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所有工作都趨近尾聲，到了大年三十，屋外溫度更低了。

    冷風刮得窗戶吱吱作響，卻并不降雪。

    市里年味遠沒有電視劇里演的那么熱鬧，因為城區禁煙火，所以顯得有點冷清。

    葉青沉打開小太陽，縮在臥室的桌邊畫服裝設計稿。她是個很怕冷的人，冬天偶爾出席宴會，禮服底下也一定穿著厚厚的毛褲。

    為了省下一筆龐大電費，房間里的空調始終關著，好在她時常在片場待著，入住酒店也有劇組報銷。

    空氣里飄散著葡萄味煙草香氣，又冷又淡，昭示著房間主人不久前才吸過女士煙。

    韓小童今天開始正式放假，準備回老家過年，臨走前還不忘叮囑葉青沉：“姐姐，冰箱里的食物記得按時吃，只要用微波爐加熱一下就行了，時間調到五分鐘，千萬別調過了，容易糊。等你吃完了我就回來了?！闭f完吃飯，還是不肯走，想了半天又說，“你盡量別出門，萬一碰見什么人暴露了地址……不行，我不放心，要不我今年不回去了?！?

    可憐韓小童雖然長得一張嬌小蘿莉臉，卻生了顆絕世老媽子的心——洗衣做飯，拎包跑腿，簡直無所不能。她的人生宗旨就是：一切為了姐姐！

    葉青沉手一頓，抬頭笑著說：“可別。你快走吧，我頭都大了！”

    韓小童依依不舍地走到了門口。

    葉青沉想起什么，忽然問：“禮物呢？”

    韓小童知道她在說什么，應道：“在柜子里呢?！?

    葉青沉點點頭：“嗯，快走吧，注意安全?！?

    韓小童走后，葉青沉就立馬掀桌而起，帶著禮物全副武裝出門了。

    城郊北山私人療養院。

    葉青沉給錢下車，熟門熟路地進了住院樓。

    她裹得像個圓滾滾的球，看起來難得有些喜感，毛絨帽子和高領毛衣擋住大半張臉，誰也看不出這個毫無形象的女人是網絡上正當紅的演員。

    進去時正碰上醫生查完房出來，葉青沉看了眼正對著窗外雪松發呆的葉南，跟著醫生走到旁邊：“李醫生，我弟弟怎么樣了？”

    李醫生拉下口罩：“心理方面的問題想要治愈總要困難一點，不過他能恢復成現在這樣已經很喜人了，至少現在愿意跟我們交流。考慮到他的自閉癥程度，我們決定把喉部手術安排在九月初。這段時間，我們會再安排其他醫生跟他交流接觸，盡量消除他對手術的恐懼?！?

    葉青沉道：“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過有一點，你要做好準備?！崩钺t生神情冷靜，“葉南的自閉癥由來已久，自閉癥除了會使患者產生交往障礙外，往往還伴隨著語言障礙，很有可能，即使治好了嗓子，也不能說話?！?

    葉青沉一顆心緊緊揪住，不知不覺間手指掐破了皮。

    看她這樣，李醫生又寬慰道：“慶幸的是，從七年前治療到現在，葉南已經改變了不少，現在只是性格孤僻了點不愿跟人接觸，但他學習能力特別強，院里的書都被他看遍了。”

    葉青沉稍微好受了一點，誠懇道：“謝謝您?！?

    葉青沉站在門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推門進去。

    vip病房很大，書架衣柜一應俱全，墻上還安了個很大的液晶屏。葉青沉記得上次進來的時候，液晶屏正播放著她出演的電視劇。

    葉南仍然維持著看雪松的動作沒有變，病號服下的脊背清瘦挺直，仿佛沒聽見門口的動靜。

    直到葉青沉開口喊他：“小南?！?

    葉南先是一怔，反應過來后立馬回頭，淡漠的眼神里透出一抹色彩。

    他抬起雙手比了個手語：姐姐。

    他一轉過來，喉嚨上的疤痕就藏不住，盡管淡了許多，但白凈皮膚上橫亙著的猙獰丑陋的傷疤還是很顯眼。

    葉青沉鼻子瞬間一酸，強忍著淚意，也用手語比畫：“過年快樂?！?

    葉南彎彎眼睛，清秀的臉上有著輕快的笑意，抬手回她：過年快樂。

    葉南其實并不是她親弟弟，但兩人的關系卻比親生的姐弟更親。不光因為兩人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還有一個原因是，葉南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全是因為她……

    葉青沉以前不叫葉青沉，叫阿寶，是孤兒院院長隨口給起的小名。

    院長說她剛到孤兒院時渾身臭兮兮的，活像從垃圾桶里爬出來的一樣，因為淋雨所以還發著高燒，暈倒在孤兒院門口，院長心軟收養了她。

    孤兒院的一群小孩子里，葉南總黏著她。

    那會兒葉南也不叫葉南，他沒有名字，喊他的時候就叫“喂”。

    有一天，葉青沉坐在他旁邊說：“以后你就叫‘阿貝’吧，我們倆合起來就是‘寶貝’，我是你的寶貝，你也是我的寶貝?！?

    因為一場高燒，她已經不記得以前的事了，真正成了沒父母的孩子。

    阿貝那時候嗓子好好的，聲音很清脆，在院里的時候經常唱歌，路過的大人隔著鐵柵欄門說他的聲音像黃鸝鳥：“好！”

    七歲那年，有一對慈眉善目的夫妻來到孤兒院，滿院子的小孩兒站成一排，他們挑中了長得最乖巧可愛的阿寶，要帶她走。

    阿寶不放心阿貝，跟他們談條件：“要帶我走，就必須帶上我弟弟，不然我就不走?！?

    磨了半天，對方好不容易同意了，她跑去跟弟弟宣布喜訊。

    第二天，兩人收拾好東西蹲在大門口的臺階上等人來接。

    這天天氣很好，不冷不熱，微風一吹，就把喜悅吹到了天邊。

    從早晨等到中午，終于有人停在他們眼前。

    十九歲的少女是逼人的漂亮，她穿著到腳踝的田園風碎花長裙，戴著精致的草帽，手腕上的鏈子閃閃發光，還牽著一條毛發順滑的斗牛犬，像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夢。

    少女微微俯身：“你是阿寶？”

    阿寶點頭。

    少女笑起來：“你餓了嗎？我這里有餅干。”

    阿寶摸摸肚子，誠實地說：“餓。”

    少女拿出餅干給她：“吃完才有力氣接著等?！?

    阿寶分了一些給弟弟，兩人吃了幾塊，滿足地瞇起眼睛，還沒來得及開口感謝，就聽少女對著斗牛犬說：“豆豆，怎么辦，有人搶了你的狗餅干！”

    斗牛犬長得很不友好，追人的時候更兇，張大的嘴巴里牙齒鋒利，眼睛里閃著食物被搶走的兇光，差一點就要撲到阿寶身上。

    尖銳的狗吠連連刺激著耳膜，恐懼從阿寶內心深處彌散到全身每一寸皮膚，手腳越來越軟，幾乎要站不住了。

    千鈞一發之際。

    “姐！”

    “你瘦了?！比~南慢慢比畫手語。

    剛失去聲音的那段時間，他想說什么全靠葉青沉意會，后來買了手語書跟著學，終于能大概比畫出一句話的意思。這樣的生活過了兩年，葉青沉才靠刷碗洗盤子攢到一點錢給他請了一位家教老師系統學習手語。

    教手語的老師很難找而且收費也高，為了省錢，只上了一個月課葉南就不愿意再學了。他不想姐姐那么辛苦，明明是個需要保護的女孩子，卻一直咬牙保護著他。

    “拍戲需要?！比~青沉坐在床邊，把禮盒遞過去，“這是給你的新年禮物。”

    葉南露出疑惑的眼神，邊看她邊拆開禮盒。

    嚴嚴實實的一層層掀開，露出里面銀色的筆記本電腦機身。

    葉青沉笑了下：“李醫生說你很聰明，最近還開始自學起了高中的知識，我想著光看書可能不太容易理解，所以買了臺電腦，約了老師給你直播上網課。課程表我已經提前做好放在桌面了?！?

    葉南卻有些猶豫。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葉青沉嘴角弧度更大了些：“你放心，我已經跟老師說好了，不需要你露臉和做出回應，有問題打字告訴她就行。”

    葉南立刻露出欣喜的神情，乖乖點頭。

    這一刻，葉青沉心里忽然覺得不是滋味。

    如果當時在巷子里，葉南沒有推開她，沒有被利器傷到喉嚨，就不會因為說不了話患上自閉癥，也不會被耽誤這么多年。

    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或許她弟弟現在會過得很好。

    苦澀蔓延到舌根，葉青沉摸摸他的腦袋。少年烏黑柔軟的短發遮住了眉眼，是時候該剪了。她說：“等治好了病，我送你去高考好嗎？”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