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這里且說“門”字。律詩的韻腳一律是平聲字,而在平水韻中陰平陽平合計共有三十部,門字屬于十三元的韻部,于是由字定韻,韻腳都須在十三元中選字;這韻匣子就是十三元中所有的字,結果選出了“盆、魂、痕、昏”四個字來,顯見首句也必須入韻。 這已經是限韻作詩的最高要求了,不但限定了韻部,連韻腳用字也都限定了,而且還要根據詩人的不同身份性情寫出不同風格氣質的律詩來,可謂是大觀園起社中題目最難的一次,也是曹雪芹的一種炫技之作。 《紅樓夢》中凡詩詞謎語,多半貼合本人身份,這幾首《白海棠詩》也不例外。 探春詩中說“玉是精神難比潔”固然是自貴身份,而“芳心一點嬌無力”,更是讓我們想起她燈謎寫風箏的“游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 寶釵的起筆“珍重芳姿晝掩門”便見其性情,“淡極始知花更艷”更是自身寫照,與其“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云守拙”的考語最像。 林黛玉的詩措詞清雅,玲瓏剔透,正可謂“心較比干多一竅”。然而詩以立意為上,孔子說:“溫柔敦厚,詩教也。”所以稻香老農評此為冠軍,并不為過。 而作為壓卷之作的史湘云兩首,措辭立意其實都算不得最佳,勝在句句都是夫子自道,正因為“等不得推敲刪改”,反而更宜得窺天機。 “自是霜娥偏愛冷。”脂批說“又不脫自己將來形景”,可見湘云未來的命運是守寡。而“花因喜潔難尋偶”,“幽情欲向嫦娥訴”等語,都是在不斷渲染這層意思。 好一個脂濃粉艷的海棠社,暗喻的原來還是脂粉凋零啊。 怡紅院的喁喁閑話 第三十七回中,大觀園的公子小姐們起社吟詩,是極雅極韻的一回,兩次詩社間,插敘了怡紅院諸丫鬟的一番家常閑話,與主子的話題恰恰相反,卻充滿了生活氣息。最重要的是,信息量極大地包含了許多前情后事,瑣細隱文。 起因是襲人要拿碟子盛東西與史湘云送去,卻見槅子上碟槽空著。文字流利自然,仿佛真有一個怡紅院,百寶格上依各瓶盞摳成槽子,纏絲白瑪瑙碟子也好,聯珠瓶也好,都有各自固定的位置。所以槽子空了,便知道碟子不見了。 晴雯遂說,是給探春送荔枝去了。因荔枝是紅的,配上白瑪瑙碟子最是好看,可見寶玉之審美情趣,送荔枝時連盛果的器皿都要講究。而探春也正有這種雅致,非常領情且懂得欣賞,遂讓連碟子一起先放著。 這正和前文探春花箋中所言“兼以鮮荔并真卿墨跡見賜”相照應,證明確實是寶玉前幾日送去的。 因為碟子,便又扯出聯珠瓶來,因為瓶子,秋紋又說起寶玉送花的事來。 “提起瓶來,我又想起笑話。我們寶二爺說聲孝心一動,也孝敬到二十分。因那日見園里桂花,折了兩枝,原是自己要插瓶的,忽然想起來說,這是自己園里的才開的新鮮花,不敢自己先頑,巴巴的把那一對瓶拿下來,親自灌水插好了,叫個人拿著,親自送一瓶進老太太,又進一瓶與太太。誰知他孝心一動,連跟的人都得了福了。可巧那日是我拿去的。老太太見了這樣,喜的無可無不可,見人就說:‘到底是寶玉孝順我,連一枝花兒也想的到。別人還只抱怨我疼他。’你們知道,老太太素日不大同我說話的,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的。那日竟叫人拿幾百錢給我,說我可憐見的,生的單柔。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氣。幾百錢是小事,難得這個臉面。及至到了太太那里,太太正和二奶奶、趙姨奶奶、周姨奶奶好些人翻箱子,找太太當日年輕的顏色衣裳,不知給那一個。一見了,連衣裳也不找了,且看花兒。又有二奶奶在旁邊湊趣兒,夸寶玉又是怎么孝敬,又是怎樣知好歹,有的沒的說了兩車話。當著眾人,太太自為又增了光,堵了眾人的嘴。太太越發喜歡了,現成的衣裳就賞了我兩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橫豎也得,卻不象這個彩頭。” 一番連說帶笑,不但講了送花打賞的全過程,而且把賈母、王夫人、鳳姐三個人的情態都形容了一番,寫出賈母之寵溺寶玉,王夫人賞襲人舊衣裳,鳳姐慣會奉承種種形狀,真是一語關七,面面俱到。 因秋紋說“不知給那一個”,便又引出晴雯的冷嘲暗諷來:“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給別人剩下的給我,也罷了。一樣這屋里的人,難道誰又比誰高貴些?把好的給他,剩下的才給我,我寧可不要,沖撞了太太,我也不受這口軟氣。”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