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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墓園，車子平穩(wěn)地往市區(qū)開去，江倩兮將車窗放下，手肘搭著車門，單手托腮，沉默地看著窗外，路上的風(fēng)景從山區(qū)的青山環(huán)繞著江水，到進(jìn)入市區(qū)高樓大廈瞬間一幢幢地倒退，對面的車子也多了起來，非機(jī)動車道上很少見到自行車，多數(shù)是電動車“嗚嗚”開過。

    江倩兮看著這一切，回憶著這個撫育她長大的小城以前是什么樣的，再和現(xiàn)在的對比，不管看幾次，還是會有一種不真實(shí)的感覺。每到這時候，她就會轉(zhuǎn)頭看一眼顧池，再繼續(xù)看外面。

    “晚上想吃什么？”顧池開著車，目不斜視地問。

    “嗯……”江倩兮想了想說，“我想吃我家前面的那家炸醬面，再加個鹵鴨腿。味道又香肉又多，也不知道還開不開了，我們?nèi)フ艺野桑　?

    “肯定不開了啊，你家那片都被拆掉了。”顧池說是這么說，卻知道江倩兮還是想回家看看的，所以車的方向依然向她家那條路開去。

    一個多小時之后，車子停在一條寬闊的四車道上，靠在路邊熄了火，顧池打開車門走出來，江倩兮也跟在后面下車，抬頭一看，自己家這片已經(jīng)建上了新小區(qū)，小區(qū)外面是寬闊的馬路和整齊的綠化帶。江倩兮站在原地，緩緩地打了個轉(zhuǎn)，四處看著，一點(diǎn)也找不出原來的痕跡，不禁問：“這真是我家嗎？”

    顧池?fù)u搖頭，指著小區(qū)里面道：“你家在小區(qū)里面，六年前就拆了。”江倩兮抓著小區(qū)的圍欄往里看了半晌才道：“一點(diǎn)也看不出來是我家。”江倩兮的家是一幢兩層樓的自建房，還是她爺爺奶奶還在的時候蓋的，上下兩層有七個房間，加上院子有四百多平方米，院子里經(jīng)常種著黃瓜、絲瓜、大白菜，蔥、姜、蒜更是四季不斷，每天晚上她媽媽炒菜的時候，就會在廚房喊一聲：“兮兮，去掐兩根蔥來。”

    扎著小辮的她就會一蹦一跳地跑進(jìn)菜園掐一把蔥。有時候早上起來對著菜園子刷牙的時候，會忽然發(fā)現(xiàn)種的小西紅柿紅了，她就會叼著牙刷，把最紅的那個西紅柿拽下來，洗洗干凈，洗漱好后放進(jìn)書包里，帶到學(xué)校午飯的時候吃。

    啊，她家院子的西面還種了一棵桂花樹，是爺爺年輕的時候就種在家里的，幾十年的桂花樹枝葉繁茂，每年一到桂花開的時候，連晚上睡覺的時候在夢里都能聞到桂花的香味。

    那棵桂花樹曾經(jīng)有人來向爸爸買，在三十年前就出到了一萬元，爸爸都沒賣，爸爸說這棵桂花樹是家里長輩種的，老樹有靈，是保佑家宅平安的，只要江家還有人在，就不能動。

    當(dāng)時的江倩兮聽爸爸這么說之后，甚至想過等自己老了，也要坐在桂花樹下和自己的孫子孫女說，這棵桂花樹是我們老江家的祖宗種的，老樹有靈，是護(hù)佑我們安康的，誰也不許賣，賣了就是敗家玩意兒。“我家的那棵桂花樹呢？拆遷的時候不會被弄壞了吧？”江倩兮回頭問。

    “沒有，那棵樹被移到市公園去了，你家里的一些東西我都幫你收拾好放在我家的老房子里了。”顧池輕聲交代道，“還有當(dāng)年給的拆遷款，給顧瑀哲在北京買了兩套房子，現(xiàn)在漲了不少。”

    “哇，你好有投資眼光哦！以后顧瑀哲就算成績不好，賺不到錢，也能當(dāng)包租公啦！”江倩兮知道顧池在逗她開心，也很給面子地表現(xiàn)得高興了起來。

    “顧瑀哲成績很好，不用擔(dān)心。”顧池笑。

    “那是，有你在嘛！當(dāng)年我這樣的學(xué)渣都能被你拯救，何況是從小被你教大的顧瑀哲呢！”江倩兮轉(zhuǎn)身，拍拍顧池，“走吧，什么都沒有了，沒啥好看的，去找個地方吃飯吧！”

    “嗯，走吧！”顧池也跟著頭也不回地上車。

    江倩兮在車子開動的那一剎那，還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個小區(qū)，沒有一絲一毫和記憶里重疊的影子，連花草樹木和空氣都變得不一樣了，這完全陌生的地方，讓她連一絲眷戀之情都生不出來，只是有些唏噓。

    江倩兮忍不住用力嘆了一口氣，一直注意著她的顧池連忙問：“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覺得還好還有你，顧池，只有你還沒變。”江倩兮低著頭道，“要是連你也變了，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顧池聽她這樣說，微微垂下眼，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說，其實(shí)他也變了，變了很多，并不是她喜歡的那樣了。他年紀(jì)大了，思想僵化了，沒有幽默感了，連身體都被病痛困擾。

    這樣的他就像城市里已經(jīng)老化的房子、快要被淘汰的電器，怎么可能會有年輕人喜歡呢？她說他沒變，只是因?yàn)闀r間還短，她還沒發(fā)現(xiàn)而已。

    接下來的幾天，顧池帶著江倩兮在h市的大街小巷都走了一遍，也去看了市公園里他們家的桂花樹。

    幾十年的桂花樹在她家的院子里顯得很大，可在樹木成林的公園里就變得并不顯眼，也不是桂花開的季節(jié)，江倩兮甚至沒認(rèn)出來這是自己家的桂花樹。

    她不停追問：“這真是我家的桂花樹嗎？”“是的，我親手移栽過來的。”顧池說。

    江倩兮跨過低矮的木欄，走到桂花樹旁邊，摸著桂花樹的樹皮轉(zhuǎn)了一圈，終于在離地一米多高的樹干上發(fā)現(xiàn)了一塊凹進(jìn)去的地方。她驚喜地大聲叫道：“這果然是我家的桂花樹，你看，這個坑是我小時候用鉛筆刀刮出來的！”

    小時候江倩兮總是調(diào)皮搗蛋，她媽媽每次都讓她在桂花樹下罰站，她站著無聊，就會用口袋里的鉛筆刀在樹上挖來挖去，時間久了，就留下了一片指甲蓋大的坑洞。

    顧池看著她笑：“我知道，你以前指著給我看過，還說被你爸發(fā)現(xiàn)后氣壞了，說你要是把樹禍害死了，非得打你一頓。”

    “我爸就是嚇我的，他從來就舍不得打我，哪怕我考試考不好，哪怕我出去闖禍，他都沒打過我。”江倩兮紅著眼看著眼前的桂花樹，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家里的院子里，她放學(xué)回家，就見爸爸在桂花樹下打著扇子看報(bào)紙，她媽媽在院子里擇菜做飯。

    看見她回家，她爸爸會揚(yáng)起笑臉道：“回來啦！餓不餓啊？馬上就吃飯了。”

    “家里買了蘋果，讓你爸給你洗去。”她媽媽就會支使江爸爸干活：“和老太爺一樣，一下班回來就知道在那歇著。”

    “好、好、好，我去給我們的小公主洗蘋果。”江爸爸好脾氣地到廚房拿了蘋果出來洗，還細(xì)心地把蘋果皮削掉，切成一塊塊的放在碗里，端給一回家就坐在房間里寫作業(yè)的江倩兮，“來，兮兮，吃蘋果。”

    年少的江倩兮連頭也不抬：“等會兒吃，寫作業(yè)呢！”

    “爸喂你。”江爸爸拿起碗里的蘋果喂到寶貝女兒的嘴里，江倩兮“嘎吱嘎吱”地咬著，甜甜的水果讓她也開心地望著爸爸笑。

    “甜嗎？”江爸爸問。“甜。”

    “嘿嘿，這可是爸爸一早去菜市場買的。”“謝謝爸！”看著求表揚(yáng)的爸爸，江倩兮也毫不吝嗇地感謝道。江爸開心地看著女兒寫作業(yè)，不時給她喂一塊蘋果，江媽坐在屋外的桂花樹下，看著屋里的父女倆，笑著吐槽道：“這懶老頭，也就愿意伺候伺候閨女。”

    江倩兮摸著樹干上的痕跡，眼中含淚，笑道：“桂花樹啊，還認(rèn)識我嗎？我回來了，等我有錢了，就去買個大別墅，把你種回家好嗎？”“你還當(dāng)我們老江家的桂花樹，好嗎？”江倩兮滿眼懷戀，微笑著抱著桂花樹問。

    公園里一片寂靜，偶有陣陣微風(fēng)吹過，吹得桂花樹上的樹枝微晃，有幾片葉子飄落在江倩兮身上，就像真的在回答小主人一樣。

    江倩兮撿起一片桂花樹葉，開心地望著顧池道：“看，桂花樹答應(yīng)我了，它還想做我們老江家的桂花樹。”

    “嗯，應(yīng)該是答應(yīng)了。”顧池縱容地說道。

    江倩兮笑了，將桂花葉遞給顧池，抬頭問他：“那你呢？”顧池疑惑地接過桂花葉：“什么？”

    江倩兮看著他問：“你什么時候才肯再當(dāng)我們老江家的女婿？”顧池捏著桂花葉的梗子，在手中轉(zhuǎn)著圈，有些好笑道：“哪里有人用一片樹葉求婚的？”

    江倩兮道：“這不是一片普通的樹葉。”顧池笑：“是，這是老江家的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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