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卿本佳人-《遺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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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八歲那年,在宴會里結識了一個叫莫宴書的人。莫宴書為人浪蕩隨意,但卻和我很合得來,煩悶時偶爾也能和他說上幾句心里話。我們就這樣漸漸成了至交好友。
于是我和他說了我的事情。其實那時候我已經被司家壓迫的想要自殺了。我足夠優秀,他們對我的要求就越高,慢慢的把我捧成了舉世無雙的神,恨不能將我供在上堂祭拜。
莫宴書聽罷沉默了會兒,斂去笑意,然后低聲問我:“你想自由嗎?”
我說想。
于是那一年,他帶我加入了一個組織。
我簽約入會,幫他們做事殺人,而他們給我權勢,我們有專門交流的暗網。那些勢力起先只是一點點,后來隨著我給他們做的任務越來越多,慢慢的,幾乎整個辛由與南陽的掌控權都落在了我手上。
這是一個成正比的交易,很劃算。
而我在這個組織里結交了很多有趣的朋友,我和他們合作,和他們殺人。很奇怪的是他們都是不在乎利益的人,都各懷其長,各司其職。
入會需要簽署一個合同,還要錄入指紋隨時確定身份。
我在行動中的代號叫“umbra”。
umbra,光源永遠照耀不到的地方。
我充當一個暗夜殺戮者的角色。只殺人,不救人。
入會前期時我會去各種地方隱埋身份做組織安排下來的任務。后來我為了專心對抗司家,只好向上級請求縮減任務,后期時是跟著一個叫“redeemer”的人。
這個人的地位在組織里很高,名聲顯赫,只是他的性質和我恰恰相反,他只救人,不殺人。往往有他留下的需要清理的殘局時我才會出面替他清除干凈。
不過我和他合作這么久,還從沒見過面。別說是我,怕是整個組織也沒幾個人見過他。畢竟他才是真正的操控者。
我也因為他得到了更多的權勢與威望。
可目前這些都不夠,還不夠我徹底擺脫司家,也不夠我保護衍衍。如果不是衍衍的出現,我大概這輩子都不知道什么是自由。
我以前對自己的未來沒有設想,也不知道自己離開司家之后還能去哪,還能做什么,畢竟我的一切都是司家的。所以才遲遲沒有生出過逃走的心。
直到衍衍出現,我才生出了渴望。
我開始慢慢規劃自己的未來,也想過要是有朝一日擺脫司家我能帶他去哪里。
我想逃走。
可司家人個個都是老狐貍,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監控中,于是我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保護衍衍是首要,他最重要,我必須在以他的安全為前提下逃離司家。
然而我不可能時時刻刻在他身邊,我怕,我不敢賭,于是我一直在找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直到有一天,遲北檸找到了我。
她和我說,我可以放言要和她訂婚,把衍衍摘出司家人的視線,假裝暫時歸順他們,她也能偷偷在暗地里幫我轉移司家注意力。
我問她為什么幫我,她說:“有人讓我來幫你一把。”
她沒說是誰,左右知道我和他之間的事的人也只有那么幾個,我去問莫宴書,莫宴書說是他。
可我總覺得怪怪的。
莫家與遲家八竿子打不著,他怎么可能認識遲北檸?再說了,莫宴書根本不會想到這樣的辦法,以他的性格,肯定是直接差人過來幫我把司家解決了。
但我肯定他不會害我,便沒有多想。
于是那一年,我和衍衍漸漸疏遠。
在他知道我要訂婚這件事之后,我就知道他要離開我了。
我故意制造許多花邊緋聞出來,借此掩人耳目,讓司家人認為他沒有那么重要,因而將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
我一直以為這不過是暫時的分離,只要我快點解決司家,我還能找回他。卻沒想到,這一拖,就是五年。
他比我想象的要決絕,或許在他心里我本身就沒那么重要,所以離開和疏遠都那樣果斷。
每逢節假日,我問他需不需要我去陪他時,他都說工作忙。哪怕是除夕節和元宵夜,他也會找各種讓我無法反駁的借口。
我去主動找他,他就逃走。后來他甚至故意在這樣的日子出差,不肯回來。
而現在的我,又有什么立場纏著他不放?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和他分開的一分一秒,都是極刑。所以我急切起來,開始大肆掠奪司氏。
我反抗司家,忤逆族人,只為能早日見他再真心實意的對我笑一次。付出什么代價也無所謂。
而正是因為我的急功近利,我居然沒顧得上去照看他的身體。我知道他身體虛弱,一到冬天容易生病,卻沒想到五年過去,他的身體會到這種地步。
“我心向山,君心向水。”
這句話,是我在他留下的筆記里看到的。
他不相信我。
他二十八歲那年從辛由離開我的時候,我想過去找他,我知道他在哪里,可常逸卻對我說:“您還是別去找他了。衍哥和我說過,他說他沒有過過自由自在的日子,他想自己去散散心,讓您給他一年時間。”
“司總,其實他這些年過的很累,難得愿意自己出去走一走。您……放過他吧。”
放過他?
原來在他人眼里,我的出現是令衍衍難受的嗎?
那他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
我真害怕他也如常逸那樣,心底里是厭惡我的,我害怕了,退縮了。
于是他離開我的那大半年我發了瘋一樣侵蝕著司氏。司家上下人心惶惶,但衍衍的離開讓他們再找不到我的弱點,對我束手無策。
這一年,我終于將整個司家內核收入囊中,那些父親和長姐手下的零散勢力于我來說已經沒有威脅了。
思念像鐐銬,鎖著我。也像火,讓我心急如焚,狂念難耐。
我還是去找了他。
我去的時候他不在家,我就站在他家門口等。這里隱蔽破舊,雜草叢生,青苔遍布,卻叫“百花巷”。
可我知道他最喜歡這種平淡安定的生活。
而我和他的家人都沒能給他這種生活,我們讓他顛沛流離,無處可去,不得已躲在這種陰暗的角落里。
到底是什么錯了?是世俗,是人心,是利益熏染,是權勢至上。
所以我討厭那些人。
討厭拋棄傷害過他的人,包括我自己。
我再一次見到他時,他瘦了好多,整個人仿佛只剩下一副枯架,看到我時的笑容像是扯著嘴角硬擠出來的,再也沒有我第一次見他時的明朗。
我想,我這輩子都不能離開他了。他照顧不好自己,也不知道愛惜自己。
但他已然不再依賴我,他趕我走。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對他來說真的已經沒有那么重要了?
可我不甘心,怎么樣都無所謂,他始終不愛我也好,趕我走也好,我都不舍的離開他了。哪怕這輩子都只做他明面上的長輩,只要我在他身邊就好,只要我看著他平安快樂就好。
然而當我知道他的胃癌那一刻,所有的安慰都分崩離析。
他居然不告訴我,半年前他離開我時就得了胃癌,卻一直瞞著我,甚至放棄治療,想在這種地方一個人徹底消失。
是我,是我傷他太深。
我在百花巷陪了他兩個月,這短短的時光,卻是我們這些年以來最平靜快樂的日子。
我以為我能盡快等著和他過完年將他帶去國外治療。
可有些事情總是在我的意料之外,甚至超出了我所有的預期。
莫宴書的到來,司家的假消息,都讓我措手不及。
而他居然狠心至此。
甚至不讓我看他最后一眼,在我三十八歲的年末,隨著南陽的初雪消逝。
我終究還是留不住他。
他去世以后我想過即刻隨他而去,卻又禁不住翻開了那本承載了他十年的日記。
日記的第一頁,是他十七歲那年寫的:“我喜歡他。”
日記的最后一頁,是他二十七歲那年冬季寫下的:“做了他六年情人,貪戀了他十三年。一場空。”
原來我們都是膽小鬼。
只是衍衍,我們在一起的那五年光明正大,怎么能說你是我的情人?
我明白,到這時,死亡無疑已經是我和他最好的歸宿了。
這人間留不住他,也沒有資格留住他。
只是我不明白他的病因,起碼在離開之前我要先明白,他為什么會有六年肺纖維病史,為什么醫院檢查不出來,又為什么會突然器官衰竭。
然后莫宴書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一個人做的,假消息是他傳的,信息是他阻攔的。如果不是他,我就不會回司家,我還能趕上衍衍最后一面。
之后一個叫紀清冶的人找上了我,他居然也是我們組織的人,只是他神出鬼沒,我進入這么多年,是第一次見到他。
他告訴了我一些事。
紀清冶說,以衍衍的身體原本活不過二十歲。后來一個叫陸慎言的醫生幫他延長到四十歲,是他自己強制縮短,沒能熬過二十九歲的凜冬。
我控制著沒有精神崩潰。
最后紀清冶臨走時轉過身笑著對我說:“他喜歡白玫瑰。”
我靜靜看著他,等他的下文。
然后我聽到他說:“你知道白玫瑰的花語嗎?”
…………
我異常平和的處理完他走后的事,和他的粉絲們交代了,讓他的家人見了他最后一面,然后顫抖著親手將他送進了火葬場,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和他一起撲進那場大火里。
不過我的衍衍,就該永遠這樣保持住這樣的美好。
年初十七,我重新回到了百花巷。
我支走了所有人,刮掉了已經凌亂扎人的胡子,整理好儀容,穿上了初見他時的那件白襯衫,然后背靠在床邊,坐在地毯上,抱著他的骨灰,用刀子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許多年前,他也用這樣的方法自殺過。
現在我就用這樣的方法去找他。
我留下了一張紙,紙上只寫了一句話:骨灰相混,合棺葬于石溪故地。
我很卑鄙,我有私心。
生不能白頭,死也不想放手。
谷則異室,死則同穴。
在感受生命流逝的時候,我突然記起了好多事,都是關于他的。他的笑,他的淚……只是這么多年,卻唯獨沒見他發過火,訴過苦。
我的目光落在落地窗外。此時南陽仍是大雪紛飛,小院里的積雪已經很厚了,層層疊疊的,像是填不平的遺憾。
我看見他蹲在盛開的玫瑰花圃前,指尖輕柔的拂去玫瑰花瓣上的雪,對我說:“您看,今年的雪下的好大啊。”
是啊。
仔細想想,這些年不論是南陽還是辛由,好像都沒怎么下過雪,偶有雪絲,兩人也是分隔兩地。
我們終于可以攜手看一場安靜的雪了。
只是衍衍,這一次,別再推開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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