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趙禎這一番感慨不要緊,對面的李秉臣卻是一時無措,茫然怔住。 官家這是在干什么?在向一個老太監吐露心聲? 略一晃神,又急忙收拾心神,立時意識到自己那句“多嘴”確實是多嘴了。 君不密則失臣,李秉臣雖然不是一般的臣,可是有些話,也不應該是趙禎拿到臺面兒上來說的。 急忙轉了話頭兒,看著棋盤潸然一笑,“老奴棋藝不精,卻是又輸了。” 趙禎一怔,這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不禁搖頭苦笑,“看來,朕是真的老了。” 李大官只當沒聽懂,笑言道:“陛下棋力更勝從前,當是寶刀未老才對,怎能老了?” “你呀!”趙禎無語長嘆。“李孝光要是能學得你一半的油滑,卻是能讓朕省心不少。” 把棋子一扔,也不提剛剛的事情,“那就再下一局。” 說著,瞪了李秉臣一眼。 “你這老奴越來越不像話,本欲看一場好戲,卻是被你這句多嘴攪的沒了心情。” “呵......老奴萬死!”李大官干笑著回應,安心下起棋來。 ....... 一個時辰之后,職守大監來報,趙宗實和趙宗懿已經在漏院候著了。 趙禎這才直了直腰,“不下了,不下了!某此人啊,一輩子也改不了阿諛奉承的毛病,下個棋也不讓人痛快!” 李大官掩嘴一笑,卻是再不向從前那般自然了。 “那,老奴這就回觀瀾了。” 見趙禎點頭應允,“這個......”李秉臣遲疑了一下。“要不要把賜婚的事先與大郎說說?” 說著,老大官諂媚一笑,“也好讓他小子先高興高興。” 這回趙禎倒是有些猶豫不決了,良久方道:“讓他先懸著吧,等朝中之事了解再說。” “這......”李秉臣苦著臉道。“有這個必要嗎?” “嗯!?” “老奴告退!” 李大官知道再說也是徒勞,顫巍巍地轉身退下,行至殿門,卻又停了下來,臉色數變,幾張其口。 趙禎看出李秉臣欲言又止,“還有何事要稟?” 老大官轉身,沉吟了一翻,終還是拱手高揖,“無事要稟,老奴告退!” ...... 目送著李秉臣下去,趙禎心里也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 他當然知道這老大監想說的是什么,當然也知道拖著唐奕沒有必要,反倒平添不悅。 可是,趙禎心里總有一絲不確定,萬一兩法加上賑災之事處理不當,那么賜婚只會讓事態更亂。心中長嘆,還是等萬事妥帖之后再許他也不遲。 站起身形,招呼李孝光進殿。吩咐道:“朕也得去看看,那幾位愛卿是不是等急?” 說到一半,趙禎停了下來。 左右思量,某些人越是等不急,那就越有可為。一個多時辰都等了,那不妨再多等一會兒吧。 “去,把秉臣叫回來,朕還想再下幾局。” ...... —————————— 唐奕可不知道,這位讓他又愛又恨的官家,再一次把他的私事摻雜到了朝爭之中。 更不知道,韓相公和魏國公,還有那幾個瘸腿兄弟,在漏院越等越是心焦,越等越是膽顫。 此時,唐奕剛用過早飯,伴著觀瀾新生的晨讀頌詩之聲,來到位于觀瀾一角的一處院落。 推門而入,就見沈括坐在院中發呆。 颯然上前,和聲一笑,“存中兄,在等我嗎?” 沈括茫然抬頭,緩緩起身,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昨夜就想去看你,可是萬里船車勞頓,想來也是難熬,就沒過去,今晨卻是早起了一點。” 唐奕抱歉拱手,“昨晚我也是想過來看看存中,然......” 微微聳肩,“你知道的,我回來的好像不是時候,瑣事纏身忙至深夜,倒是讓存中兄久等了。” 唐奕不說還好,此言一出,似是觸動了沈括某處神經,原來唐奕回來就投身到那骯臟的朝爭之中!! 神情頓時一暗,既不回禮,也不讓坐,陡然拂袖。 “原來,唐瘋子也開始從于韜晦了......” “不知子浩這一夜可議出了什么?又要舍哪方百姓,淹幾州良田,來換回朝堂上的頹勢呢!?” “......” 沈括胸中有怨氣,唐奕一時竟無言以對。 黯然一嘆,不理會他言語之中的嘲諷,“當時......” “當時是怎樣的情形?跟我說說吧。” “說說?”沈括冷然笑道。“有什么可說的?” “你現在就去河北路,現在就是去黃河邊!” “想看什么樣的情形,就有什么樣的情形!” 逼前一步,“你是想看濁濤千里!?還是想看民賤如狗!?是想看賣兒賣女!?還是想看餓殍遍地!?” “還是想看......” “那些所謂豪族是如何草菅人命?如何不屑把你的革新之志扔進黃河,再目送著它隨滔天洪流淹沒大宋的!?” “沈存中!”唐奕猛然一聲咆哮。“你冷靜點!” “我冷靜不了!” 沈括毫不退讓,再逼前一步,抬手一指,正是北方。 “他們!” “他們當時就站在堤岸上!” “他們當時就站在堤岸上,眼睜睜地看著潰堤,卻不許家中的佃農上前一步!” ...... 說到這里,沈括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眼中血絲密布,緩緩地癱在地上。 “一百人......” “當時若是給我一百人堵上最后一處缺口.......” “就不會有這場天災!!” “......” 唐奕蹲下身子,扶著沈括的肩膀。 “沈存中,你看著我!” “我不看!”沈括甩開唐奕,望過來的眼神盡是輕蔑。 “本以為唐子浩與那些士大夫不同!本以為你回來會還災民一個公道!本以為......” “你會結束這天下興亡百姓皆苦的狗屁世道!” “可惜......” “你和他們一樣,一入局,想的先是自己和輸贏,卻從未考慮過那些為淪為棋子的百姓是何苦難。” ...... 唐奕無聲地看著,默默地聽著,可是心中遠沒有表面那么平靜。 此時此刻,當沈括開始質疑他的時候,唐奕有那么一剎那的恍惚。 他造就了現在的沈括,一個與原本歷史截然不同的沈存中,一個拋去個人趣味,無比純粹的技術宅。 這與后世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心做學問的那些人很像,除了心之所好,就只剩下最基本的善惡觀,沒有官場的嘈雜,更沒有黨同伐異的爾虞我詐。 這樣的人入不了官場,這樣的人很傻,近乎不可理喻。 可是,正是這樣的沈括咆哮出來的一通“傻話”,卻有如一柄千斤重錘,直接砸在了唐奕的心里。 傻嗎? 傻! 幼稚嗎? 幼稚! 可是,那不就是曾經的唐瘋子嗎!? 若不是傻,若不是幼稚,若不是那份純粹,何來這十年的風風雨雨?何來今日之苦惱!?又何來趙禎與癲王之裂隙? 自己曾經也是一個傻子,一個純粹的人。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