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大淖記事》
第(2/3)頁
“爸,你進來,我要你!”
正好夾在手里的大前門已經吸完,煙頭燒痛了他的手指,他把煙頭往樓下的馬纓花樹帽上一扔,進屋去了。
第二天,郭導演上午導了一場戲,中午,幾個小青年拉他去挑西瓜。
“郭導演,給我們挑一個瓜?!?
“去一邊去!當導演的還管挑西瓜呀!”
但還是被他們連推帶拽地去了。他站在一堆西瓜前面巡視一下,挑了一個,用右手大拇指按在瓜皮上,用力往前一蹭,放在耳朵邊聽一聽,輕輕拍一下:
“就這個!保證脆沙瓤。生了,瘺了,我給錢!”
他抄起案子上的西瓜刀,一刀切過去,只聽見喀嚓一聲,瓜裂開了:薄皮、紅瓤、黑籽。
賣瓜的驚奇地問:
“您賣過瓜?”
“我賣瓜的那陣,還沒有你哪!哈哈哈哈……”
他大笑著走回劇團。誰也不知道他的笑聲里包含了多少東西。
過了幾天,招考學員發了榜,于小玲考取了。人們都說,是郭導演給她使了勁。
新筆記小說三篇
@明白官
(出《聊齋志異》)
《聊齋志異·郭安》記的是真人真事,不是鬼狐故事,沒有任何夸張想象,藝術加工。
孫五粒有個男用人?!獙O五粒原名孫秠,后改名珀齡,字五粒。孫之獬之子,孫琰齡之兄,明崇禎六年舉人,清順治三年進士。歷任工科、刑科給事中,禮部都給事中,太仆寺少卿,遷鴻臚寺卿,轉通政使司左通政使。孫家一門顯宦,又是淄川人,和蒲松齡是小同鄉。在淄川,一提起孫五粒,是沒有人不知道的,因此蒲松齡對他無須介紹。但是外地的后代的人就不知孫五粒是誰了,所以不得不嚕蘇幾句?!@個男用人獨宿一室,恍恍惚惚被人攝了去。到了一處宮殿,一看,上面坐的是閻羅王。閻羅看了看這男用人,說:“錯了!要拿的不是此人?!庇谑窍铝畎阉突厝ァ;貋砗?,這男用人害怕得不得了,不敢再一個人住在這間屋子里,就換了個地方,住到別處去了。
另外一個用人,叫郭安,正沒有地方住,一看這兒有空屋子空床,“行!這兒不錯!”就睡下了。大概是帶了幾杯酒,一睡,睡得很實。
又一個用人,叫李祿。這李祿和那被閻王錯勾過的男用人一向有仇,早就想把這小子宰了。這天晚上,拿了一把快刀,到了空屋里,一看,門沒有閂,一摸,沒錯!咔嚓一刀!誰知道殺的不是仇人,是郭安。
郭安的父親知道兒子被人殺了,告到當官。
當時的知縣是陳其善。
陳其善是遼東人,貢士。順治四年任淄川縣知縣。順治九年,調進京,為拾遺。那么陳其善審理此案當在順治四至九年之間,即1647—1652,距現在差不多三百三十年。
陳其善升堂。
原告被告上堂,陳其善對雙方各問了幾句話。李祿供認不諱,是他殺了郭安。陳其善沉吟了一會兒,說:“你不是存心殺他,是誤殺。沒事了,下去吧?!惫驳母赣H不干了,哭著喊著:“就這樣了結啦?我的兒子就白死啦?我這多半輩子就這一個兒子,他死了,我靠誰呀?”——“哦,你沒有兒子了?這么辦,叫李祿當你的兒子?!惫驳母赣H說:“我干嗎要他當我的兒子呀?——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行!退堂!”
蒲松齡說:這事兒奇不奇在孫五粒的男用人見鬼,而奇在陳其善的斷案。
(汪曾祺按:孫五粒這時想必不在淄川老家。要不然,家里奴仆之間出了這樣的事,他總得過問過問。)
濟南府西部有一個縣,有一個人殺了人,被殺的那人的老婆告到縣里??h太爺大怒,出簽拿人,把兇犯拘到,拍桌大罵:“人家好好的夫妻,你咋竟然叫人家守了寡了呢!現在,就把你配了她,叫你老婆也守寡!”提起朱筆,就把這兩人判成了夫妻。
濟南府西縣令是進士出身。蒲松齡曰:“此等明決,皆是甲榜所為,他途不能也?!薄@樣的英明的判決,只有進士出身的官才做得出,非“正途”出身的縣長,是沒有這個水平的。
不過,陳其善是貢生,不算“正途”,他判案子也這個樣子。蒲松齡最后贊嘆道:“何途無才!”不論由什么途徑而做了官的,哪兒沒有人才呀!
@樟柳神
(出《夜雨秋燈錄》)
張大眼是個催租隸。這天,把租催齊了,要進城去完秋賦。這時正是秋老虎天氣,為了趕早涼,起了個五更。懵懵懂懂,行了一氣。到了一處,叫作秋稼灣,太陽上來了,張大眼覺得熱起來。看了看,路旁有一戶人家,茅草屋,門關著,看樣子,這家主人還在酣睡未起。門外,搭著個豆花棚,為的是遮陰。豆花棚耷拉過來,接上了幾棵半大柳樹。下面有一條石凳,干干凈凈的。一摸,潮乎乎的,露水還沒干。掏出布手巾來擦了擦。
“歇會兒啵!”
張大眼心想:這會城門剛開,進城的,出城的,人多,等亂勁兒過去了,再說。好在離城也不遠了。
“抽袋煙!”
嚓嚓嚓,打亮火石,點著火絨,咝——吸了一口,“呣!好煙!”
張大眼正在品煙,聽到有唱歌的聲音。聲音挺細,跟一只小秋蟈蟈似的。聽聽,唱的是什么?
郎在東來妾在西,
少小兩個不相離。
自從接了媒紅訂,
朝朝相遇把頭低。
低頭莫碰豆花架,
一碰露水濕郎衣。
唔?
張大眼聽得真真的,有腔有字。是怎么回事?
張大眼四處這么一找:是一個小小嬰兒,兩寸來長,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穿一個紅兜兜,光著屁股,笑嘻嘻的,在豆花穗上一趯一趯地跳。張大眼再一看,原來這小人的頸子上拴著一根頭發絲,頭發絲扣在豆花棚縫里的蘆葦稈上,他跑不了,只能一趯一趯地跳。張大眼心想:這是個樟柳神!他看看路邊的茅屋:一定有個會法術的人在屋里睡覺,昨天晚上把樟柳神拴在這兒,讓他吃露水。張大眼聽人說過樟柳神,這一定就是!他聽說過,樟柳神能未卜先知,有什么事將要發生,他早就料到。捉住他,可以消災免禍。于是張大眼掐斷了頭發絲,把樟柳神藏在袖子里,讓他在手腕上待著。
可樟柳神不肯老實待著,老是一蹦一蹦的。張大眼就把他取出來,放在斗笠里,戴在頭上。這一下,樟柳神安生了,不蹦了,只是小聲地說話:
張大眼,
好大膽,
捉住咱,
一千銅錢三十板。
張大眼想:這才是沒影子的事!錢糧如數催齊,我身無過犯,會挨三十板?不理他!他把斗笠按了按,低著頭噌噌噌噌往城里走。
不想剛進城,聽得一聲大喝:
“拿下!”
張大眼瞪著兩只大眼。
原來這天是初一,縣官王老爺出城到東岳廟行香。張大眼早晨起冒了,懵里懵懂,一頭撞在喝道的鑼夫的身上,把鑼夫撞了個仰八叉,哐當一聲,鑼也甩出去老遠。王老爺推開轎簾,問道:“什么人?”衙役們七手八腳把張大眼摁倒在地。張大眼不知道咋的,一句話也回不出來,只是不停地喘氣,大汗珠子直往下掉?!翱此裆艔?,必定不是好人。來!打他三十板!”衙役褪下張大眼的褲子,張大眼趴在大街上,哈哈大笑?!澳阈κ裁矗看蚰闫ü桑悴慌绿?,還笑?”張大眼說:“我早知道今天要挨三十個板子?!薄澳阍趺粗溃俊睆埓笱塾谑前阉趺创咦?,怎么路過秋稼灣,怎么在豆花棚上看到一個樟柳神,樟柳神是怎么怎么說的,一五一十,說了個備細。
“你有樟柳神?”
“有?!?
“呈上來!”
縣太爺把樟柳神放在轎子里的扶手板上,樟柳神直跟他點頭招手,笑嘻嘻的。
“樟柳神歸我了。來,賞他——你叫什么?”
“張大眼?!?
“賞張大眼一千銅錢!”
“稟老爺,樟柳神愛在斗笠里待著?!?
“那成,我讓他待在我的紅纓大帽里。——起轎!”
“喳!”
王老爺得了樟柳神,心想:這可好了,我以后審案子,不管多么疑難,只要問他,是非曲直,一斷便知。我一向有些糊涂,從今以后,清如水,明如鏡,這錦繡前程么,是穩拿把掐的了!
于是每次升堂,都在大帽里藏著樟柳神。不想樟柳神一聲不言語。
王老爺退堂,問樟柳神:
“你怎么不說話?”
樟柳神說:
老爺去審案,
按律秉公斷。
問我樟柳神,
要你做什么?——吃飯?
當縣官的,最關心的是官場的浮沉升降,乃至變法維新,國家大事。王老爺對自己的進退行止,拿不定主意,就請問樟柳神。樟柳神說:
大事我了然,
就是不說破。
問我為什么,
我也怕惹禍。
“你是神,你還怕惹禍?”
“瞧你說的!神就不怕惹禍?神有神的難處。”
樟柳神倒也不閑著,隨時向王老爺報一些事。
一早起來,說:
清早起來霧漫漫,
黑雞下了個白雞蛋。
到了前半晌,說:
黃牛角,
水牛角,
牛打架,
角碰角。
到快中午了,說:
一個面鋪面沖南,
三個老頭來吃面。
一個老頭吃半斤,
三個老頭吃斤半。
到了夜晚,王老爺困得不得了,摘下了大帽,歪靠在榻上,迷迷糊糊睡著了,聽見樟柳神在大帽里又說又唱:
唧唧唧,啾啾啾,
老鼠來偷油。
乒乒乓乓——噗,
吱溜!
王老爺一激靈,醒了。
“乒乒乓乓?”
“貓來了,貓追老鼠?!?
“噗?”
“貓追老鼠,碰倒了油瓶,——噗!”
“吱溜?”
“老鼠跑了?!?
樟柳神老是在王老爺耳朵根底下說這些少鹽沒醋的淡話,沒完沒了,弄得王老爺實在煩得不行,就從大帽下面把他捏出來,摔到窗外。
不想,一會兒就又聽到帽子底下一趯一趯地蹦。老爺掀開大帽:
“你怎么又回來啦?”
“請神容易送神難?!?
“你是不是要跟著我一輩子?”
“那沒錯!”
〔附記〕
宣鼎,號瘦梅,安徽天長人,生活于同光間,曾在我的故鄉高郵住過,在北市口開一家書鋪,兼賣畫。我的祖父曾收得他的一幅條山。《夜雨秋燈錄》是他的主要的筆記小說。也許因為他是高郵隔湖鄰縣的文人,又在高郵住過,所以高郵人不少看過他的這本書?!兑褂昵餆翡洝返乃枷肫接?,文筆也很酸腐,只有這篇《樟柳神》卻很可喜,樟柳神所唱的小曲尤其清新有韻致。于是想起把這篇東西用語體文重寫一遍。前面一部分基本上是按原文翻譯,結尾則以己意改作。這樣的改變可能使意思過于淺露、少蘊藉了。
@牛飛
(據《聊齋志異》)
彭二掙買了一頭黃牛。牛挺健壯,彭二掙越看越喜歡。夜里,彭二掙做了個夢,夢見牛長翅膀飛了。他覺得這夢不好,要找人詳這個夢。
村里有仨老頭,有學問,有經驗,凡事無所不知,人稱“三老”。彭二掙找到三老,三老正在絲瓜架底下抽煙說古。三老是:甲、乙、丙。
彭二掙說了他做了這樣一個夢。
甲說:“牛怎么會飛呢?這是不可能的事!”
乙說:“這也難說。比如說,你那牛要是得了癀,死了,或者它跑了,被人偷了,你那買牛的錢不是白扔了?這不就是飛了?”
丙是思想最深刻的半大老頭,他沒十分注意聽彭二掙說他的夢,只是慢悠悠地說:“啊,你有一頭牛?……”
彭二掙越想越嘀咕,決定把牛賣了。他把牛牽到牛市上,豁著賠了本,賤價賣了。賣牛得的錢,包在手巾里,怕丟了,把手巾纏在胳臂上,往回走。
走到半路,看見路旁豆棵里有一只鷹,正在吃一只兔子,已經吃了一半,剩下半只,這鷹正在用鉤子嘴叼兔子內臟吃,吃得津津有味。彭二掙輕手輕腳走過去,一伸手,把鷹抓住了。這鷹很乖馴,瞪著兩只黃眼珠子,看著彭二掙,既不鹐人,也沒有怎么掙蹦。彭二掙心想:這鷹要是賣了,能得不少錢,這可是飛來的外財。他把胳臂上的手巾解下來,用手巾一頭把鷹腿拴緊,架在左胳臂上,手巾、錢,還在胳臂上纏著。怕鷹掙開手巾扣,便老是用右手把著鷹。沒想到,飛來一只牛虻,在二掙頸子后面猛叮了一口,彭二掙伸右手拍牛虻,拍了一手血。就在這工夫,鷹帶著手巾飛了。
彭二掙耷拉著腦袋往回走,在絲瓜棚下又遇見了三老,他把事情的經過,前前后后,跟三老一說。
三老甲說:“誰讓你相信夢!你要不信夢,就沒事?!?
乙說:“這是天意。不過,雖然這是注定了的,但也是咎由自取。你要是不貪圖外財,不捉那只鷹,鷹怎么會飛了呢?牛不會飛,而鷹會飛。鷹之飛,即牛之飛也。”
半大老頭丙曰:
“世上本無所謂牛不牛,自然也即無所謂飛不飛。無所謂,無所謂?!?
荷蘭奶牛肉
中午收工,農業科學研究所的工人都聽說,荷蘭奶牛叫火車撞死了。大家心里暗暗高興。
農業科學研究所是“農業”科學研究所,不是畜牧業科學研究所。主要研究的是大田作物——谷子、水稻,果樹,蔬菜,馬鈴薯晚疫病防治,土壤改良,植物保護……但是它也兼管牧業。養了一群羊,大概有四百多只。為什么養羊呢?因為有一只純種高加索種公羊。這只公羊體態雄偉,神情高傲。它的精子被授予了很多母羊,母羊生下的小羊全都變了樣子,毛厚,肉多,尾巴從扁不塌塌的變成了垂掛著的一條。這一帶的羊都是這頭種公羊的第二代或第三代。養羊是為了改良羊種,這有點科學意義。所里還養了不少豬,因為有兩只種公豬,一只巴克夏,一只約克夏。這兩只公豬相貌獰惡,長著獠牙,雄性十足。它們的后代也很多了,附近的小豬也都變了樣子,都是短嘴,大腮,長得很快,只是沒有豬鬃。養豬是為了改良豬種,這也有科學價值。為什么要弄來一頭荷蘭奶牛呢?誰也不明白。是為了改良牛種?它是母牛,沒有精子。為了擠奶?擠了奶拿到堡(這里把鎮子叫作“堡”)里去賣?這里的農民沒有喝牛奶的習慣,而且中國農民的生活水平距離喝牛奶還差得很遠。為了改善所里職工生活?也不像。領導上再關心所里的職工,也不會特意弄了一條奶牛來讓大家每天喝牛奶。這牛是所里從研究經費里拿出錢來買的呢,還是農業局撥到這里喂養的呢?工人們都不清楚,只聽說牛是進口的,要花很多錢?;硕嗌馘X呢,不打聽。打聽這個干啥?沒用!
大家起初對這頭奶牛很稀罕。很多工人還沒見過這種白地黑斑粉紅肚皮的牲口,上工下工路過牛圈,總愛看兩眼。這種興趣很快就淡了。應名兒叫個“奶?!?,可是不出奶!這怪不得它。沒生小牛,哪里來的奶呢?它可是吃得很多,很好。除了干草,喂的全是精飼料:加了鹽煮熟的黑豆、玉米、高粱。有的工人看見它臥在牛圈里倒嚼,會無緣無故地罵它一聲:“球東西!”
干嗎生它的氣呢?因為牛吃得足,人吃不飽。這是什么時候?1960年。農科所本來吃得不錯。這個所里的工人,除了固定的長期工,多一半是從各公社調來的合同工。合同工愿意來,一是每月有二十九塊六毛四的工資,同時也因為農科所伙食好。過去,出來當長工,對于主家的要求,無非是:一、大工價;二、好飯食。農科所兩樣都不缺。二十九塊六毛四,在當地的農民看起來,是個“可以”的數目。所里有自己的菜地,自己的豬,自己的羊,自己的粉坊,自己的酒廠。不但伙食好,也便宜。主食通常都是白面、莜面。食堂里每天供應兩個菜,甲菜和乙菜。甲菜是肉菜。豬肉燉粉條子,山藥(即土豆)西葫蘆燉羊肉。乙菜是熬大白菜,炒疙瘩白,油不少。五八年“大躍進”,天天像過年。
五八年折騰了一年,五九年就不行了。
春節吃過一頓包餃子。插秧,鋤地吃了兩頓莜面壓饸饹。照規矩鋤地是應該吃油糕(油煎黃米糕)的?!颁z地不吃糕,鋤了大大留小小”(鋤去壯苗,留下弱苗)。不吃油糕,也得給頓莜面吃。除此之外,再沒見過個莜面、白面,都是吃紅高粱面餅子。到了下半年,連高粱糠一起和在面里,吃得人拉不出屎來。所里一個總務員和食堂的大師傅創制出十好幾樣粗糧細做的點心:谷糠做的桃酥、蘋果樹葉子磨碎了加了白面做的“八件”等等。還開了個展覽會,請有關單位的負責人來參觀、品嘗。這些負責人都交口稱贊:“好吃!”“好吃!”那能不好吃?放了那么多白糖、胡麻油!這個展覽會還在報上發了消息,可是這能大量做,天天吃,能推廣嗎?幾位技師、技術員把日常研究工作都停了,集中力量鼓搗小球藻、人造肉。工人們對此不感興趣,認為是瞎掰。這點灰綠色的稀湯湯,帶點味精味兒的涼粉一樣的東西就能頂糧食?頂肉?
農科所向例對職工間長不短地有福利照顧。蘋果下來的時候,每人賣給二十斤蘋果。收蘿卜的時候,賣給三十斤心里美。起蔥的時候,賣給一捆大蔥,五十來斤。蘋果,用網兜裝了掛在床頭墻上,餓了,就摸出一個嚼嚼。三十斤蘿卜,值不當窖起來,堆在床底下又容易糠了,工人們大都用一堆砂把蘿卜埋起來,隔兩三天澆一點水,想吃的時候,掏出一個來,總是脆的。大蔥,怎么吃呢?——燒蔥。這時候天冷了,已經生了爐子,把蔥擱在爐盤上,翻幾個個兒,就熟了。一間工人宿舍,兩頭都有爐子,二十多人一起燒蔥,一屋子都是蔥香。蔥燒熟了,是甜的。蘋果、蘿卜、蔥,都好吃,但是“不解決問題”。怎么才“解決問題”?得吃肉。
五九年一年,很少吃肉。甲菜早就沒有了。連乙菜也由“下搭油”(油煸鍋)改為“上搭油”(白水熬白菜,菜熟了舀一勺油澆在上面)。七月間吃過一次豬肉。是因為豬場有幾個“克郎”實在弱得不行了,用手輕輕一推,就倒了,再不殺,也活不了幾天。開開膛一看,連皮帶膘加上瘦肉,還不到半寸厚。煮出來沒有一點肉香。而且一個人分不到幾片。國慶節殺了兩只羊。羊倒還好。羊吃百樣草,不喂它飼料,單吃一點槐樹葉子,它也長肉。這還算是個肉。從吃了那一頓肉到今天,幾個月了?工人們都非常想吃肉。想得要命。很多工人夜里做夢吃肉,吃得非常痛快,非常過癮。
第(2/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黄平县|
碌曲县|
合水县|
台江县|
泰顺县|
桂阳县|
桃园县|
闽清县|
白朗县|
东丽区|
青冈县|
永城市|
保靖县|
五指山市|
扎鲁特旗|
无锡市|
遂平县|
安陆市|
恩施市|
祁东县|
武宁县|
临邑县|
襄城县|
昌乐县|
防城港市|
大化|
斗六市|
惠安县|
白城市|
临夏市|
隆安县|
龙泉市|
阜新|
沙坪坝区|
沛县|
兴文县|
邹城市|
若羌县|
桐城市|
荥经县|
临邑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