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善終-《遺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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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先生至少已死亡三個小時……”
“……胃癌還是中期,但夏先生的死因并不是胃癌……他的所有器官衰竭嚴重……不止……不止胃,臟腑幾乎……都有。”
“……夏先生生前不僅患有中期胃癌……肺纖維化在很早之前就應該很嚴重了。據目前來看,可能已有六年病史,而且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肺纖維化似乎比一般人要快,六年就已經到了致命階段……可是又堪堪止在了最致命的時期。”
“夏先生死于器官衰竭。目前病因……尚不明確。”
…………
司錦卿僵硬的站在急救室外,渾身冰涼。
醫(yī)生們站在急救室外惶恐又憐憫的看著他,長廊兩側站滿了他的人。
長廊的燈光昏暗幽遠,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突然之間,天昏地暗。
他側了側身,猛的踉蹌了一下,手指微蜷著扶上了冰涼的墻壁,徒勞的支撐著疲軟發(fā)抖的身體。
半晌眾人才聽司錦卿渾渾噩噩的低聲說:
“……回家吧。”
我們回家,衍衍。
……………………
百花巷里的積雪從來沒有這樣厚過,大雪才下了四個多小時,整個百花鎮(zhèn)就已白雪皚皚,茫茫一片。
那常年爬著石蘚的青石路和骯臟的巷墻屋檐終于干凈如初。
老天爺總算對他沒有那么殘忍,為他下了這場大雪,洗凈了他離去時的路。
小院里的玫瑰已經徹底枯萎凋零,翠綠的根莖萎頹的看不出曾經的鮮活。只有蘭花的清冽味道仍持續(xù)不散,似要彌漫這整條百花巷。
主臥房間里開了半年的暖氣終于關閉,通常昏暗的空間驟然明亮不已。落地窗前的窗簾被拉上,掩住了小院里慘敗的景象,也遮去了一世風雪。
司錦卿將床單被套從深灰色換成了夏參衍最喜歡的淺藍色。
而他的衍衍就躺在那片淺藍里,輕輕閉著眼,眼睫仍然濃黑纖密,唇色淺淡,面容安詳。
他靜悄悄的,一如既往的溫潤柔和。
只是他再也不會睜開那雙色澤淺淡的眸,瞇著眼趴在窗臺上朝他彎唇淺笑;也不會再站在耀眼的鎂光燈下,為他的姑娘們輕扣唇齒,婉轉吟唱。
司錦卿在床邊坐了兩個多小時。從醫(yī)院回來到現在,一動不動的看了那沉睡的人兩個小時。
他沒有崩潰大哭,也沒有怒吼失控,他只是驚慌失措的將早就失了生息的人送去了私人醫(yī)院,空洞的看著醫(yī)生一分鐘都沒有就從急救室里出來,然后告訴他那個殘忍的事實。
最后他心如死灰的將那人已經冰涼僵硬的肉身帶回家,直至現在。
“……主人。”
任湛低頭垂眼,靜靜站在一旁。
開始的時候,任湛甚至沒反應過來司錦卿怎么了,直到兩個小時前聽到醫(yī)生的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清醒的,甚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還能聽從司錦卿的命令井井有條的去收拾夏參衍的衣物。
直到,他看到夏參衍藏在柜子深處的筆記本。
那本筆記本邊緣被火燒了一個角,深褐色爬滿了紙張的邊緣。不難看出,它曾被主人試圖用火焚毀,最后卻又意外留了下來。
筆記本首頁寫著一行字:“十三年大夢,一場空。”
任湛頭昏腦漲,難過突然如潮水般鋪天蓋地的淹沒了他。
他十五開始跟著司錦卿,彼時司錦卿十六歲。
那時的小少主沉默寡言,也冷淡陰戾,司家族人和上上下下的仆從都有點怕他,任湛也不例外。
只是任家上下追隨司家多年,身為任家的接班人,身為獨子的任湛自然也就肩負起了追隨少主的重任。
可他畢竟比司錦卿年少,面對這樣的少主也不免心生畏懼。
司錦卿年少有為,他的背上是整個司氏家族,他永遠是三尺神明,高嶺之花。
于是任湛就懷著這種崇敬與畏懼跟著他。久而久之,他真的跟著眾人把他當成了神。
以至于后來他才恍然發(fā)現,這位小少主只比他大了一歲,他是個人,他有血有肉。
他還記得司錦卿十八歲那年年末的家族宴會,大廳內觥籌交錯,檳影相纏,熱鬧非凡。而他和司錦卿站在寂靜的后園里,迎著凜冽的風看漆黑的夜空。
那天晚上無星無月,他不知道司錦卿在看什么,可小少主似乎就是看準了某個點,一動不動的盯著那片無垠的黑暗看了很久。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突然聽小少主怔怔說:“我聽到煙花的聲音了,可為什么看不到煙花呢?”
當時的任湛還很青澀,惶惶低著頭,不敢應聲。但他卻后知后覺的開始明白,那時的小少主該是很孤獨的。
但后來司錦卿二十六歲那年年初一的凌晨。少主哄著年少的夏參衍睡下,下樓時唇邊帶著溫和的笑,垂眼對樓腳的任湛笑說:“我看到煙花了。”
任湛也笑了。
由于長輩公務繁忙,而任湛又從小跟在司錦卿身邊,所以任湛和家人并不很親。他沒有朋友,這些年只有司錦卿是他唯一的依靠。
所以那一年,當他看到孤獨的少主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璀璨煙火,他真的為他開心。
并且那之后司錦卿慢慢愛笑了,話變多了,人也暖了。
看向夏參衍的時候少主是最明朗溫柔的。
哪怕后來被司家逼得沒辦法,司錦卿不得不暫時和夏參衍分開,那種獨屬于夏參衍的柔情也再也沒有從他眼里剔去過。
而今他的小少主,終于還是失去了他的煙火。
所以當他無意中翻開這本筆跡,看到首頁夏參衍寫下的那句話時,他突然崩潰起來,心口悶痛到喘不過氣。
原來兩個相愛的人,也不一定會在一起。
只是夏參衍這么好的人居然會不得善終。
有時候他恍惚間看向床上毫無生氣的夏參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上午還和他交談甚歡的人,到了下午就再也睜不開眼了。
任湛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意,將手中沉厚殘缺的筆記放在床頭柜上,更咽道:“……主人,這是……他留下的,您看看吧。”
當他知道夏參衍離開那一刻,他就覺得司錦卿似乎也要離開了,他有些害怕,他只好將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這里面,然后盼著這本筆記里的內容能救救他。
………………
窗外寒風凜冽,昨天還晴空萬里的南陽一夜之間白雪漫天。
司錦卿始終沒有去碰那本日記,只是坐在床前靜靜的握著夏參衍冰涼綿軟的手,不說話,不吃東西也不睡覺。
他閉了閉干澀的眼,垂眸吻了吻夏參衍的手,突然張了張唇想說什么,可是當手指觸到他安靜的脈搏時又倏地閉上了嘴,只是頓了半晌,還是忍不住沉默的、一遍遍的吻他的手指。從小指到拇指,他將那只瘦弱慘白的手抓在手心里,妄圖將自己的溫度傳到他死寂的肌骨里。
最后察覺自己在做無用功之后,他又倏然安靜下來,小心翼翼的將他的手放進被子里。
起身的時候司錦卿眼前黑了一瞬,腿驟然一軟,身形不穩(wěn),踉蹌了一下。他捏了捏眉心,扶住床頭柜緩了會兒,然后繞到床的另外一邊,拉開了落地窗的窗簾。
窗外已經夜色濃重,也籠罩住了所有的慘敗與萎.靡,司錦卿看了眼漆黑的夜空,然后又轉身走回去,輕輕側身合衣躺在了夏參衍身邊。
昨天晚上他也這么看著他,那時他呼吸清淺。而今他還是這么看著他,彼時他已沒有了呼吸。
司錦卿將頭埋在他肩窩里,閉了閉眼。
不知過了多久,煙火聲才慢慢由遠及近,直至清晰可聞時才吵醒了閉目假寐的司錦卿。
他只是睜開了眼,仍然側躺在那里沒有動,用手枕著頭,靜靜看著夏參衍溫潤清和的側臉。
窗外已經煙火萬千,喧囂人間卻再也吵不到他和他的衍衍。只是當那絢麗的色彩從漆黑的夜幕炸開,又從落地窗悄悄進來灑在他和夏參衍身上時,他還是控制不住的閉上了眼。
他輕輕將臉埋在他肩窩處,待很久過去,久到煙花爆竹的聲音漸漸消弭遠去,那絢麗璀璨的色彩也不復存在后,他才動了動唇,啞聲低低說:“……衍衍,新年快樂。”
他僵硬著,伸手虛虛環(huán)住了那人清瘦的身體。
又過了半晌,靜謐的房間里響起了極低的啜泣聲。
那個常年用沉穩(wěn)的寬厚臂膀保護夏參衍的人,顫抖著身體,脆弱的不堪一擊。
“衍衍,我愛你。”
那聲音極輕極輕,輕到幾乎聽不見,嘶啞絕望,如同狂嘯的風,在暗夜里撕扯著畸形的世界怒吼。
我愛你,是不可言說的秘密。
小心翼翼的藏了十四年,還以為一輩子那么長,總會讓你知道,卻沒想到,一輩子還可以這么短,而今你再也不會知道我暗藏多年的愛意。
……………………
初一凌晨四點,司錦卿終于從房間里出來了。
任湛也一夜未眠,在長廊外坐了整整一夜,直到聽著房門微響。
他回過神,踉蹌著站起來,可當視線移到從里面出來的人時,他猛的怔了下。
僅是一夜,那曾經高大挺拔的人卻身形消瘦,面色蒼白,唇上臉色毫無血色,如同行尸走肉,剎那失了生息。或者說,從知道夏參衍去世后開始,他就已經跟著他走了。
那慣常幽暗深邃的眼眸,空洞的失了光彩。曾經用一己之力撐起整個司氏家族的人,現在風一吹就能倒下去。
狀如死物。
“……主人。”任湛瞇了瞇干澀的眼,聲音沙啞不堪。
司錦卿也不知聽到了還是沒聽到,只是訥訥微微抬頭看著漫無邊際的天。
此時天還沒亮,百花鎮(zhèn)仍籠罩在無邊寂靜的黑暗里。小院和天空黑的讓人心悸,冬季的南陽總是無星無月,寥寥荒蕪。
可雪仍在下著,飄飄飛舞,疾疾無終。
大雪與枯萎的玫瑰一起,帶上那個如雪一樣的人,歸于塵土山川與深海,再無蹤跡。
司錦卿的面色隱在暗色中,晦暗不明。他的目光沒有焦距,不知道是在看哪,卻又看得那么認真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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