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五兒因得了些茯苓霜,想分與芳官,偏偏趕上林之孝家的帶著人巡園,竟給當賊拿了,且前往廚房起贓,又引出芳官贈與她的玫瑰露來,這可真是“雪上加霜”! 這玫瑰清露,在寶玉挨打一回中首次出現,五寸來高的小玻璃瓶兒,盛著胭脂一樣的汁子,正是上用的貢品,本來是貼著鵝黃簽子的,本非常人所能享用,如今竟被芳官拿來隨隨便便地送了人。 德不配位,必有遭殃。這玫瑰露非但不是治病靈藥,反成了招禍的炮捻子。怪只怪五兒沒那么大福,禁受不住吧。 那林之孝家的拿住了五兒,交給上夜的媳婦當賊看管,素與柳家不睦的人聽說了,都趁機來奚落嘲戲她,五兒又氣又委屈,“思茶無茶,思水無水,思睡無睡,嗚嗚咽咽,直哭了一夜”。她原本生得弱,再加上被誣受辱,郁結于心,終至一病而歿。 五兒出場突然,收場潦草,正是又一個紅顏薄命的女兒! 但是,整個的“茯苓霜冤案”中,林之孝家的雷厲風行,嚴懲重辦,究竟是順水推舟偶然如此,還是主觀陷構刻意為之呢?那柳五兒之死,究竟是偶然事件還是必然命運? 本來照書中一路白描寫來,柳五兒的死因,乍看上去很簡單,似乎只是運氣不好,自己撞在網里,白受了一場悶氣,加重了病情,一命嗚呼。但是聯系到錢槐、趙姨娘等人,便覺得事情似乎沒有那么簡單了。 我們再從頭捋一遍眾人的關系: 趙姨娘與怡紅院的仇怨就不用說了,而挑撥趙姨娘大鬧的人是夏婆子,乃藕官之干娘、小丫頭蟬姐兒的姥姥;挑唆王夫人抄檢的則有王善保家的,乃是司棋的姥姥;而蟬姐兒為了一塊糕曾與芳官在柳家廚房斗嘴,司棋更是為了一碗雞蛋大鬧廚房。 很明顯,趙姨娘、夏婆子、王善保家的等人為一派;而柳家母女則與芳官等為另一派。從大鬧怡紅院到大鬧后廚房可見,兩派的戰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何止劍拔弩張,已經是真刀真槍了。 柳家的為了司棋要雞蛋的事跟小丫頭蓮花兒對嘴,曾說過寶釵探春花五百錢點了碗油鹽炒枸杞芽兒,趙姨娘聽了又氣不忿,不甘心便宜了柳家的,也打發個小丫頭子來尋這樣尋那樣。可見柳家的對趙姨娘沒甚好感,那趙氏愛生閑氣找麻煩的人,自然對柳家的也有銜怨。 但這里面似乎沒有林之孝家的什么事兒,那林之孝家的為什么要對付五兒,又是站在哪一派的呢? 我們先從趙姨娘這邊看,第七十一回中因婆子得罪了尤氏,王熙鳳喚林之孝家的半夜進園來辦理,出來時正遇見趙姨娘—— “趙姨娘因笑道:‘噯喲喲,我的嫂子!這會子還不家去歇歇,還跑些什么?’林之孝家的便笑說何曾不家去的,如此這般進來了。趙姨娘原是好察聽這些事的,且素日又與管事的女人們扳厚,互相連絡,好作首尾。方才之事,已竟聞得八九,聽林之孝家的如此說,便恁般如此告訴了林之孝家的一遍,林之孝家的聽了,笑道:‘原來是這事,也值一個屁!開恩呢,就不理論,心窄些兒,也不過打幾下子就完了。’趙姨娘道:‘我的嫂子,事雖不大,可見他們太張狂了些。巴巴的傳進你來,明明戲弄你,頑算你。快歇歇去,明兒還有事呢,也不留你吃茶去。’說畢,林之孝家的出去。” 這一段透露出兩個信息,一是趙姨娘素日與這些管事女人們親厚,聯絡緊密;二是趙姨娘所說的“巴巴傳進你來、戲弄你、頑算你”之人自然是鳳姐,她早就恨毒了熙鳳,如今細細察聽這些事,原為的是弄舌——跟誰搬弄呢?只會是王夫人。那王夫人雖然素厭趙氏,卻喜歡聽小報告,第二天邢夫人當眾給鳳姐沒臉,王夫人非但沒有維護鳳姐,反而幫腔令她下不來臺,焉知不是趙姨娘之過? 現在既從趙姨娘角度出發,確定了她與林之孝家的有交情;再從林之孝家的立場分析,看看她同怡紅院的關系如何——她的女兒林紅玉原在怡紅院當差,向來被晴雯、秋紋等人排擠打壓,如今剛剛兒的脫離此處投奔了鳳姐。既如此,林之孝家的對怡紅院里得意的大丫頭又豈會有好感?那柳五兒結交了芳官兒想進怡紅院,小丫頭蓮花兒又曾說柳家的巴結晴雯,要碗素炒茼蒿親自端了去,對司棋卻是帶搭不理——凡此種種,怎不讓林之孝家的厭恨? 最后再看一下林之孝家的跟柳家的關系如何,書中雖然沒有明說她和柳嬸子有仇,但是從她還不等官司落定便急急押了柳家的,又派了秦顯家的去替換便已可知,她是多么想把柳家的趕出園去。文中說她為玫瑰露失竊一事嚴辦五兒,然而晴雯和平兒私下議論,那露自是彩云偷了給賈環了,若從趙姨娘處起贓也不難——這件事平兒晴雯等都知道,林之孝家的又豈會不知?這是擺明了要拿五兒頂缸,趁機奪位。 且那林之孝家的一力保舉派去接管廚房的秦顯家的又系何人呢?原是司棋的嬸娘。書中借玉釧之口交代:“司棋的父母雖是大老爺那邊的人,他這叔叔卻是咱們這邊的。”顯然司棋也是賈府的家生子兒,三五代的陳人,根深葉茂,父母叔伯都在府里聽差,牽連兩府,姥姥王善保家的還是邢夫人的陪房管家,難怪她有膽子砸廚房了。 司棋大鬧廚房,林之孝家的辦了柳五兒,卻讓秦顯家的接手廚房——這不是很明顯的派系斗爭嗎?即使不是刻意設計的陰謀,卻也是埋伏良久的仇恨,只等一根導火索引爆而已。 首先,林之孝家的審五兒時,“可巧小蟬、蓮花兒并和個媳婦子走來”,是真的巧嗎? 這兩人都剛剛被柳家的得罪過,此時結伴而來,一唱一和,講相聲似的把五兒逼進死角,套路何等清楚! 其次,說到王夫人房中失竊,說“林之孝家的正因這些事沒主兒,每日鳳姐使平兒催逼他”,是真的“沒主兒”嗎? 后文中晴雯說“太太那邊的露再無別人,分明是彩云偷了給環哥兒去了。你們可瞎亂望。”平兒笑道:“誰不知是這個原故……如今便從趙姨娘屋里起了贓來也容易。” 晴雯、平兒知道的,林之孝家的豈會不知?既然被催逼得急,正是要找人頂缸的時候,此時遇見五兒,究竟是誤會還是明知無辜而將錯就錯,甚至根本就是存心誣構? 可以大膽假設:柳家的給侄兒送玫瑰露,又取了茯苓霜回來時,錢槐是在場知道的。很可能會告訴了趙姨娘。那趙姨娘因托彩云偷了露給賈環,“被玉釧兒吵出,生恐查考出來,每日捏一把汗,打聽信兒。”——向誰打聽呢?自然是相與管家林之孝家的了。 林之孝家的原奉王熙鳳之命到處查問失露之事,明知是趙姨娘所為也不肯上報,現在聽其轉述錢槐之語,知道柳家的亦有玫瑰露,便設了一計——司棋借雞蛋事大鬧廚房根本就是故意的,為的就是翻查證據,坐實賊贓。 林之孝家的自謂此計再周全不過,所以得意忘形,徑自押解了柳家的來,又自說自話派了秦顯家的去管廚房,大大咧咧地對平兒說:“今兒一早押了他來,恐園里沒人伺候姑娘們的飯,我暫且將秦顯的女人派了去伺候。姑娘一并回明奶奶,他倒干凈謹慎,以后就派他常伺候罷。” 誰知平兒竟不買賬,判冤決獄還了柳家母女清白,“秦顯家的好容易等了這個空子鉆進來,只興頭上半天。”這個“等”字表明,這干人尋摸此差不是一天兩天了。且一上任便先打點了送林家的禮,而且是“一簍炭,五百斤大米,一擔粳米”的重禮,哪像是臨危受命的樣子?分明有備而來。 書中雖未明寫司棋參與此事,卻兩次寫道:“司棋等人空興頭了一陣。”“連司棋都氣個了倒仰,無計挽回,只得罷了。”可見上述猜測不無可能。 另外,后文中第七十四回開篇又補寫一段: “原來管廚房柳家媳婦之妹,也因放頭開賭得了不是。這園中有素與柳家不睦的,便又告出柳家來,說他和他妹子是伙計,雖然他妹子出名,其實賺了錢兩個人平分。因此鳳姐要治柳家之罪。那柳家的因得此信,便慌了手腳,因思素與怡紅院人最為深厚,故走來悄悄地央求晴雯、金星玻璃告訴了寶玉。” 這一段明白寫出園中幫派分系之混亂敵對,早非一日之功。所以說,茯苓霜只是導火線,縱使沒有這條線,趙姨娘、錢槐、林之孝家的、夏婆子、王善保家的、秦顯家的這一干人牽藤扯蔓,附會構陷,總也能找到別的契機發難。 俗話說:不怕賊偷,只怕賊惦記。以柳五兒之嬌弱多病,竟是在劫逃難。 可以說,從柳五兒想進怡紅院、對錢槐拒婚那天起,就已經注定了她的死期了。 表面上,廚房一役秦顯家的偃旗息鼓,偷雞不成蝕把米,吃了大虧;寶玉且說:“你和柳家的說去,明兒直叫她(五兒)進來罷,等我告訴他們一聲就完了。”柳家大獲全勝。 然而五兒薄命,因了這場氣一病不起,至死也未能進得了怡紅院。長遠看來,柳家的終是敗了。 打老鼠傷了玉瓶兒 (一)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