疼了。

    一陣要命的嗆咳過后，她終于有了微弱的呼吸，發(fā)青的臉逐漸趨近正常。

    謝云書抱著她虛軟地跪倒，冷汗這才滲出來，浸濕了后背。

    時(shí)間似乎過去了許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黑黑的瞳孔茫然無光，突然開始推拒掙扎，謝云書制住了綿軟的手，啞著聲音撫慰：“是我，是我。別怕?！?

    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懷里的人安靜下來，在他的引導(dǎo)下?lián)嵘狭溯喞置鞯哪槨?

    “殊影？”

    自到了江南，她從未叫過這個(gè)名字。他拉過纖小的手覆上眼額，壓制住心底翻涌欲出的情緒，喑啞地回應(yīng)：“是我，別擔(dān)心?！?

    她又想起什么急急地要說出來，卻嗆住了，謝云書把她稍扶起來，輕輕撫著她的背，聽她斷斷續(xù)續(xù)道：“我身上有毒，碧落散……”

    一道閃電亮過，謝曲衡瞥見弟弟的臉色發(fā)黑，分明是中毒之兆，驚得非同小可：“老三！”

    謝云書回頭對著兄長笑笑，托起迦夜的尾指劃過被木屑刺傷猶在滴血的手背，讓解藥進(jìn)入血脈：“不妨事，這就解了。”

    不再理會謝曲衡的驚悸，他轉(zhuǎn)向懷里的人，細(xì)白的指正摸索著眼睛：“是夜晚么，我什么也看不見？”

    “你剛從——出來，眼睛一時(shí)不能適應(yīng)，過一陣就好了?！钡蛦〉穆曇魳O其溫柔，怕驚嚇什么似的回答。

    “棺材里？”她呼吸紊亂，頓了一頓，極疲倦地笑，“其實(shí)這種死法不錯(cuò)，至少是全尸?！?

    “別亂說。”健臂又緊了些。

    感覺到他的不安，她將頭輕輕倚在胸前。

    一聲響雷劃過長空，粗大的雨點(diǎn)砸下來，燙出了一股強(qiáng)烈的土腥氣，迦夜忽然夢一般低喃：“我看見娘和淮衣來接我?！?

    “一定是瞧錯(cuò)了?！敝x云書像是沒感覺到旁人，喃喃地輕哄著她。

    瀕死的禁制令感官失常，迦夜分不清真實(shí)抑夢境，恍惚而錯(cuò)亂：“也對，他們都是我殺的，怎么可能來接我？”

    “是教王殺的，不是你?！彼橇宋巧n白的眉睫。

    “殺人者是我。”她的聲音微弱而虛乏，憔悴地申述事實(shí)。

    “是教王，你已殺了他報(bào)仇，沒有人會怪你?！敝x云書憐恤地看著毫無焦點(diǎn)的黑瞳，心底柔軟得近乎疼痛。

    迦夜不再堅(jiān)持，漫無邊際的倦泛上來，她將臉埋入堅(jiān)實(shí)的胸膛，掩去了難以化解的孤寂：“我累了。”

    “我知道?！痹S久，他微更地回答。

    醞釀已久的暴雨終于落下來，將天地化作了一片蒼茫。

    所有人皆離開后，玉隋又回到了空空的土坑，指尖輕摩翻轉(zhuǎn)過來的棺蓋。靜默良久，溫雅的面孔蒼白如死，任雨水傾盆一般澆淋。

    簡單清洗更衣后，他守在浴房外，直到一個(gè)健壯的婢女扶著迦夜出來。換了干凈的衣，散著沐浴后的清香，迦夜仍然蒼白，但已無氣息奄奄的衰弱之態(tài)。接過來抱在懷里，他走入春澤苑的主房，與夏初苑的一池碧荷不同，春澤苑草木繁茂，夏日仍是姹紫嫣紅地怒放，一如活潑招搖的盛裝女郎。

    “先住這兒，待夏初苑收好了再搬過去?！眲e的倒無妨，處置打碎的各色玉瓶必須得極其謹(jǐn)慎。

    迦夜點(diǎn)點(diǎn)頭，由他放在了冰蠶絲褥上。

    打開置在一旁的藥匣替她上藥，裹起臂上的掐傷，用藥酒揉開額上的淤青，溫?zé)岬闹讣庥|著微涼的肌膚，藥酒的味道彌散開來，她漸漸合上了睫。

    嘴角被什么碰了一下，她睜開眼，是他在細(xì)致地敷著藥粉。

    “不礙事，沒什么大傷?！北荛_他的眼，拉著他在床畔坐下，改替他處理受傷的手，白皙的指掌猶有殘余的木刺，她細(xì)細(xì)地以銀針挑出。

    “迦夜?！?

    “嗯?！?

    “其實(shí)你根本就不想活，對不對？”他的聲音像浮在冬日湖面的冰，眼睛卻燙人心神。

    迦夜沒說話也沒抬頭，繼續(xù)清理他的手指，直至挑出最后一根碎屑。

    “你明知解了沈淮揚(yáng)的毒就算棄了自己的命，卻還是做了。”

    “你明明在棺材里醒了，卻沒有絲毫掙扎，那時(shí)你想什么？”

    “你沒指望獲救，一味安靜地等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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