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男童死尸案-《法醫(yī)宋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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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后,南城門。
當(dāng)日為了調(diào)查方玉婷一案,安盛平將任務(wù)分配了下去,各有分工。他的小廝福順之前一直負(fù)責(zé)查找那些棺木的來源,后來在翟金玉一案中,有人把棺材的草圖泄露了出去,福順這才承認(rèn)是他為了省事,將那草圖到處發(fā)散,現(xiàn)在城內(nèi)的許多棺材鋪都有此圖。
想必那煽動白樊借題發(fā)揮的“內(nèi)奸”,也是從這些渠道得知了棺木的具體細(xì)節(jié)。
之所以會讓福順來查此事,最主要是因為福順為人極有眼力,而且不論是誰,他總能找到話說,很快和對方稱兄道弟,因此最適合去做打探消息的事。可誰曾想,他竟這么疏忽,差點壞了大事。
福順也知自己這次鬧大了,為了將功補過,他去那一家家棺材鋪收回了流傳出去的圖紙,又認(rèn)真打探了一番,終于得了個有些用處的消息。
原來,福順收到了信,說是南城門會運進一口棺材來,據(jù)說是城里某個姓張的員外從城外訂制的。
其實宋慈早就推測出方玉婷一案中的那些棺木不是出自長樂鄉(xiāng),畢竟一口氣訂這么多副一模一樣的棺材實在是引人懷疑。
這消息一傳來,宋慈一行人傾巢出動,一大早便隱匿在了城門邊,只等著那棺材出現(xiàn),然后來個順藤摸瓜,好查清那位“張員外”的真實身份。
福順和阿樂的模樣比較普通,因此他二人連同趙東林一起扮作了官差,守在城門口查看進出的路人。安盛平和安廣主仆連同徐延朔則找了間茶樓,坐在個臨窗卻并不顯眼的位置,暗中觀察。
至于宋慈,他竟穿了件樸素的天青色長衫,在城門附近支起了一個小小的攤位,把自己扮作個替人寫信的窮書生。
城門口人群熙攘,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可他們足足等了四五個時辰,還是不見任何可疑的人或物。莫說棺材了,就連個大一些的馬車都沒出現(xiàn)。
茶樓上,安、徐二人吃罷了午飯和晚飯,連茶水也換了不知幾輪。阿樂他們則在城門口站得連腿肚子都開始發(fā)酸。唯有宋慈,仍是不慌不忙地坐在那攤位上,若是有生意上門,便和顏悅色地幫人寫上封書信,若是無人問津,就拿著本發(fā)黃的舊書翻看,似乎周遭的繁華都與自己無關(guān)。
眼瞅著天色漸漸暗了下去,茶樓上的安盛平終于坐不住了。
他伸手將茶杯往桌上一摔,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響聲,人也站起了身,“別等了,我們這怕是被人算計了!”
徐延朔也搖了搖頭,“打探消息本就有虛有實,這一次,怕是趕上了個假消息。”
“空歡喜一場……”
徐大人的話安盛平自然也明了,可一想到在大熱天里等了一整日,還是有些不甘,心里想著回去可要好好敲打福順一番!
這時,城門處突然一陣喧鬧,不知從何時開始,聚集了一群人,似在圍觀什么,且還有著越聚越多的趨勢,有些在城門左右擺攤的小販也不顧自己的攤位,順著人群聚了過去。
“少主,需不需要卑……”
安廣的話未問完,安盛平已經(jīng)用一只手撐著茶樓的圍欄,側(cè)身翻了出去。眨眼的工夫便落了地,大步朝著城門口的方向走去。
安廣和徐延朔忍不住對視一眼,俱有些無奈,一個安盛平從二樓躍下就夠引人注目了,為了不再招惹他人注意,他們還是選擇了走樓梯。
“出了什么事?”路過宋慈那攤位時,安盛平蹙著眉,低低問了一句。
宋慈距離城門較近,因此方才也看了個大概,此刻卻有些迷茫,“好像是因為一個人。”
“一個人?”安盛平喃喃道,又往前走了幾步,“我倒要看看誰有這么大的本事!”
安盛平撥開人群,便看到了引發(fā)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那人身材矮小,看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因其渾身上下都被件寬大的黑袍罩住,除了隱隱能看到一雙眼睛外,再沒半點縫隙。
此時正值盛夏,這人卻黑袍加身,縱使那衣料不算厚實,可看起來仍舊令人有種莫名的燥熱。
那人跌跌撞撞,左右閃躲,直到此刻宋慈他們才注意到,這人正在被圍觀的人群攻擊,人們的臉上都露出嫌惡之情,有些人還撿了石頭朝著那人身上扔去。
一塊小石直直地打上了那人的小腿,那人吃痛跌倒,用手按住自己的傷痛處,卻并不反抗辯駁。
“怎么回事?”緊隨而至的徐延朔先是喝止了眾人的暴行,隨后低低問著在長樂鄉(xiāng)待得最久的趙東林。
趙東林趕緊上前,向幾位大人解釋起來,“回大人,此女姓重,單名一個玥字,她和她祖父住在城北,她祖父叫重徽,這祖孫倆,嗯……”
趙東林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還是將臉靠近徐大人,壓低聲音道:“這祖孫倆性格孤僻,做事也有些古怪,因此被視為不祥之人,所經(jīng)之處,必是人人喊打,膽小的孩童和婦孺更是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了晦氣。”
聽了這話,徐延朔似乎有些不悅,他一身正氣,自然看不得這欺軟怕硬之事。而一旁的安盛平則更是義憤填膺,只覺得一群人欺負(fù)個弱女子,實在可恨。
福順向來最會察言觀色,近日又連犯了兩次錯,更是急于表現(xiàn)。見安盛平臉色陰沉,馬上換了副笑容可掬的面孔,快走幾步,伸手去攙扶那倒地的重玥姑娘。
孰料,這姑娘怕是被欺負(fù)慣了,難得有人關(guān)心示好,她反倒比方才挨了打還要怕,推開福順的手臂,踉蹌著站起來想要逃走。
她身旁不遠(yuǎn)處正停著一輛平板車,那車上蓋了床草席,席子下面掩著口死豬。原來方才正好有人推了平板車,要運一口整豬出城,偏巧這時趕上了這場騷亂,便只能先停靠在城門旁。
重玥的小腿被石頭打傷,也許還抽了筋,她站起身時忍不住一個踉蹌,沖著那平板車倒了過去,撞掀了草席,一頭磕在了死豬的肚子上。
宋慈突然注意到那死豬的樣子有些奇怪,因為一般這種死掉的牲畜要么是完整的,要么是被剁碎、庖解了,可眼前這死豬看起來雖沒什么異常,但肚子卻明顯被剖開過,然后又用黑線密密地縫合到了一起。
眼看著周圍越聚越多的人群,還有越來越難聽的詆毀和咒罵,安盛平在茶樓苦等一日的積怨也終于爆發(fā),他不顧阻撓,一把拉出趙東林腰間的佩刀,朝著那死豬肚皮上黑色的粗線劃去。
安盛平那刀剛劃開,一股惡臭便迎面襲來。就在距離較近的幾人都忍不住紛紛用衣袖遮住口鼻之時,那死豬的肚子里滑出了一條手臂。
那儼然是個孩童的手臂,上面還掛著豬腹內(nèi)的血肉和油脂……
手臂倒垂在平板車上,人群中立刻爆發(fā)出一陣驚呼和尖叫,有個膽小的婦人直接昏了過去。
安盛平也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看著那孩童的手臂,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好在緊隨而至的徐延朔反應(yīng)快,一把將那原本蓋在死豬尸身上的席子又罩了回去,但是問了一圈,也不知誰是這平板車的主人,只好先繳了車,一起趕回了縣衙。
直到他們離開,也沒人注意到已經(jīng)趁亂逃走的重玥。
畢竟比起這離奇的事件來,她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和重玥一樣微不足道的,是她黑袍上的一只白色的蛆蟲。那是方才安盛平劃開死豬肚子時,從那噴濺出的鮮血中帶出來的。那小蟲正落在她的袖口處,她一低頭剛好看到,本想用手撫去,卻在手指接觸到那蛆蟲時愣住了,她的眼神中掠過一絲驚訝,但終究沒作聲,而是從袖口里掏出一塊帕子,將那小蟲用指尖夾起,輕輕放進手帕中包好,揣了起來。
拋開重玥這邊不談,且說宋慈和安盛平他們幾人回到衙門,宋慈第一時間便切開了那死豬的肚子,那豬腹之中,竟塞了一個死掉的孩子。
那是一名男童,身上什么衣物都沒穿,只看身高的話,年紀(jì)約在七八歲,頭上扎著兩個小小的團髻,用水沖刷掉身上的血跡后,上面有幾處明顯的傷痕,類似擦傷和撞傷,但都不足以致命。只是他后背有一處呈弧狀的血痕,似乎生前受過重創(chuàng),卻又叫人看不出那是什么物件造成的。
這孩童身上能作為證物的衣服和鞋襪不見了,就連他的傷口也似乎在塞入豬肚前被人徹底清洗過,連半點證據(jù)都找不到。
不過經(jīng)過尸檢后,宋慈還是得出了結(jié)論,認(rèn)為這孩子應(yīng)是被人按住口鼻,活活憋死的。
至于這平板車到底是何時被何人拉到了城門,也需要好好調(diào)查一番。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平板車之所以會被拉到城門口,極有可能是為了將這只裝了孩童尸首的死豬運出城去。
“你們不覺得這事很蹊蹺嗎?”安盛平雖見過不少死人,但年紀(jì)這般小的,卻還是頭一次見,因此心里免不得別扭,“真想掩埋一個孩童的尸體,怎么都比藏起一個大人要容易,但兇手不直接把他埋了或燒了,偏偏要想出這種詭異的辦法把這尸體運出城,這么做,究竟是何種目的?”
“大概這孩子是哪家的少爺?”阿樂道,“說不定,這孩子被人綁架了,然后……”
“似乎有些道理。我這就帶人去查,若是真出了劫質(zhì)幼童之事,必須嚴(yán)懲!”徐延朔說著,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一旁的趙東林趕緊提刀追了上去。
這時,半晌沒說話的宋慈將他二人攔了下來,“徐大人少安毋躁,事情還沒調(diào)查清楚,宋某認(rèn)為,這孩童是被人劫持后虐殺的可能性不大。”
“哦?”徐延朔不解,“宋公子何出此言?”
“徐大人請看,”宋慈邊說邊為大家解說道,“這孩童的手掌上有做粗活留下的繭子,這說明他平日里定是做慣了苦工,試問這樣一個孩子,怎會被人劫走勒索贖金呢?”
聽了宋慈的話,原本唯一的那點頭緒也斷了,因此幾人臉上都露出了迷茫。
“其實從很多細(xì)微之處,我們都能推斷出一個人所處的環(huán)境,以及在他身上發(fā)生過的一些事。就好比這個孩子,他看起來雖像有七八歲,但從骨齡看,他其實差不多有近十歲了,只是身高較同齡人來說比較矮小,因此看起來并不像十歲。此外,他的左小腿曾斷過,應(yīng)該是年前受的傷,現(xiàn)已痊愈,可仔細(xì)摸摸,仍能摸出不同,而且他受傷時并未好好休養(yǎng),所以左右腿不一樣長,平時走起路來,怕是有些跛足。”
“這么說來,這孩子的出身還真的不太好?”安盛平不解,“既是這樣,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也許另有隱情吧……”宋慈想了想,這才朝著徐延朔道,“徐大人,你不妨先去查查近期有哪些失蹤的孩童,年約十歲,身材矮小,而且右股之上還帶著一塊巴掌大的胎記。”
“嗯,有了這些,倒是好查些。”徐延朔點頭,這才吩咐人去調(diào)查。
不過比起那孩子的身份來,找到這平板車的主人倒是更容易些。用了不到一個時辰,調(diào)查便有了結(jié)果。
那車是個姓王的老漢拉到城門口的,這王老漢倒也老實,一下子就全都招了。
他說他是受朋友之托,將那死豬運出城去埋了,結(jié)果途經(jīng)城門,剛好趕上那場騷亂,還扯上了他平板車上的那頭死豬,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死豬肚子里竟藏了個死孩子!
王老漢當(dāng)時嚇得不輕,車也不敢要了,什么都沒拿就這么跑了。
待到進一步質(zhì)問他這位“朋友”是誰時,他的回答令宋慈和安盛平他們都無法平靜了。
原來,這老漢的朋友不是別人,正是曾經(jīng)卷入?yún)峭ū粴⑷朔质话傅耐婪蛳耐剑?
“我看兇手極有可能就是他了!”安盛平對夏望山的印象很深,“他都敢提刀去殺人了,想必沒什么是他干不出的!而且這人戾氣重,又是個喜歡惹事生非的主,只是沒想到這才安生了幾日,就又惹了禍?zhǔn)聛恚|林,我問你,這姓夏的是何時放出去的?”
因為平日里都是趙東林跟著徐延朔一起打理衙門中的大小事宜,所以這一次安盛平直接問了他。
好在,趙東林也是個有心人,這些事都記得清清楚楚,隨時應(yīng)答如流,“回安公子,夏望山不曾收監(jiān),吳通一案結(jié)束后,夏望山因有意傷人被罰銀二兩,并杖刑八十。”
“八十!”安盛平微蹙眉,“他扛得住?”
“當(dāng)然扛不住,”一旁的宋慈搖搖頭,解釋道,“這八十杖刑分了幾次,前兩次分別為二十,最后夏望山自己嫌麻煩,領(lǐng)了個四十杖,直打得他幾日下不得床,所以,你這般篤定人是他殺的,有什么根據(jù)嗎?”
“根據(jù)?這不是明擺著的!這豬是他的,他又有殺人的器具和本事,所以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出這孩子哪里得罪了他,他又是為了什么一定要殺了這孩子!”
安盛平這番話倒也不無道理,只是,單憑這一點就斷定夏望山是殺人兇手,實在有些牽強。這一次,他們沒有像往常那樣先將人帶到衙門過審,而是直接趕往了夏望山的家中。
和上次來訪相比,夏望山的家似乎比之前更蕭條了幾分,聽說自從他雨夜傷人之事被傳開后,街坊鄰居都躲著他,認(rèn)為他為人暴戾兇殘,不想與之往來,所以他的生意日漸慘淡。
此刻,夏望山面露慍色,雙手抱肩,沉著臉,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宋慈他們。
他本就長得又高又胖,肥頭大耳,再加上那好似在看仇人一般的眼神,任誰也會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阿樂苦笑著輕咳了一聲,往自家公子身邊湊了湊,小聲道:“還說自己沒殺人,您看他這眼神,兇得跟個惡鬼似的……”
“你們才是鬼!一群陰魂不散的鬼!”
不等阿樂說完,夏望山就先往前沖了幾步,當(dāng)然,以他的身手是根本近不得幾位貴人之身的。還離著老遠(yuǎn),夏望山就被幾個官差攔了下來,只能氣得在那里干號。
“我這是造了什么孽,走了這般霉運!上次冤枉我挨了八十板子還不夠嗎!我告訴你們,我夏望山說得出做得到,要是你們再逼我,我就跟你們拼了!反正我未成家,我不怕!”
說完,為了表現(xiàn)自己的兇惡,又朝著安盛平和宋慈揮了揮拳頭,也許在他看來,安、宋二人比較像書生,一定不會功夫,十分文弱。
安盛平牽起嘴角,冷冷一笑,“你說我們冤枉你,難道那死豬不是你的?”
“不是!近日沒幾個客人上門,我?guī)兹諞]開過張了,家里只有些零碎,哪來的整豬?!”
“哦?這么說,也不是你讓那姓王的老漢幫你把豬運到城外埋了?”
“當(dāng)然不是!那老王頭肯定是拿了你們的好處,一并來冤枉我!哼,枉我平日對他還算不錯,偶爾還會分他些碎肉,想不到他竟害我!”
“夏望山,你口口聲聲說那王老漢陷害你,可王老漢也說就是你把那死豬交給了他,讓他拉去城外埋了,還說這豬有病,你怕人家說你賣病死的豬,所以才給了他一串錢,讓他偷偷幫你去辦此事。”
“他胡說!他冤枉我,我還給他錢?”
“怎么,這錢不是你的?”
安盛平說著,從一旁的趙東林手中接過一串銅錢,這時福順已經(jīng)頗有眼力地端了碗清水過來在旁候著。安盛平笑笑,從那串銅錢上解下來幾個,隨手扔進了碗里。
銅錢沉了底,而原本清澈的水波上,立刻浮現(xiàn)出了幾朵油花。
“知道這是何物嗎?是油,你說這錢不是你給他的,那上面怎么會有油?”
夏望山有些懵,“這是何意?”
“你整日殺豬宰羊,還問我這是何意?”安盛平撫掌大笑幾聲,“夏望山啊夏望山,事到如今你還不招認(rèn)嗎?要不要我找人再打一盆水來給你洗洗手,或是洗洗你錢匣里的那些銅錢和碎銀,看看是不是都帶著油水!”
“你是說,這是那些肉上的油……”
安盛平當(dāng)然不會告訴夏望山,這些事都是來此之前,宋慈教給自己的。不過,也是因為這個,他們才判定王老漢沒有說謊,那死豬應(yīng)該就是夏望山托王老漢埋到城外去的。
但令所有人都未想到的是,即便被當(dāng)面揭穿了謊言,夏望山還是死不認(rèn)罪,他非但不認(rèn)罪,還大喝一聲,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地朝著自家內(nèi)室跑去。
“不好!”
徐延朔反應(yīng)最快,一下子想起,他們將那姓王的老漢也一并押到了夏家,以便當(dāng)面對質(zhì)。此時,他正在夏望山的屋內(nèi)候著。那夏望山拼了命地往屋里沖,必是要去找王老漢算賬。
果不其然,夏望山剛走進屋里,看到王老漢,快走幾步,順手抄起一把藏在門后的剔骨刀,揮舞著朝他奔去。
王老漢一見他,就跟見了鬼一般懼怕,看他兇神惡煞地提刀過來,直接“嗷”了一聲,嚇得兩腿發(fā)軟,癱坐在了地上。
好在夏望山的手腕被緊隨其后的徐延朔一把攥住,力道之大,險些讓夏望山疼得叫出聲來。那刀也掉在了地上。
這一次,倒是平日里不怎么跟著安盛平他們出來辦案的福順先有了發(fā)現(xiàn)。
“公子您看!”福順指著床上鋪散的被子道,“這怎么好似……”
血跡!福順雖沒說完,但在場的人都能看出那被子上一塊塊暗褐色的污漬分明就是血跡。
“夏望山,你如何解釋這個?”徐延朔扣著夏望山的腕子,沉聲道。
“還能是什么,血唄!”夏望山眼珠瞪得溜圓,嘴上卻仍舊囂張得很,“要不要老子脫了褲子給你們驗驗,看看衙門里那幫狗打得夠不夠狠,能不能解了幾位大人的氣!”
他的言下之意,這血跡乃是他自己的。
不過宋慈并沒被他的話擾亂,而是走到床邊,彎下身,細(xì)細(xì)打量著那床薄被。那被面不算新,被角處還有些破損,顯然已經(jīng)用了有些年頭了。
其實早在驗尸時,宋慈就發(fā)現(xiàn)了那男童的口鼻處有些赭褐色的絲線,偏巧,夏望山這床被子就是這個顏色……
一時間,似乎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了夏望山。
這時,又有小吏突然快步走進屋內(nèi),附身到趙東林耳畔低語了幾句,趙東林微微色變,點了點頭,上前幾步,對著徐延朔道:“大人,據(jù)附近百姓上報,數(shù)日前,夏望山曾與一上門買肉的女子發(fā)生口角,當(dāng)日女子攜帶一男童,看起來年約七八,頭上雙髻。夏望山當(dāng)時曾威脅那孩子,若是不聽管教,便將他宰了,塞到豬肚子里去。那男童聽后嚇得大哭不止,因此有不少人可以作證。”
此言一出,似乎又為夏望山的罪行添了一筆證據(jù)。
“既是如此,那女子和孩童的身份可曾查明?”
“已經(jīng)查到了,只是……”趙東林表情有些忌憚,“此女夫家姓陳,名初,在……在……”
“你吞吞吐吐作甚?”安盛平有些不耐煩,語氣中帶了幾分責(zé)備道,“如實說來便是!”
“是!”趙東林雙手抱拳,作俯首狀,將頭面低垂,“陳初與其妻張氏均為城北董府之家奴。”
“城北……董府……”安盛平聞言,原本英俊的面孔帶了幾分驚訝,“你說的,可是那個董府?”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吃了一驚,即使是那方才還囂張鬧事的夏望山聽了,也不由得乖乖閉嘴禁言,不再出聲。
宋慈雖不是本地人,但也知曉城北居住的都是些達(dá)官貴人,而放眼整個長樂鄉(xiāng),姓董的,又有些身份的,就只剩一家了。
安雨柔的亡夫董疏城有一叔輩姓董,名興邦,曾任職于樞密院,雖官位不及院事,但仍令人敬畏。便是身為郡國公之子的安盛平見了,怕也得生出幾分忌憚。
而偏偏,那遇害的男童竟是出自城北董府。
安盛平臉上的表情愈發(fā)凝重起來,他苦澀一笑,仿似自言自語般低聲道:“奇怪,那老狐貍不是最近才告老還鄉(xiāng)了,怎么剛一回來,就惹上這種事?”
徐延朔與董興邦雖不算相熟,但也曾同朝為官,有過一些交集,因此對于董興邦的事情比旁人了解些,“若是本官沒記錯,董大人家的公子年紀(jì)與那遇害的小兒相仿,而且董大人曾說過,他家兒子平日最愛吃的,就是小炒肝尖……”
“徐大人的意思是,那陳初的妻兒極可能是來這里買豬肝,然后又和夏望山有了沖突?”
徐延朔沒說話,但顯然是默認(rèn)了這一猜測。
“總之,先把人帶回衙門收監(jiān)!另外再派人去董府找那陳初和他妻子來認(rèn)尸!”
安盛平說完,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覷。
被帶回衙門的夏望山說什么也不肯承認(rèn)自己殺了人,一口咬定是那姓王的老頭冤枉自己。而被害男童的真實身份在陳初與其妻一起認(rèn)尸后得到了證實,正是他們的小兒子陳小騫。
原來,陳小騫早在五日前就失了蹤,當(dāng)時陳初已來報過官,不過衙門給不出任何有用的回復(fù)。就在一家人篤定了陳小騫是被拐走,怕是此生無望再見時,卻又迎來了這樣的噩耗。
陳妻伏在小兒子的尸體旁放聲痛哭,陳初直吵嚷著要與夏望山拼命。
不過,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夏望山還沒死,那告發(fā)了他的王老漢卻先死了。
就在安盛平等人去夏望山家的翌日,王老漢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了自家的床鋪上。
據(jù)說,他得知自己帶了個裝死孩子的死豬出城后,被嚇得不輕,但又怕?lián)?zé),再加上被夏望山嚇唬,回家當(dāng)晚就活活被嚇?biāo)懒恕K未闰灹耸C實其確實是死于心悸,并沒有什么疑點。
宋慈知曉那陳小騫于五日前便已失蹤后,便陷入了沉思。
他不明白為何從那陳小騫的尸體來看,像剛死了一兩日,可卻失蹤了那么久?
難道說,陳小騫并沒有在失蹤的那日就被害,而是被夏望山折磨了幾日后才死的嗎?
帶著這樣的疑問,宋慈決定再次提審夏望山。
而就在他還沒來得及見到夏望山時,一個不速之客不請自來,到了縣衙的大門口。
此人正是那告老還鄉(xiāng)的董興邦,安盛平口中的“老狐貍”。
只看外貌,董興邦還算儒雅慈祥,他兩鬢須眉均帶著點白霜,雖年事已高,但身板還算硬朗,腰身挺得筆直,一雙眼睛里飽含笑意,嘴角微微上挑,即使不笑,也讓人覺得倍感親切。
可就是這么一張“老好人”的臉,在安盛平的眼中卻透著奸詐虛偽。
“董老,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啊。”因為自小便受父兄的耳濡目染,安盛平雖心中厭惡,但臉上仍擺出一副恭敬的笑容,看起來十分自然。
董興邦不愧是官場出身,舉手投足間令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沒有任何官威,反而透著股謙卑,“四公子倒是比年初時更意氣風(fēng)發(fā)了,想來這挖心一案,進展得頗為順利啊!”
“哪里哪里,只是略有些眉目罷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看起來像是相識多年的忘年交一般。
“董老這次過來,可是為了那陳小騫遇害一案?”
寒暄過后,話題終于回歸到了案子上,安盛平看著董興邦,明知故問道。
那董興邦面露苦澀,微點了點頭,“不錯。陳初夫婦是我在回鄉(xiāng)路上收留的難民,他夫妻二人自愿賣身到我董家為奴。至于他們那孩子,雖然年幼,但還算乖巧聰明,跟我家裕兒年紀(jì)相仿,這一路顛簸,倒也玩得到一處。誰知五日前那陳小騫突然失了蹤,當(dāng)時我便放了話,若有人尋得陳家小兒,便賞紋銀十兩。可誰能想到,他竟遭此橫禍,死得這般凄慘!”
董興邦邊說邊止不住顫抖,仔細(xì)看,竟似真的動了感情,連眼眶都有些紅了。
“既然已經(jīng)查明了兇手,還請四公子務(wù)必嚴(yán)懲,還陳小騫一個公道!”
這時,一旁的宋慈連忙上前行了個禮,畢恭畢敬道:“董大人,如今案情尚未查明,還望大人……”
“這位是?”
熟料不等宋慈說完,那董興邦先沉下了臉,打斷了他。
“這位宋慈宋公子乃是我昔日同窗。當(dāng)年,我二人一同拜在了真先生門下。”安盛平有些不悅,但仍舊解釋道。
“哦,原來是真德秀先生的得意門生啊!倒是老夫有眼不識泰山了。”董興邦變臉變得比這盛夏的天氣還要快,“大人二字就莫要再提了,如今董某已不在朝廷,還請宋公子另做其他稱呼的好。”
宋慈微頷首,笑了笑,想起方才安盛平對董興邦的稱呼,于是便也喚了聲“董老”。
“宋公子說案情尚未查明?這話老夫倒是有些聽不懂了,既然人證物證俱在,有何不能查明的?”
“董老,那夏望山尚未認(rèn)罪,總不能屈打成招吧。”安盛平雖對夏望山?jīng)]好感,但面對董興邦,仍是不肯松口。
“哦?那照四公子的意思,若是兇犯不肯招供,就全當(dāng)無罪了?”董興邦冷哼一聲,“不招,就用刑,重罰之下,必然開口。”
他雖已告老還鄉(xiāng),此刻又故作謙卑傷心,但身上那股戾氣是多年養(yǎng)成的,并不會因為年事已高而退減半分,可見此人的行事風(fēng)格即是如此。
安盛平被他氣笑了,“用刑?那不是屈打成招了!”
“四公子此言差矣,對待惡人自然要用惡法,一味以禮相待,怎會有結(jié)果。”董興邦的語氣雖不算硬,可說出的話著實令人發(fā)寒,“老夫聽聞那屠戶就曾卷入過人命官司,還敢提刀砍人!而今陳小騫又死在了他手里,還有他那鄰居,不也被他活活嚇?biāo)懒恕_@樣的人,早就該誅。若是留在世上,還不知要禍害多少無辜之人!”
這話說完,安盛平還沒來得及回應(yīng),宋慈卻先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難怪提起董興邦時,安盛平會面露難色,這人確實是只“老狐貍”。只用了短短一日,便將他們所查的結(jié)果弄得一清二楚,就連夏望山曾卷入過吳通被殺一案也查得清清楚楚。
不過最令宋慈意外的是,董興邦竟連夏望山那鄰居被嚇?biāo)酪皇乱仓?
事實上,宋慈他們也是剛接到消息不久。雖然將那王老漢的尸體帶回衙門做了檢驗,但因此事關(guān)系到到董府,所以一直秘密辦了,并沒多少人知情。
難道說……衙門里有人告密?
這個人,是不是那個教唆白樊的“內(nèi)奸”?
想到這里,宋慈忍不住與安盛平對視一眼。而安盛平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因此臉上的表情實在稱不上好看。
董興邦卻不管這些,再次施壓道:“人命關(guān)天。何況受害的還是孩童,此等喪心病狂之徒難道還要對他姑息不成!”
一時間,安盛平竟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
宋慈再次行了一禮,“董老,既然您今日特意來衙門問及此事,想必對此案十分重視,晚輩剛好有些事想要請教。”
“宋公子但說無妨。”
“請問董老,那陳小騫是幾時,又是為何去到夏望山家中的?”
“幾時我不清楚,不過那陳小騫與他母親負(fù)責(zé)后廚的采買。吾兒董裕自小便喜歡吃豬肝,隔幾日就要吃上一頓。想來,是因為這個才認(rèn)識了那兇犯?”
“原來如此……聽聞幾日前,陳家母子與夏望山起了沖突,這事董老可否知曉?”
“這種事我就不知曉了,畢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見他說得云淡風(fēng)輕,宋慈心道,這董興邦果然是在裝樣子。雖然嘴上說什么要嚴(yán)懲兇徒,可看起來,他根本不在乎陳小騫的死活……
送走了董興邦,安盛平沉沉地嘆了一口氣,“那老狐貍著實可惡!也不知他這次前來究竟是為了什么?如此耀武揚威的,難道就是為了彰顯他對待自家奴仆有多慈祥親切?”
宋慈勸道:“你也無須如此動怒,我們該如何就如何便是了,難道還真因為他一句話,就審都不審,直接給夏望山定罪不成!”
“唉,你不懂……”安盛平猶豫良久,終于搖著頭,苦澀一笑,“惠父兄可知我為何會對這姓董的有所顧慮?”
“因為,他與董將軍一脈?”
“自然也有這么一層關(guān)系,就算董疏城不在了,可我姐名義上還是董家人,多少要給那老鬼留些顏面。更主要的是……我二哥安盛乾與那樞密院的樞密使左大人走得有些近。”
剩下的話,安盛平?jīng)]有言明,宋慈也聽懂了。
當(dāng)今圣上龍生九子,除去幾位早夭以外,還有三子尚在。雖看似一片和睦,但朝廷之中早就暗潮洶涌,各成一派。而樞密院與中書門掌管著文、武大權(quán),他們的態(tài)度直接決定了日后的儲君。
其中樞密院更是掌軍國機務(wù)、邊備兵防、戎馬之政令,出納密命,以佐邦治,因此地位極重。而樞密院事左靖左大人是站在五皇子那一派的。
安盛平的二哥安盛乾和那五皇子曾是同窗,如此說來……
“可我記得,郡公他……”
“嗯,父親和大哥是站在太子那派的,畢竟我父親和史相同僚多年,交往甚密。”
他口中的“史相”乃是當(dāng)朝宰相史彌遠(yuǎn),這史彌遠(yuǎn)和安盛平的父親有著幾十年的交情,就連安盛平的大哥安盛熹也由史相作主,娶了他一位遠(yuǎn)親的女兒范氏。
提到這些,安盛平臉上的表情又凝重了幾分,“其實派別之爭,我素不感興趣,但如今那老狐貍興師動眾地跑來,怕不僅僅是耀武揚威那么簡單。”
“你的意思是……”
安盛平背負(fù)雙手,信步走到窗欞旁,望向窗外,他那眼神雖看著遠(yuǎn)方,卻又無比黯淡,似乎根本看不到希望。
一邊是父親和大哥,一邊是二哥,甚至可能還牽連到了他姐安雨柔。這些事,安盛平從前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一直在刻意逃避,想不到一個孩童的死,竟將這些他有意避開的事情又?jǐn)[到了明面上,逼著他做一個選擇。
“旁的不說,這案子,惠父兄可有把握?”
“從目前獲取的物證來看,那夏望山確實有作案的可能。”宋慈仔細(xì)回想著這幾日所看到和聽到的一切,“首先是他與陳家母子發(fā)生沖突那日,當(dāng)時夏望山才受過第二次杖刑沒幾日,正要去受第三次,也是最嚴(yán)重的那四十杖。據(jù)悉那日夏望山出門前,剛好遇到陳家母子來買豬肝,陳小騫貪小便宜,順了兩個豬腳,恰被夏望山撞見,于是他便對陳小騫大發(fā)雷霆,還揚言要把他宰了塞進豬肚子里。”
“你說他當(dāng)時剛受過第二次杖刑沒幾日,那他當(dāng)時可否有能力殺人?”
宋慈面露苦笑,點點頭,“應(yīng)該是有的,不過那日他受了第三次杖刑后,是被人抬回去的。按照當(dāng)日他所受傷勢,至少三日內(nèi),行動都會有所不便。”
“可陳小騫是最近一兩日才死的……據(jù)陳小騫父母所說,他是五日前,也就是和夏望山發(fā)生沖突沒多久后失蹤的,卻在失蹤幾日后才遇害,這是不是說明,當(dāng)時兇手雖然綁了他,卻沒有能力殺人?”
安盛平此話說完,宋慈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良久,這才道:“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為什么陳小騫明明失蹤了五日,卻直到最近才遇害?究竟這五日里發(fā)生了什么,為何他的蹤跡無人知曉?”
安盛平見好友苦思不得其解,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時候就是想太多了!除了夏望山,還有誰會去傷害一個孩子?陳小騫才幾歲,就算再淘氣,也罪不至死吧!何況你也說了,他是被人掩住口鼻活活憋死的,沒有些身量和狠心,誰能做得到?”
這話倒是不假,宋慈初時也懷疑過,但現(xiàn)在已有的證據(jù)全都指向了夏望山,不管是發(fā)生的沖突,還是那口死豬……甚至包括他被褥上的絲線。也許一切真就那么簡單。
“可他還沒認(rèn)罪啊。”
“惠父兄!我雖不喜那老狐貍的為人,但有句話他說對了。”安盛平嘆口氣道,“若是兇犯不肯招供,那就全當(dāng)無罪了?所以招不招供,跟本人認(rèn)不認(rèn)無關(guān),重要的,還是要看證據(jù)。”
“話說如此,可我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少什么?夏望山脾性暴躁,本就是個睚眥必報之人,何況那幾日他又挨了板子,心里正憋著一團火,陳小騫偏在這時候招惹了他,豈不正是送上門的羔羊,正好被他拿來開刀泄憤!”
“可你也說了,這夏望山脾性不好,若是他殺人,會用憋死對方如此簡單的方式嗎?”
安盛平倒沒想到這點,一時也有些語塞,“也許他當(dāng)時身體欠佳,還沒完全恢復(fù),所以用不了多么暴戾的手段。”
“你這么說,倒是篤定他就是兇手了?”
“就事論事罷了。”
兩人探討完畢,都不再作聲。就連宋慈也承認(rèn),雖然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妥,可現(xiàn)在人證物證俱在,夏望山的確是最有可能的兇犯。
宋慈嘆了口氣,說實話,他也不知自己還在等什么,也許,還少一個極有說服力的證據(jù)。
可令人始料不及的是,這證據(jù)他們還沒來得及去找,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而這“證據(jù)”不是別人,正是那董興邦之子—董裕。
就在董興邦到訪后的翌日,董府竟下了帖子,請安盛平到府上一見。安盛平本不想前去,畢竟昨日里那董興邦剛來過縣衙,如今又請他們過去,不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但礙于董興邦過去的地位,再加上此案關(guān)系到董府的家奴,宋慈也認(rèn)為有必要去董府一探究竟,所以安盛平還是勉為其難答應(yīng)了。只不過,這次的帖子只邀請了他一人,徐延朔又有官職在身,所以安盛平此番前往,只帶了安廣、福順,而宋慈則因昨日與董興邦也算有一面之緣,因此也一同前往。
福順備好禮品,幾人輕裝上陣,一大早便來到了董府。
出人意料的是,董氏夫婦竟不在,直到此時安盛平他們才知曉,原來給他們下帖子的不是董興邦,而是他那幼子董裕。
安盛平雖然不屑跟一個小孩子周旋,但多少還是顧忌到了董家的身份,耐著性子見了他。
董興邦早年曾有一子,也曾大擺宴席,悉心照料,但那孩子福薄,七歲那年生了場重病死了。后來又過了兩年,董興邦才又老來得子,再得麟兒。因此,他對這個兒子一直寶貝得很,也保護得很,許是有了上次的教訓(xùn),自此之后,他一直把兒子藏在家中,再不肯讓他外出,也幾乎沒帶這孩子見過什么外人。所以關(guān)于董裕的一切,安盛平完全不了解,這也是他頭一回見到董裕本人。
和董興邦一樣,這孩子也長了張極面善的臉孔,讓人看了十分喜歡。他年紀(jì)不大,也就六七歲的模樣,但衣著打扮顯得有些小大人,他背負(fù)著雙手,蹙緊了眉,來回踱步,似乎已經(jīng)等了很久,有些不耐煩了。
福順?biāo)鶄涞亩Y是一套上好的表禮,一套湖筆,一方青硯,外加四樣首飾、四樣點心,還有一包當(dāng)季的龍井。這些物件都選得恰到好處。
董府丫鬟將那些點心打開,放入盤中端上來時,福順也親自上前伺候,從那幾盤點心中刻意撿了盤金絲蓮蓉卷,又打發(fā)丫鬟把茶水端下去,改送了一壺桂花酸梅湯過來。
董裕顯然對這兩樣吃食很是滿意,原本焦躁不安的情緒也平穩(wěn)了些,他走回桌旁坐下,乖巧地吃了起來。
只是他從小嬌縱慣了,即使吃得滿意也忍不住表現(xiàn)出一副抱怨的姿態(tài),“酸梅湯配蓮蓉卷倒是不錯,可惜酸梅湯不是冷的,不解暑氣!”
一旁的安盛平搖晃著折扇,冷哼一聲,“哼,你倒是會吃!還嫌不是冷的……那要不要找人把這酸梅湯吊到井水里降降溫?”
“吊到井里?”董裕蹙眉,“哼,土包子!”
“你說什么?”安盛平將折扇收起,臉色陰郁,眼瞅著便要爆發(fā)了。
好在這時,福順上來解了圍。
“公子,小的聽說,董大人家里有口冰窖。不知有沒有冰塊?若是將這冰塊放進酸梅湯里,那味道一定美極了!”
董裕笑了,擺出副得意的表情,“算你識貨。沒錯,我家里確實有口冰窖。來人啊,給本公子取些冰來,我要請客人嘗嘗新鮮!”
一席話說完,別說福順笑得有些尷尬了,就連一直沒說話的宋慈聽了,也覺得不自在起來。
“董公子,你派人給我下了請?zhí)愀赣H可知?”
安盛平想殺殺這孩子的銳氣,所以故意逗弄他,像哄小孩一樣朝著董裕微微一笑,伸出手,想要摸他的頭。
熟料安盛平手還沒摸到,那董裕往旁邊一躲,狠狠地拍了安盛平的手背。
安盛平未來得及躲,這孩子手勁還挺大,惹得安盛平有些不悅。
“小鬼頭,你別太囂張!”
“什么小鬼頭!你也沒比我大多少,別擺出副高高在上的嘴臉,真是難看!”
“我?難看?”
一句話,險些把安盛平氣歪了嘴,要知道,從小到大,還沒人說過他“難看”。
宋慈就站在兩人身旁,不由得低了頭,咬著嘴唇忍住笑。
而宋慈的這個反應(yīng),令安盛平臉上更掛不住了,他向前幾步,一把提起了董裕的后衣領(lǐng),“胡鬧!大人不在家,就準(zhǔn)你沒大沒小了不是?”
“我才不是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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