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古人-《山河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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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德齋
天王寺是高郵八大寺之一。這寺里曾藏過一幅吳道子畫的觀音。這是可信的。清李必恒還曾賦長詩題詠,看詩意,此人是見過這幅畫的。天王寺始建于宋淳熙年,明代為倭寇焚毀(我的家鄉還鬧過倭寇,以前我不知道),清初重建。這幅畫想是宋代傳下來的。據說有一個當地方官的要去看看,從此即不知下落,這不知是什么年間的事(一說是“文化大革命”中被毀于揚州)。反正,這幅畫后來沒有了。
天王寺在臭河邊。“臭河邊”是地名,自北市口至越塘一帶屬于“后街”的地方都叫臭河邊。有一條河,卻不叫“臭河”,我到現在還沒有考察出來應該叫什么河,這一帶的居民則簡單地稱之曰“河”。天王寺瀕河,山門(寺廟的山門都是朝南的)外即是河水。寺的殿宇高大,佛像也高大,但是多年沒有修飾,顯得暗舊。寺里僧眾頗多,我們家凡做佛事,都是到天王寺去請和尚。但是寺里香火不盛,很幽靜。我父親曾于月夜到天王寺找和尚閑談,在大殿前石坪上看到一條雞冠蛇,他三步躥上臺階,才沒被咬著。雞冠蛇即眼鏡蛇,有劇毒,蛇不能上臺階,父親才能逃脫,未被追上。寺廟中有蛇,本是常事,但也說明人跡稀少矣。
天王寺常常駐兵。我的小說《陳小手》里寫的“天王廟”,即天王寺。駐在寺里的兵一般都很守規矩,并不騷擾百姓。我曾見一個兵半躺在探到水面上的歪脖柳樹上吹簫,這是一個很獨特的畫境。
我是三天兩頭要到天王寺的,從我讀的小學放學回家,倘不走正街(東大街),走后街,天王寺是必經的。我去看“燒房子”。我們那里有這樣的風俗,給死去親人燒房子。房子是到紙扎店定制的,當然要比真房子小,但人可以走進去。有廳,有室,有花園,花園里有花,廳堂里有桌有椅,有自鳴鐘,有水煙袋!燒房子在天王寺的旁門(天王寺有個旁門,朝西)邊的空地上。和尚敲動法器,念一通經,然后由親屬舉火燒掉(房子下面都鋪了稻草,一點就著)。或者什么也沒得看,就從旁門進去,“隨喜”一番,看看佛像,在大的青石上躺一躺。大殿里涼颼颼的,夏天,躺在青石上,窨人。
天王寺附近住過一個傳奇性的人物,叫靳德齋。這人是個練武的。江湖上流傳兩句話:“打遍天下無敵手,謹防高郵靳德齋。”說是,有一個外地練武的,不服,遠道來找靳德齋較量。靳德齋不在家,鄰居說他打醬油醋去了。這人就在竺家巷(出竺家巷不遠即是天王寺,我的繼母和異母弟妹現在還住在竺家巷)一家茶館里等他。有人指給他:這就是靳德齋。這人一看,靳德齋一手端著滿滿一碗醬油,一手端著滿滿一碗醋,快走如飛,但是碗里的醬油、醋卻紋絲不動。這人當時就離開高郵,搭船走了。
靳德齋練的這叫什么功?兩手各持醬油醋碗,行走如飛,醬油醋不動,這可能么?不過用這種辦法來表現一個武師的功夫,卻是很別致的,這比揮刀舞劍,口中“嗨嗨”地亂喊,更富于想象。
我小時走過天王寺,看看那一帶的民居,總想:哪一處是靳德齋曾經住過的呢?
后于靳德齋,也在天王寺附近住過的,有韓小辮。這人是教過我祖父的拳術的。清代的讀書人,除了讀圣賢書之外,大都還要學兩樣東西,一是學佛,一是學武,這是一時風氣。據我父親說,祖父年輕時腿腳是很有功夫的。他有一次下鄉“看青”(看青即看作物的長勢),夜間遇到一個糞坑。我們那里鄉下的糞坑,多在路側,坑滿,與地平,上結薄殼,夜間不辨其為坑為地。他左腳踏上,知是糞坑,右腳使勁一躍,即越過糞坑。想一想,于瞬息之間,轉換身體的重心,盡力一躍,倘無功夫,是不行的。祖父是得到韓小辮的一點傳授的。韓小辮的一家都是練功的。他的夫人能把一張板凳放倒,板凳的兩條腿著地,兩條腿翹著,她站在翹起的板凳腳上,作騎馬蹲襠勢,以一塊方石置于膝上,用毛筆大書“天下太平”四字,然后推石一躍而下。這是很不容易的,何況她是小腳。夫人如此,韓小辮功夫可知。這是我父親告訴我的,不知是他親見,還是得諸傳聞。我父親年輕時學過武藝,想不妄語。
張仲陶
《故鄉的食物》有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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