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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故事-《我在春天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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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鐘藎的辦公桌就從偵督科搬去了資料室。前前后后加起來,她在偵督科呆了恰好半年。手里的工作移交給了同事,偵督科沒有補充新鮮血液。牧濤臉黑黑地要去找檢察長,鐘藎攔住了。從進偵督科那天起,牧濤非常維護她,雖說身正不怕影子歪,只怕再這樣下去,有些事會越來越說不清。

    人的想象力向來豐富。

    她敬重牧濤,她比他更在意他的形象。

    “我不會放下那件案子?!弊叩臅r候,她對牧濤說道。

    牧濤第一次感覺鐘藎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柔弱,“我也不會就此擱淺,但要保護好自己。不要單獨見湯辰飛。”他叮囑。

    鐘藎沉思。

    資料室已有四位科員,三女一男,對于鐘藎的態度不冷不熱。辦公室剛換了一批新的檔案櫥,鐘藎的工作就是把所有的資料重新登記、輸入電腦。這個工作很龐大,估計至少得半年才能完成。好處是鐘藎不需要與任何人打交道,非常安靜。

    換崗位的事,鐘藎沒和任何人說,包括凌瀚。她現在上下班定時定點,多了許多時間陪凌瀚。這其實是她目前最想要的。

    塞翁失馬,焉知禍福。

    凌瀚沒讓鐘藎亂擔憂,他的態度似乎變得積極而又明朗。

    衛藍沒有從北京傳真處方過來,而是拜托寧城的一位精神病專家替凌瀚復診。

    那位專家在江北開設了一家治療兼療養的醫院。鐘藎開車和凌瀚一塊過去。經過長江大橋,交通有點堵。凌瀚朝不遠處屹立的一幢幢新建樓房,說:“那是臨江苑,阿姨在那給你買了套房。”

    鐘藎微笑:“你們見過面?”

    “是的,也沒好好招待阿姨?!?

    方儀來小屋的事,鐘藎知道,但她想凌瀚主動提起。隔了幾日,方儀也把她帶到了臨江苑。

    她站在江岸邊,天是鉛灰色的,陽光藏得極深,江水顯得有些渾濁,有幾艘大貨船交錯駛過,兩岸綠色的蘆葦隨風搖擺,這一切無形之中,都增加了江面的動感。

    她回身,雷教授書寫的“臨江苑”三個字高高懸掛在小區大門的正中。字體巍峨又不失俊逸,大氣磅礴。

    方儀目光膠在那三個字上,沾沾自喜,當初我一眼看中這里,沒想到還有這樣一份緣。

    她不自覺地流露出一份嬌態。

    鐘藎忙轉過頭看江水。

    臨江苑主體已封頂,后期的綠化與裝飾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售房部小姐一再保證,再過半年,就能交房。

    “喜歡這兒的環境嗎?”前方的車開始蠕動。

    凌瀚輕輕說:“怎會不喜歡,像個夢一樣......”

    鐘藎控制不住鼻子發酸,“書房朝著長江,你在里面寫論文。累的時候,站在陽臺上,吹吹江風,看日出日落,看四季交錯?!?

    “春天到了,我們放下一切,去安鎮看油菜花。”

    淚嘩地一下沖出了眼眶,鐘藎羞澀道:“別管我,我是因為太開心?!?

    凌瀚探過身吻鐘藎的雙手。

    療養院很幽靜,穿著病號服的病人在林蔭下面散步,除了目光呆滯,看上去和常人沒什么兩樣。

    專家讓鐘藎在外面坐會,“等下再告知你具體情況,你若在一邊陪著,他心理壓力劇增。”

    鐘藎點頭。

    樓下墻上掛了許多幅風景畫,鐘藎一幅一幅的欣賞。一位中年男子捧著一箱藥劑從外面進來,汗流得太多,手有些打滑,他不住抬起腿頂箱子。鐘藎上前幫他搭了一把。他道謝,把藥劑送進庫房。他拭著汗,問道:“你是病人家人?”

    鐘藎點頭。

    男子眼中流露同情,“非常辛苦吧!”

    “沒有啊,我覺得很幸福。這兒病人好像不太多?!?

    男子說道:“你看到的都是病情較輕的,大部分關在里面。你要進去看看?”

    鐘藎搖搖頭。

    “他們個個都像恐怖分子,不知道能干出什么可怕的事。家人把他們送到這兒,算了卻了心事。有些人進來就不會再出去?!?

    鐘藎聽得心戚戚。

    等候的時間有點長,長得超出了鐘藎最遠的想象。時間一分一秒細砂輪似地打磨著她的神經,把她的耐心磨得像一張紙---是那種用鋼筆輕輕一勾就勾出纖毛來的薄紙。

    終于,凌瀚從樓上下來,護士領著他去拿藥。鐘藎走進專家辦公室。

    專家兩手交插,站在窗邊。

    “他的情況非常好,好到我覺得衛醫生夸張了病情?!?

    鐘藎心中一喜。

    “但還有一種情況,聽說過中國有句諺語么:久病成醫。他是屬于清楚自己病情的患者,又深諳心理學,他有可能已經學會隱藏病情,知道怎么應付醫生的診斷。反言之,他體內的抗藥效性很強,藥物沒有太多作用,他完全是用意志在與病情對抗。”專家又說道。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專家高深莫測地回道:“他還是一個病人!”

    鐘藎的心又惴惴然,“那我們能做些什么?”

    “別給他壓力,好好過日子?!睂<疑焓治兆$娝|的手,“他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病人?!?

    “是的,我以他為傲?!辩娝|唏噓。

    專家送鐘藎下樓,凌瀚提著藥袋在等她。他的臉像一堵密封的墻,看不出一絲裂縫,既沒有悲也沒有喜,更沒有激動和焦慮,有的是一種平和。像靜水,像冷鐵。沒有一絲氣息!

    凌瀚走過來牽她的手,掌心相貼,他感覺到了鐘藎手心的汗。手指在鐘藎的掌心劃了一個圓圈。

    兩人相視而笑。

    “哦,他們到了?!睂<彝坏爻饷鎿]手,急步下臺階,木槿花盛開的路邊停了兩輛車。一輛是載人的小型中巴,一輛是載貨的大貨車。

    工人們頂著西斜的陽光卸貨,汗水像蟲子樣爬滿了臉。似乎是哪家搬家,有大櫥小柜,沙發茶幾,最多的還是書,一箱又一箱。

    大巴車的車門開了,腆著肚子下來的男人,鐘藎瞇著眼,認出是遠方公司的吳總。她的心縮成一個軟綿的球,浮到了她的喉嚨口。

    專家爽朗溫和的寒暄聲中,戚博遠最后從車里下來了。

    除了景物換了季節換了地點,人略顯消瘦,這個戚博遠與在杭城初見戚博遠的影像幾乎重疊。斯文淵博,風度儒雅。

    幾個月的牢獄生涯,仿佛洗滌了他一路的風塵,他的人生更加光華。他的心比別人多了個過濾器,適時地過濾掉一些回憶的渣滓,只留下他愿意回味的人和事物。

    鐘藎不禁感嘆:其實精神病患者也有比正常人幸運的一面。

    她扭頭看凌瀚,墻壁裂開了一條縫,她看見了他的笑容。她從沒見過他這樣笑過,從心底泛出來的,由衷的,欣慰的。

    “遠方公司考慮很周到,這兒確實是適合他居住的地方?!绷桢f道。

    鐘藎正要接話,戚博遠看到她了。如久別重逢的故人,他激動地向她張開雙臂。

    鐘藎輕笑,松開凌瀚的手,回應他的擁抱。

    “小藎,今天天氣真不錯?!?

    真是個討人歡喜的老頭,稱呼改得如此熨貼、親切,一下子就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是呀,戚工,你新家很漂亮。”

    “一定要經常來做客,和你的......”他看向凌瀚。

    “我朋友凌瀚!”鐘藎回身,拉過凌瀚的手塞進戚博遠的手掌,停頓了下,她擔心自己會抖,“這是我最最敬重的戚工?!?

    她抿緊唇,不然一不小心會逸出泣音。他唯一的孩子呀,他知道么?

    “久仰!”凌瀚點頭。

    戚博遠上上下下打量著凌瀚,“我們以前見過?”

    凌瀚微笑道:“我在電視和報紙上有幸見過戚工的照片?!?

    戚博遠搖頭,“不是的,我好像認識你很久了,可是我一時想不起來。以后慢慢想吧!答應我,好好待小藎。嗯?”

    “一定!”

    戚博遠又說道:“她是好姑娘,值得的!”

    “我知道?!?

    “結婚時給我送喜帖,我要去觀禮?!?

    “好!”

    戚博遠拍拍凌瀚的肩,轉過身去。吳總和專家都在等著他呢!一行人里,鐘藎還認出一位是庭審時的副審判長,大概是來監督執行審判結果的。

    “小藎,他們把這個還給我了。”戚博遠突地想起什么,從一個包里抽出一條圍巾,向鐘藎揮了揮。

    “給你留作紀念?!辩娝|笑著回應。

    林蔭深處刮來一陣風,揚起一陣灰塵,驚起幾片落葉,陽光被云遮住,天暗了暗,過了一會,風又停了,云散去,熾熱依舊。

    “我小的時候,小姨愛說這樣的怪風是某位過世的祖輩來看望疼愛的小輩?!辩娝|幽幽對凌瀚說。

    凌瀚對她笑笑,把車門打開。

    車里溫度很高,冷氣開了好一會,才稍微舒適一點。

    鐘藎用手在心口比劃了下,俏皮地問道:“你這里平靜么?”

    “嗯,他們都給自己安排了最好的歸宿,我沒有牽掛?!?

    “然后呢?”凌瀚側面的輪廓像雕刻過的,她用目光默默撫摸。

    他展顏一笑,“你必須接受、承受我的所有嘍,不能拒絕,不可以嫌棄。”

    這句話蕩氣回腸。

    鐘藎喉嚨更住了,什么也說不出來。

    兩人回到市區,暮色剛起,鐘藎看到路邊有家飯店的招牌很顯目“盱眙龍蝦”。這個時節正是收麥之時,龍蝦最肥美。“今晚吃龍蝦吧!”

    凌瀚笑她是饞貓。最近,她每天上班都要點菜,還天天換花樣。

    開眼界了,店中的龍蝦不是以盤來計量的,而是以盆。兩人點了一盆,另外要了兩碟涼拌,主食是地瓜粥。服務員給兩人套上圍裙、戴上薄膜做的手套。

    龍蝦端上來,兩人都吃了一驚。這個盆居然是只大臉盆。鐘藎笑了,“這怎么吃得下,讓花蓓來幫幫忙?!?

    凌瀚點頭,招手讓服務員把菜單拿過來,給花蓓再點道菜。

    花蓓挺牛,“到這個時候才說請人吃飯,擺明就沒誠意。”

    “來不來?”

    “來,但我要多帶一個人?!?

    鐘藎向凌瀚擠擠眼,“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死相!”花蓓呵呵笑。

    一刻鐘后,花蓓到了,走在她身后的男人進門時下意識地矮下身子。鐘藎和凌瀚耳語:“天啦,也太高了吧!”

    花蓓扭扭捏捏地介紹,“這是郁明!”

    郁明嘴巴咧得很大,今晚,他終于被正位了。“在你們面前,我就是那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粗人?!?

    鐘藎喜歡他的自我解嘲,感覺花蓓這次的口味真的和往常不同。

    “粗人找了我這么個有文化的才女,顯擺啊!”花蓓白他一眼,拉他坐下。

    郁明傻笑,瞅著花蓓的眼神柔柔的。

    凌瀚忙讓服務員上一瓶冰啤。兩個男人都喝了不少,花蓓喝了一小杯,鐘藎沒碰一滴。

    龍蝦的口味很不錯,鮮美中帶點辛辣?;ㄝ硪骂I上不慎碰了幾滴醬汁,郁明向服務員要了茶葉水,沾著紙巾,細心地替花蓓拭去。

    鐘藎看得瞇瞇笑。

    吃完龍蝦,鐘藎和花蓓去洗手間洗手。鐘藎手中涂滿洗手液,一抬頭,看到花蓓盯著自己,欲言又止。

    “怎么了?”

    花蓓笑,搖搖頭,“沒什么?!?

    “說呀!”

    花蓓抿抿唇,“其實是件小事,前天,你爸爸來找我了?!?

    鐘藎急道:“他向你借錢?”

    花蓓愣住,“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大概缺錢。”鐘藎心沉沉的,五十萬這么快就花光了嗎?“他借了多少?”

    “就一萬塊!”

    鐘藎要暈倒了,鐘書楷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

    “蓓,聽我說,下次他再找你,不要借他。他是個無底洞,填不滿的?!?

    “啊!”花蓓眼睛瞪得大大的。

    鐘藎苦笑:“我一直沒告訴你,我爸媽離婚了,我爸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那女人懷孕了?!?

    花蓓最聽不得這些事,跳起來就罵:“他秀逗了么,為老不尊。要是不染發,頭上還有幾根黑的?我借錢給他,簡直是助紂為虐?!?

    “我明天把錢還給你。”鐘藎嘆氣。

    “藎,你干嗎,我不差這個錢的。”

    鐘藎擺擺手,有氣無力,“他向你借錢,其實就是逼著我去找他。他完全不在意臉面了?!边@就是為愛付出的代價嗎?

    花蓓想想,好像是這么個道理。

    “這事就到這,不要讓凌瀚知道?!?

    “知道,家丑不可外揚。”

    鐘藎黯然沉默。

    凌瀚已經買好單了,兩個男人跑到外面抽煙。四人又聊了會,就在飯店門口道別。上了車,鐘藎先給方儀打了個電話。方儀剛做完瑜伽到家,泡著玫瑰澡呢,接話時都是氣聲。

    鐘藎失笑,這是報應吧,鐘書楷的出軌到成全了方儀優雅的完美。

    今夜又是一個月色迷人的夏夜,微風如水。簌簌作響是院中小蟲的啁啾,靜靜聆聽,仿佛聽到夜來香綻放的聲音。香氣隨風襲來,一絲絲,一縷縷,泌人心肺。鐘藎撫撫手臂,扭頭看向書房。

    凌瀚在里面寫論文,差不多天亮他才會上床休息。她睡得淺,床一動,她就醒。兩個人抱一會,說幾句話,然后,她就起床洗漱了。

    那晚失控的夢游,凌瀚再沒有過。就是有,鐘藎也看不到,那時她埋頭在陳年檔案中,被灰塵嗆得直咳。

    這樣子也不失是個辦法,鐘藎太害怕凌瀚那種絕望而又自責的眼神。

    第二天,鐘藎上班后,在檔案室的角落,給鐘書楷打了個電話:“爸爸,花蓓那兒的錢我來還。你不用擔心,不管你什么樣,我都會盡力讓你以后過得好好的。但是,只有你是我的義務,原諒我人單力薄,顧不了別人?!?

    音量不輕不重,語氣不疾不徐,卻讓鐘書楷出了一身汗。他只是干笑,不知該回什么好了,更無顏提阿媛昨晚把他關在門外,他坐在馬路邊抽煙抽了一宿。

    中午下樓去餐廳吃飯,和以前偵督科的同事一同進的電梯。他們旁若無人地討論著案子,鐘藎靜靜看著電子顯示屏的數字。那是件新案子,如果她沒換崗,應該會由她負責。

    取餐時,師傅沒等她說話,就給她一勺水芹菜炒肉絲。她突地感到心悶得難受,擱下餐盤,出了餐廳。

    午休有一個半小時,她跑到街上漫無目的瞎逛。

    昨晚那么好的月光,今天卻是個陰天。深灰色的天空沉得很低,仿佛沒有樓房和樹木,它就會像一塊玻璃碎裂成一塊塊。

    停下腳時,鐘藎發現自己站在一家婚紗影樓前。櫥窗里的那件婚紗真是漂亮,沒有蕾絲,沒有花邊,除了胸口幾粒碎鉆星光閃閃。如此簡潔,可是它的光芒卻超過了旁邊的波西米亞風情的復古婚紗和一身盛開牡丹的國色國香唐裝。

    鐘藎挪不開目光。那一瞬間,心里有一點點異樣的期待,仿佛羽毛掠過,似有若無,卻又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絲絲曖意。

    看店的時尚女子透過玻璃門看見了鐘藎,忙跑出來,“想拍婚紗照嗎,現在是淡季,我們可以給你打八折。我們和對面的珠寶店還是聯誼商鋪,你在我們這兒拍照,去那邊買首飾,同樣也有八折優惠?!?

    鐘藎順著女子的手指看向對面的珠寶店。

    她屏住呼吸,剛剛從珠寶店拉門出來的男人不是凌瀚嗎,難道他們有心靈感應?

    她的心因為驚喜怦怦直跳。

    等不及繞到斑馬線,她就這么橫沖直撞地穿過車流。珠寶店里的冷氣開得很足,毛孔倏地縮起,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徑直走到婚戒柜臺。

    “請問,剛才那位表情比較嚴肅的男人買的是哪一款戒指?”

    珠寶店店員一臉莫名其妙。

    鐘藎連忙又形容了下凌瀚的長相,對面柜臺的店員接過話,“是他哦,剛走。他沒買戒指,他買的是根鏈子。”

    鐘藎愕然回頭。

    店員津津樂道:“那根鏈子進了很久,一直無人問津,他一眼看中。我還找了個會員卡號幫他打折呢!你是他女朋友嗎?”

    鐘藎咽咽口水,“能給我看看鏈子的樣式么?”

    “再等兩天,他會親自交給你的?!钡陠T打趣地擠下眼睛。“那條腳鏈真的非常漂亮,寧城只有一款?!?

    再等兩天......是她的生日,鐘藎臉上的紅暈像潮汐一樣退了下去,露出底下一片貧瘠嶙峋的灰白。她略略有些失望,但隨即安慰自己應該感到歡喜。可是為什么是腳鏈?她哪有什么機會戴腳鏈。

    她拖著腳步向門口走去,在手碰觸到門把手的前一秒,她還是回過頭,“請問,送腳鏈有什么特別的寓意?”她不如花蓓那么淵博,對于星座、花語、禮物的深意,她一概不懂。

    店員捂著嘴笑,拿起遙控器打開了掛在墻壁上的電視機。不知是電影還是連續劇,一個英俊的男人對一個笑起來眼彎得像月牙的女子說:“你的幸運石是珍珠,來自海洋,我的是橄欖石,唯一來自太空的珠寶?!比缓笏紫聛恚媾哟魃嫌脙煞N珠寶串成的腳鏈,“送別人腳鏈,代表著他們來生還會相見、相愛?!?

    “浪漫吧!”店員眼中流露出羨慕。

    鐘藎縮了下身子,扯扯嘴角,“你們這兒冷氣太大?!彼崎T離開。

    正午的陽光灑到哪,都是一簇火焰。她在火焰中奔跑,汗如急流,她還是感到冷,嘴唇發白。

    下午,牧濤來資料室找她,她從一堆檔案里抬起頭。

    “委屈你了?!蹦翝齼染蔚貒@氣。

    “翻閱從前的案例,能學到書本上沒有的東西,我在這里很充實?!彼秊殡y地看看四周,屋內一片雜亂,只能請牧濤到走廊上站一站。

    走廊上人來人往,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兩個人隨便聊了幾句,牧濤就走了。他是有話想對她講的,但看看她,他開不了口。

    和景天一通電話時,景天一問他:鐘藎挪位置了吧?他很訝異。景天一淡笑,她知道的事太多,老湯和檢察院那么熟......他咂嘴。

    景天一話里的老湯應該指的是湯志為。牧濤震驚,鐘藎有什么事瞞著他么?

    一天的工作又結束,鐘藎捶打僵硬的后背,準備回家。

    今天汗出得太多,身上的灰塵、紙屑怎么也撣不盡,她先回家沖個澡,晚點再去小屋。

    剛開了鎖,就聽到座機在響,搶過去一聽,她開心得叫起來。

    紅葉生了個小姑娘,六斤重。何勁都有些語無倫次:“妹,小丫頭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眉頭皺起來的樣子特像?!?

    “那當然,她也是我的孩子?!辩娝|眼眶發燙。

    “嗯嗯,她和我們的生日都挨這么近,命中注定的緣份。妹,你什么時候回安鎮呀,我們都想你?!?

    “國慶好么?”最近的假期就是國慶。

    “好哦!安鎮現在比你上次回來時又漂亮些了,廟宇附近的別墅都竣工了,經常有人開車過來度假。紅葉說挨著田野的小院和我家一樣漂亮,里面的布置、種的花草、果樹都一樣。哈哈,我們要告他抄襲?!?

    “嗯,告他!”鐘藎附合。

    “他是你本家,也姓鐘?!?

    “你去他家串門了?”

    “鎮上的劉三叔幫他照應屋子,我聽他講的。他就春天打地基時來過一次,后來的事都是托人做的,電話指揮,家具、窗簾什么的都是從寧城托運過來......哦,妹,紅葉叫我呢,我過去啦!回來前通知我,我去接你。最好帶個帥哥回來?!?

    鐘藎笑著掛了電話,這一天郁悶的心情,因為一個小生命的來到,隨風散去。

    方儀又去練瑜伽了,雷教授會去接她。鐘藎給她留了個條,洗好澡便開車去了小屋。

    推開院門,習慣地看向書房。書房里沒有燈,她下意識地一抖。

    “凌瀚?”她閉上眼,聽見自己干澀而艱難的聲音,砂紙一樣地磨過她的喉嚨。

    “我在露臺!”凌瀚俯身看著她。

    露臺上一張小餐桌,一把躺椅。餐桌上有果盤、啤酒,還有一盤海鮮餅。凌瀚洗過澡了,穿著背心、寬松的睡褲。她聞見洗發水的味道,像割草機剛剛走過的青草地,恍惚間感覺進入了另一個季節。

    “今天不寫論文?”

    “交稿了,一身輕松。”凌瀚笑道。

    她回臥室換衣服。無袖的棉麻睡裙,剛到膝蓋。

    凌瀚開了瓶啤酒,已經喝上了。她把所有的燈全熄了,沒拿椅子,側坐在他的腿上。她拽住他的手,湊近瓶口,喝了一口啤酒。啤酒冰過,心倏地一抽。

    “別喝了,會醉的!”凌瀚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后背。

    “我醉了你會把我扔大街上?”她搶過啤酒瓶,又喝了一大口?!斑€是你會非禮我?”

    她把酒瓶重重擱在桌上。

    “后者的可能性比較大?!绷桢槐菊浀卣f。

    兩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把悶熱的夏夜戳破了,空氣開始變得輕薄飄逸起來。

    “凌瀚!”鐘藎環住他的脖頸,換了個方向,呈一種跪坐的姿勢。

    凌瀚感到有一團沉重的火球,壓在了他的胸前----那是鐘藎滾燙的臉。

    “別貪求了,老天給我們多少就多少。哪怕只有一天,我們也要好好相愛?!彼凉皲蹁醯拇酵高^背心印在他的胸口,顫抖的手指尖從他的頸部開始往下滑行。凌瀚聽見了自己體內發出的,充滿疼痛的微弱爆破音。

    他的手被炸得飛了起來,遠離了他的身子他的腦子,徑自鉆進了她的睡裙。很快,它們一根根地熔化在了她滾燙的肌膚里。

    心跳已不能控制,唯有眼中殘留著一絲掙扎。

    鐘藎抬起頭,吻住他的唇。啤酒澀澀的甘甜,從她的口中送進他的口中,一股電擊般的酥麻,直接貫穿腦門。

    他最后的防衛在潰退。呼吸一下吁出他的胸腔,是那樣斷續又連接著喘息出來。

    她要的并不多、并不遠......

    喉結蠕動,他抱起她已近癱軟的身子。兩具像一張紙一樣薄的顫抖的身體。他低吟著她的名字,脫去她的睡裙。

    月光柔柔地照在他們裸白的堅實的身體,他們都已經生疏很久,原先的路口,每一處拐彎都長滿了青苔與蒺藜。

    他走得很辛苦,她也是。

    忽然醒來的時候夜黑得像一團墨汁,再強烈的陽光也難把它一下子洗亮。

    “熱!”鐘藎脖子里都是汗。

    凌瀚往床邊挪了挪,摸到遙控器,把空調打開。不一會,涼氣溢滿了室內。

    “哦,凌瀚!”鐘藎呼吸逐漸均勻地放緩,又偎進了他的懷中。

    天亮,睜開眼睛,一床的凌亂,羞赧不由地泛上臉頰。探身拿過睡裙,看到右腳踝上系了根白金鏈子,鏈子上吊著三粒藍鉆鑲成的星星。

    鐘藎戴過的唯一飾物就是手表。

    一粒粒星星摸過去,心情有點復雜。

    凌瀚從外面進來,帶進刮胡水的清爽氣息。

    “這是?”鐘藎抬起腳。

    凌瀚啄吻下他的唇,“預祝你生日的禮物?!?

    “呃,那明天還有正式禮物?”

    凌瀚點點頭。

    鐘藎眼睛骨碌碌轉了幾轉,伸出小拇指,“不準食言?!毙奶绺?!

    凌瀚親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嗯!”

    可惜生日這天還要上班,鐘藎向凌瀚抱怨了又抱怨,極不情愿地換衣出門。今晚,凌瀚訂了餐廳,兩人約好晚上七點在餐廳會合。

    “你要把禮物帶上哦!”鐘藎叮囑了又叮囑。

    凌瀚大笑:“我把自己忘了都不會忘掉這事?!?

    這天的時光過得非??欤孟癫琶α艘粫?,就午休了。

    常昊的電話是午休時打來的?!吧湛鞓罚 彼穆曇羝綄嵈舭?,沒有任何高低起伏。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鐘藎非常意外。

    這又不是一件難事,常昊嘆氣。他想給她打電話都很久了,就是一直沒有理由。他一遍遍嘲笑自己的多情,卻又甘愿陷在這份沒有結果的情感之中。

    “還好么?”這不是一句隨意的問候,他是特迫切地想知道。

    鐘藎沉默半晌,避重就輕地回道:“慢慢都會好起來的。你的工作順利嗎?”

    常昊無力地逸出一聲苦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距離拉遠了,她對他的依賴也輕了。

    就這么隨意講了幾句,鐘藎去餐廳吃飯。

    花蓓給她發來一條短信:藎,做個禍害吧。好人不長久,禍害可以活千年。那樣子我就可以向你說一千次“生日快樂”。

    鐘藎一口湯含在嘴中,噗地聲噴了一桌。“不怕嘴酸?”鐘藎回過去。

    花蓓呵呵回了個笑臉。她今天去療養院采訪戚博遠,好不容易得到遠方公司的允許,但是給她限制了無數的條條框框。她大概最多就和戚博遠拍張照,說聲你好,就要打道回府了。

    鐘藎回辦公室,保安喊住她,遞給她一封快遞,剛送過來的。

    寄件人有點懶,只填了收件人那處的信息。字東倒西歪,像出自剛學寫字的小學生之手。鐘藎捏捏信封,很薄,最多就是一張紙。鐘藎拆開來一看,沒猜錯,就一張紙條。

    “想聽我的故事么,晚上第六街區酒吧見!”字是打印的楷體字,小四號,落款處是手繪的一對翅膀。

    鐘藎在資料室坐了很久,她給凌瀚打了通電話,說晚上來了個新任務,得出去一趟。生日晚餐挪到明天吧!

    凌瀚在司法部門呆過,知道任務急如火,會非常理解的。

    “自己多保重,記得吃飯?!绷桢鏇]有多問。

    接下來的時間突地變得無比漫長,鐘藎過十分鐘就看下時間。聽到外面咚咚地關門聲,心突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去洗手間洗手,鏡子里的自己板著個臉,看著就非常緊張。她托起臉頰,笑得很艱難。

    她又等了一小時,差不多辦公室的門都關了,她才下樓。

    電梯門打開時,與牧濤打了個照面。他剛從外面辦案回來,彼此點了下頭。

    “加班了?”牧濤問。

    鐘藎笑笑,電梯門合上了。

    暮色還不太濃郁,一絲風都沒有,熾烤了一日的灰塵飛進鼻中,氣息也變得燙燙的。

    她把車留在了辦公室,打車過去。很巧,今天沒穿制服,不會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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