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挖心偽案疑云-《法醫(yī)宋慈2》
第(1/3)頁
幾日之后,長樂鄉(xiāng)。
自鳳棲山上歸來,又過了一段日子,按照女鬼挖心的頻率來看,那女鬼該是又要出沒了。
宋慈他們做了萬全的準備,翟家和柴家都加派了人手來監(jiān)視,就等著方玉婷的婚書一到,便可以行動了。
但誰都沒想到的是,這看似沒有任何背景的翟金玉卻又給他們惹出了一件大麻煩事。
而這一切,還要從幾日前說起。
那一日,天剛蒙蒙亮,打更的還在巷口和最近一直蹲守在附近,假扮成乞丐的官差打了聲招呼。即使是夏日,晨露時分仍然有些陰冷,尤其是昨夜還下過雨,因此那看起來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假乞丐不由得搓了搓手,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肩膀,蜷縮在墻邊。他的眼睛雖然時不時朝著翟家的后門望去,但心里只想著那假扮小販的同僚能趕緊過來和自己交班,好讓他回家換身衣裳,再喝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粥,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他們已經在這里守了七八日了,可那姓翟的還過得好好的,別說什么女鬼了,出入那翟家的,連個外人都沒有,也就是翟金玉和他那五十來歲的瞎老娘,還有一個半大小子的書童,兩個伺候他和他娘的小丫鬟,一個炒菜的婆娘,一個留著八字胡的管家,外加一個整日就知道傻笑的苦力長工。
假乞丐正想著,卻聽得遠遠地吱扭一聲,那翟家后院的大門開了。
一個男子探頭探腦地從那院子里走了出來。
那人身材瘦高,皮膚白皙,高高的鼻梁,一雙狹長微挑的丹鳳眼,雖然臉上沒有笑,但嘴角上像掛著三分笑意。只是,這笑叫人看來有種危險陰冷的感覺,在這晨露凝重的清晨,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那假乞丐看到他后,下意識地低下了頭。因為這從翟金玉家中走出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他們縣太爺家的公子—唐清楓。
好在這位縣令公子平時不學無術、目中無人,只有惹禍上身,需要父親大人幫忙擦屁股時,才會往那衙門里走上一遭,因此根本不會把他們這種小人物放在眼里。
怪的是,他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從那翟金玉家中走出來?
看到此情此景的假乞丐也不敢怠慢,待到那位縣太爺家的寶貝公子轉過巷子口終于消失不見后,馬上起身收拾起自己的鋪蓋,一路小跑地回去交代情況。
而接到了消息的徐延朔等人,顯然也沒料到那唐松的兒子唐清楓竟和翟金玉有這么一層關系……
“這唐公子說好聽些就是淡泊功名,直白些呢,就是不學無術??傊@些年也沒少仗著他父親的名義去外面為非作歹,不過真要說他是什么欺男霸女、殺人放火之輩,他又沒這個膽量……無非也就是小打小鬧,做些缺德事罷了?!?
此時向幾位大人匯報情況的,乃是這長樂鄉(xiāng)衙門內一個叫趙東林的官差。他年約三十,個子不高,膚色偏黑,臉頰右側還有一顆綠豆大的黑痣。之前在竇天寶和吳通兩起案件中,趙東林都因為觀察細微、辦事得當而受到了安盛平和徐延朔的賞識,便被有意提拔,最近一直跟在他們身邊。
“他如何作威作福且不說,你就單說他和那翟金玉,是怎么扯上關系的吧!”安盛平實在想不通,他之前明明叫人調查過翟金玉,這人雖然被退婚了好幾次,可名聲還算不錯,一直以來,都是以正人君子的形象示人,若不是家產來源不明,安盛平根本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
趙東林搖搖頭,臉上露出個苦笑,雙手抱拳,朝著幾位大人微微一揖,“回安公子,那翟金玉所在的墨松書院因為名字里有個松字,所以當年去請了唐大人來題字。唐大人便趁機幫自己的兒子撈了個掛名的先生來當,可那唐公子能教個什么?就算他敢教,也沒有人敢學。無非就是掛個頭銜,每個月領幾個零花錢,傳出去比較好聽罷了?!?
宋慈聽罷,點了點頭,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記得,那翟金玉在墨松書院做的剛好是個文職,管管門生招收還有給先生們發(fā)放月餉之類的吧?”
趙東林趕忙點頭,“正是,也許有了這層關系,再加上他們年紀相當,所以這二人平時便有了些交情。說是朋友倒也談不上,至多也就是互相利用罷了。”
“互相利用?”安盛平再次不解道,“這倆人能有什么可互相利用的?”
“公子您莫忘了,您和徐大人來到長樂鄉(xiāng)之前,唐縣令可謂一手遮天、說一不二的。翟金玉雖然是個讀書人,可那聰明才干全都用在了人情往來上,他其實沒有功名,也沒有什么過人之處,可是卻進了我們長樂鄉(xiāng)最氣派的書院,這在外人看來,也是個肥差??!
“就拿每年招收學子來說,書院每年新收的學子名額不會超過七人,為了擠進書院,自然有不少油水會流到翟金玉的指縫里。他若是沒有靠山,又怎么能穩(wěn)坐這羨煞旁人的位子?聽說前年年末時,山長原本想要將他換下來,提攜自己那三姨太的弟弟,可后來不知翟金玉跟唐公子說了什么,唐大人竟親自出面,愣是把此事壓了下去?!?
“這么說來,那翟金玉還真有些本事了!只不過……”安盛平眼珠子一轉,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個不可言明的笑,“只是不知那有本事的是他,還是他家的丫鬟。”
原來,經過趙東林的調查,那翟金玉家中一共養(yǎng)著兩個貌美如花的丫鬟,通常情況下,大戶人家養(yǎng)幾個丫鬟、通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偏偏,翟金玉家中的兩位丫鬟并不是他自己要用的。這倆丫鬟的身份只是個幌子,實際是別人養(yǎng)在他院子里的姘頭。
其中有個叫迎春的,便是縣令公子唐清楓的相好;至于另一個叫粉桃的,則是書院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臨老入花叢,養(yǎng)在翟金玉家的。
也難怪那翟金玉雖然沒什么文采,卻可以在書院這么吃得開,原來他不僅有靠山,而且,還靠了兩座大山!
“那迎春原名好像叫春兒,本就是縣太爺家中的,她和唐公子也算是青梅竹馬,小的聽說原本唐公子曾許諾于她,將來會將她納到自己房中,可誰知道卻娶了個母老虎,眼里容不得沙子,根本不讓他納妾。自打成了親,唐公子只要和哪個丫鬟婢女多說上一句話,他的正室就又是打又是罵的,這迎春更是倒霉,有次和唐公子在后院親熱時,正好被撞了個正著,所以被狠狠地打了頓板子,半死不活地就給賣了出去。”
徐延朔自己沒有家眷,也不懂這大戶人家的爭風吃醋、鉤心斗角之事,因此一時還沒明白過來,“既然賣出去了,怎么又去了那翟金玉家?”
“回大人,那迎春還在挨板子的時候,唐公子就先行一步遣了人去給翟金玉報信,所以那人牙子一來,迎春前腳剛邁出唐府,后腳就被接進了翟家,好吃好喝,上等的金瘡藥伺候著,只等過了風頭,那唐公子再來私會佳人。”
眾人聽了都禁不住感嘆,這唐清楓和翟金玉還真是當人一面,背人一面。
而就在他們這番談話之后的翌日,翟金玉死了。
他死在了自己家中,院子里還停了一口棺材,而更主要的是,他被人挖了心。
這種種跡象都和那假扮的方玉婷所慣用的手法一致,只是安盛平卻不明白為什么明明派了那么多人把守在翟家附近,卻連半點翟金玉收到方玉婷婚書的消息都沒有!
“這是屬下的錯!”趙東林現(xiàn)在是掌管其他官差的小頭目,有什么事情,大家都會先向他匯報,再由他傳遞到徐延朔那里去,“昨日負責在翟家大門和后門把手的幾個兄弟見了唐公子從翟府出來,就趕緊回來稟報了,結果屬下一時大意,沒有再派人跟進,誰曾想,偏就在這時候出了事……”
一行人不敢怠慢,趕緊備了車馬,朝著翟金玉家中趕去。
到了大門口,該下馬的下馬,該下車的下車,結果還沒進門,就聽到一聲聲凄厲的哭號。
原來是那翟金玉的瞎老娘正在院子里連滾帶爬地哭鬧,她身旁站著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小丫鬟,幾次想要靠近去扶她一把,可是又怕被她那胡亂掄起的拐杖打到,只能站在一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地擦眼淚。
趙東林走在幾位貴人身后,小聲道:“這是粉桃,和她有染的,是書院里一位叫周文勝的先生?!?
徐延朔點點頭,撩開前襟,跨過門檻,幾步便來到了那瞎老婆子的附近。他身法靈活,躲開了那揮動的拐杖,一把抓住了拐杖的一頭,迫使翟老夫人停了手。
“老夫人,在下姓徐,是來調查你兒子那起命案的,你且把拐杖放下,有什么我們好好說,本官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那位翟老夫人近日身體抱恙,這兩日才有些好轉,能下地走動,原本就虛弱得很,結果今早天還沒亮,就被一聲尖叫吵醒,得知兒子死在了家中。她顧不得看不見,拼了命似的想要趕去兒子房內。
其實這距離不算太遠,可她瞎著眼,又不讓旁人攙扶,所以一路上不知跌了多少次。她恨自己看不見,連兒子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因此發(fā)了瘋似的想要傷害自己,傷害別人。她掄起拐杖的同時,也一次又一次地打向自己……似乎只有身體上的痛苦,才能解了心里的痛,讓她暫時忘卻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絕望。
而徐延朔的到來以及他的那番話,仿佛將翟老夫人全身的力氣都抽走了,她腳底發(fā)軟,頭發(fā)沉,還來不及說什么,就直接昏了過去。
徐延朔趕緊扔掉拐杖,將她扶住,回頭朝那丫鬟大吼了一聲,“老夫人住在哪間房?”
粉桃長這么大從沒見過這么兇悍的男子,頓時被嚇得一個激靈,指著后面,哆哆嗦嗦道:“那……那邊……”
“還不快帶路!”
這邊廂,徐延朔背著翟家老夫人去房里休息,安盛平則回頭吩咐了一句,叫底下人趕緊找個大夫來看看,可別翟金玉的案子還沒破,他老娘又死了。
“奇怪,”宋慈往前走了幾步,看著徐延朔他們遠去的背影道,“怎么只有那個叫粉桃的,迎春呢?”
“是啊,”聽到這里,安盛平也不禁起了疑,“要說那書童不在我倒是不覺得什么,可當丫鬟的,就算只是掛名,此時卻不在老夫人身邊守著,難道跑去那翟金玉房里看尸體了?算了,不管怎么說,還是先進去看看……”
誰知安盛平的話音未落,后院突然跑出了幾個人。那是兩個官差和一對中年男女。
那男子留著八字胡,看起來約莫四十來歲,穿著打扮算不上華麗,可也是干凈整齊,一看就是個體面人。他身邊站著個有些邋遢的女子,大約五十歲左右的年紀,體態(tài)偏胖,有些其貌不揚,穿著則略顯寒酸,腰間還扎著條布滿油點子的花布圍裙。
想來,這兩人便是那翟金玉家的管家和廚娘了。
果不其然,不等安盛平和宋慈開口去問,趙東林又搶先一步為二人做出了解答。
“那留胡子的是翟家的管家,姓林,叫林興。至于那婦人,則是翟家的廚娘,好像是個寡婦,夫家姓金,本名何花,一般人都稱呼她為老金家的?!?
“哎呀,真嚇死我了!”那金寡婦大呼小叫的,雖沒有哭,可一點不比方才那個瞎了眼的翟老夫人叫人省心,本來聲音就不好聽,嗓門還大,著實讓人覺得刺耳,“林管家啊,這可怎么辦啊!少爺死了,我們這些下人是不是都干不下去了?”
“你個婆娘咋咋呼呼的干什么!沒看到有官府的人在嗎!”林興臉上的表情十分兇狠,可聲音卻不大,顯然是礙著旁邊兩個官差的面,不敢太過造次,“老夫人還在,翟家家底也還在,散不了!”
“可……可少爺死得也太慘了吧,怕不是,被那方玉……”
“閉嘴!”林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管好你的嘴,什么都不知道就別亂說!要是妨礙了官府辦案,你擔待得起嗎?”
說完,林興轉過身,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院子里的安盛平和宋慈他們。
林興這人,別的不會,識人的眼色卻是有幾分,一看那兩位的面相,就知道他們的官職一定比方才押著自己過來的那兩個官差大。尤其是那為首的一位白衣公子,他那氣度和一身行頭,饒是唐縣令家的公子,也不配給這位公子提鞋的。
林興趕緊回了頭,朝著金家寡婦撇了撇嘴,示意她千萬不要亂說,這才轉了頭,換上了一副笑顏,“不知幾位大人到來,是小民怠慢了,還請幾位……”
就在他做出個“請”的手勢時,安盛平卻冷笑了一聲。
“好你個林興,你家公子死了,你怎么也不難過啊?”
“這……”
一句話,正戳中了林興的痛處,他嚇得趕緊彎下腰,朝著那位跟自己說話的公子行了個大禮,“不敢不敢,小民知道幾位大人一定會給我家公子申冤的,所以這才……”
安盛平擺擺手,往前又邁了幾步,邊說邊往里張望,“罷了罷了,我聽說你家還有個丫鬟,一個書童,哦,好像……”說著又回頭看了看趙東林,“好像還有個長工吧?怎么不見那幾人出來?!?
“回大人的話,小民也不清楚,不過往常都是金嫂子一大早就做好了飯,等著兩位姑娘來廚房取,然后給老夫人和少爺送過去。今日不知為何,粉桃仍是按著一貫的時辰去取了飯食,可那迎春卻一直沒有露面?!?
“哦?”安盛平倒是真沒想到那迎春會失了蹤,轉頭看看那仍舊傻站在林興身后,連個禮都不知道行的金寡婦,“飯是你做的?”
那金寡婦比較粗魯,不懂什么規(guī)矩,而且安盛平年紀輕輕,穿的還是便服,心里根本沒把他當什么大官來看,所以直接回道:“是啊,我做的,今早做了幾碗粉條,蒸了一屜饅頭,還特意做了老夫人愛吃的糖油粑粑?!?
安盛平苦笑,心道我又沒問你做了什么,沒必要一一向我說明,“好,那我再問你,往常都是迎春來端飯給你家少爺的嗎?既然她今日沒來,那你沒去找找?”
金寡婦搖頭,“沒,我找那小蹄子干嗎?反正她也不是第一回了,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也不知誰是主子,誰是丫鬟!”
她顯然不知道那迎春是唐縣令兒子養(yǎng)在翟家的姘頭,叉著腰,擺出一副看不慣的表情,看來是與這小丫鬟間有著不少的積怨。
在一旁的林興終于看不下去了,伸出手用力拽了拽金寡婦的袖子,“你瞎說什么!”
“我哪里瞎說了!”金寡婦卻是得理不饒人,“就她能耐,整日里什么都不干!不就是仗著自己年輕貌美嘛!我看那粉桃比她好看多了,人家就沒她那么些花花腸子!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小蹄子打的什么算盤,她就是想趁機爬上爺們的床,一個卑賤的下人,還想當鳳凰了!”
就在金寡婦和那林興拉拉扯扯,扯著嗓子大喊大叫的當,徐延朔已經安頓好了翟家老夫人,風風火火地趕了回來。
徐延朔人還沒走近,就聽到了那金寡婦的喊叫,待到走近了,看到安盛平和宋慈臉上那尷尬的笑容,不由得板起臉,用力咳嗽了一聲。
徐延朔今日穿了官服,也帶了佩刀。再加上,他本就長得頗為威武嚴肅,身上有種不怒自威的氣質,所以那金寡婦只看了他一眼,馬上就乖乖閉了嘴。
一旁的林興更是徹底傻了眼,心想完了,這回可鬧大了。
而且,林興這腦筋轉得極快,早就聽說過當今圣上尤為重視那方玉婷殺人挖心的案子,派了一位什么名捕頭來調查,同行的還有那董將軍的小舅子、郡公家的小兒子。這么看來,那帶著佩刀穿著官服的,必定就是那位徐大人,而這白衣公子,肯定就是安公子了!
察覺到了兩人的真實身份,林興嚇得趕緊撩開前襟,跪倒在地,不住地在地上磕起了響頭。一想到方才那位安公子還怪自己對翟金玉的死不上心,他就后怕,因此盡力想彌補一下。
“大人??!還望大人給我家少爺做主?。 ?
林興一邊說,一邊還在不住地磕頭,最后那額頭都紅了,眼角也滑下了幾滴淚,也不知那眼淚是疼的,還是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來的。
“不管怎么說,先看看里面的情況吧。”宋慈提議道。
“也好,”畢竟比起留下來看這場鬧劇,安盛平更想去里面看看那翟金玉的尸體,“前面帶路?!?
“是!”
那兩個押著林興他們從后面出來的小吏很是自覺地分了工,一個留下繼續(xù)守著這兩個翟家的下人,另一個則帶了安盛平他們朝后院走去。
翟家原先家底一般,這幾年有了書院那位名叫周文勝的夫子,以及唐清楓的扶持,翟金玉在書院的地位坐得十分穩(wěn)固,再加上他最近幾次被女方退親后都得了好處,因此翟家日漸富裕了起來。
這一切,從他家的房屋和房里的擺件就能看出來。
房子不大,三進三出,而且相對古樸,一看就是老房??珊瓦@頗有些年頭的老房子格格不入的,是那房間里的裝飾都很別致華貴,儼然都是最近幾年新置辦的。
不過,這是不是也是一種欺騙他人的手段呢?讓不知情的人覺得,他這人比較簡單,不是那種喜歡招搖的性格。
還沒走進翟金玉的房間,門外那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跡就吸引了宋慈的注意。
之前,他去過同樣是被方玉婷殺害的岳家小公子房里查看,雖然受害者的房間有些凌亂,可并沒有發(fā)生這種血跡會移到門外的情況,而當他們一行人走到房門口時,更令宋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發(fā)生了。
“棺材呢?怎么沒有棺材!”還不等宋慈發(fā)出疑問,徐延朔先忍不住發(fā)問道,“是不是你們私自將那棺材給抬出去了?”他問的,自然是那帶著他們進來的小吏。
私移物證可是大事,那小吏可不敢背這個罪責,趕忙解釋道:“回徐大人,小的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這等造次之事啊!我們趕到時,那棺材就不在這里,而是停放在后院中,方才進來的時候正好有個假山擋住了,繞過那假山,便能看到那口棺材?!?
“你說那棺材之前就不在屋里?”徐延朔說著回過頭,看看身后的兩位公子,“該不會是這翟家的人給抬出去的吧?”
“應該不是,”宋慈站在門口朝屋里望了望,然后搖頭否定道,“徐大人您看,這房間過于狹小,似乎并沒有可能放下一口棺材……”
宋慈說完,徐延朔才發(fā)現(xiàn),這房子確實太過狹小,屋里已經放了大床和桌椅,并沒有什么多余的地方可以再放下一口體積不小的棺材。那也就是說……
“雖然有棺材,可那棺材卻不是放在房里的?這倒是和之前幾次不太一樣啊?!?
“是不太一樣,可也要依真實情況來看,這里就這么大的地方,確實有些……”
“嗯,不管怎么說,還是先看看尸體吧!”說著,徐延朔率先邁步進了屋。
翟金玉就躺在床上,可奇怪的是,他和之前那幾位穿著統(tǒng)一紅喜服的受害人不同,只著了件白色的內衫,怎么看都是最為普通的日常打扮,一點也不像是接了婚書,要和那方玉婷洞房花燭的樣子。
而且不僅如此,這屋內也沒有任何裝飾,包括方才走過的院子,也是空蕩蕩的,什么擺設都沒有。
之前去那岳公子家時,許是因為知道兒子活不過新婚之夜,所以院子里掛滿了白色的燈籠,好像人還沒死,就已經開始提前預備喪事一樣,讓人看了不免晦氣。
這翟金玉好像完全不知那方玉婷選了自己當夫婿,要在新婚之夜取自己性命一般。整個翟府,也看不出有何不妥。包括方才那個哭到昏厥的翟家老夫人,還有那怕事的管家跟咋咋呼呼的廚娘,他們臉上只有難以置信,根本沒想到昨日還活得好好的翟金玉,會在一夜之間就見了閻王……
懷著這樣的疑問,宋慈抬步跨進了屋內。
這屋里畢竟是死了人的,所以血腥氣頗重,好在這一次發(fā)現(xiàn)死尸很及時,尸體并沒有到腐爛發(fā)臭的地步。
待到距離那尸體近了,宋慈抬眼打量了一番,可這一眼,還真把他給看愣了。
雖說那翟金玉并沒有穿紅色的喜服,可乍看之下,他的死相和那位岳家小公子還真有七八分相似。
兩人胸前都是一片血紅,被人開了膛,破了肚。而且因為翟金玉穿著的是一件白衫,所以血跡更是醒目,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但真正令宋慈感到驚訝的,并不是這個,而是他發(fā)現(xiàn)翟金玉凌亂不堪的發(fā)髻似乎……有些濕。那發(fā)絲緊貼著蒼白的面頰,好像是昨夜頭發(fā)濕漉漉的就睡下了。再看他那衣服,白色內衫上渲染著一大片血跡,沒有血的地方又十分干爽,怎么看都不像是被水浸染過。
想到這些,宋慈不由得伸出手,伸進了翟金玉的頭發(fā)里,感受到了一股潮濕的氣息。
果不其然,那發(fā)絲根部還是濕的,雖說現(xiàn)在是盛夏,可也不可能流這么多汗,把頭發(fā)整個打濕吧?
宋慈低下頭,好奇地看著自己的手,發(fā)現(xiàn)上面竟還粘了些細碎之物。
這時,他的身后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應該不會錯了吧?”原來是那安盛平緊隨著宋慈來到床邊,他看著床上的尸體道,“死得如此詭異,除了那女鬼,別人誰還干得出?”
“可他為什么沒有穿喜服?”一旁的徐延朔則從一開始就覺得此事略帶蹊蹺,“棺材不在屋里也就罷了,連衣服都不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喜服和棺木一樣,都是訂做的,花紋和款式完全一樣,宋公子之前不是還特意指出,那衣服是提前準備好的,并不是按照受害人的身材定做的,所以都比較肥大,以防因為受害人身形過于高大或是肥胖而穿不進去……既然如此,為何翟金玉沒穿?”
“難道,是他和那女鬼歡好時脫了?”
安盛平嘴上這么說著,不由得朝旁邊使了個眼色,安廣和那趙東林一直都跟在他的身邊,不過找衣服這種小活,自然不用勞安廣的手。
那趙東林搶先一步,上去扒了扒床上堆積成一團的被褥和衣物,又彎腰趴下,在床下找了一番,這才站起身,朝著幾位公子和大人搖搖頭,表示并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只是,趙東林似乎有話想說,但因為看到宋慈正在驗尸,便沒有打攪,打算先等等,等宋慈先說完正事,他再開口。
好在,趙東林也沒有等太久,宋慈很快便完成了初步的尸檢。
“這翟金玉應該是昨夜子時被人殺害的,只是……”宋慈說著,眉頭緊緊擰在了一處,“這胸前的傷口卻是死后才造成的,并不像之前幾位受害者,是直接在活著的時候被人挖了心。至于他真正的死因……”
宋慈雖然沒有直說,但僅從他臉上的表情,安盛平他們也能猜出,這翟金玉似乎死得不簡單。
“真正的死因如何?”
“我有個想法,不過要等進一步驗尸完畢才能知道結果?!?
“安公子、宋公子、徐大人……”見宋慈說完了,趙東林接著道,“方才小的趴在地上檢查床下時,有個發(fā)現(xiàn)。”
“哦,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趙東林也不著急回答,彎下腰,從那床下掏出了一雙鞋子。
那是一雙普通的男鞋,看那尺碼的大小,應該是死者翟金玉的,只是不知為何,那鞋子卻是濕的。雖然還不至于濕到滴水,但很明顯,這鞋之前可能是在河邊之類的地方走過,所以腳尖的部位沾濕了,后面有的部位已經干了,可還是在鞋面上留下了一道淺白色的痕跡。
“奇怪,”徐延朔將那鞋子接了過去,也不嫌臟,放到手中來回翻看道,“那翟金玉昨晚打翻了水盆不成,這鞋竟?jié)癯蛇@樣?!?
“好像不是水盆,”這鞋子的出現(xiàn),進一步證實了宋慈的想法,他指著那鞋底道,“徐大人您看,這鞋底有泥沙,所以我懷疑翟金玉昨晚可能去過河邊?!?
“河邊?”
“不錯,其實我方才也注意到,那翟金玉的頭發(fā)是濕的,只是不知為何,他身上的衣服卻很干爽,所以我懷疑,他是昨夜歸來后去換了衣服,還未來得及弄干頭發(fā)就被人殺害了。當然,也不排除還有另一種可能。”
“另一種可能?”
“不錯,”宋慈說著,臉上露出個無可奈何的笑容,“其實我懷疑……他可能是淹死的。”
“淹死?!”安盛平忍不住驚呼一聲,“那他是怎么回來……”話還沒問完,他自己卻先意識到了答案。
難道說,這翟金玉是淹死在河里,然后尸體被人背了回來,那人給他換上了衣服,之后再挖了他的心?
“你說他是被淹死的,有什么證據?”
宋慈見安盛平問起,便指引著眾人一起又回到了床邊,他執(zhí)起翟金玉的一只手,示意大家湊近些觀看。
“你們瞧,翟金玉的這雙手,其中幾個指頭上有破口,此外他的指甲俱都呈黯色,乃是因為指甲里有泥沙,而且我方才驗尸時發(fā)現(xiàn),不僅是指甲,他的口鼻和頭發(fā)里也有著些許泥沙,這些都說明他是被人用外力按到了水中,又奮力掙扎。此外,他的嘴唇有青斑,雖然被人剖開了胸膛,但是小腹部微微隆起,我覺得極有可能是腹中有積水。所以才說要回去進一步檢驗,方能知曉他究竟是因何而死?!?
“你是說,你要看看他腹中是不是有積水,才能證明這翟金玉是不是被淹死的?”安盛平繼續(xù)追問。
宋慈點點頭,表示自己確有此意。
安盛平和徐延朔對視一眼,都覺得結合床底那雙濕鞋來看,這個被淹死的推斷確有可能成立。
“另外,還有兩件事,我覺得比較……怎么說呢……”宋慈苦笑著斟酌了一下用詞,這才道,“比較奇怪?!?
“哪里奇怪了?”
“要說之前那幾起案件,還是十分具有統(tǒng)一性的。就好比那棺材和喜服,都是統(tǒng)一訂制的,還有新郎死時,臉上掛著的詭異笑容。此外,我之前曾在岳家公子的手指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破口,他生前似乎被人用簪子之類的東西扎破過手指。雖然這翟金玉家中也有棺材,他也被人挖了心去,可現(xiàn)如今,這翟金玉身上有太多與之前那些案件不相符的細節(jié)。”
聽了他的闡述,眾人心里也不由得犯起了嘀咕??梢驗檫@案子太過詭異,所以大家全都憋在心里,沒有挑明。
“總之,還是先去看看那棺材吧。”安盛平言道。
幾個人出了翟金玉的房間,沒有急著去審問翟家的人,反而先繞了道,去看那停在假山后的棺材。
因為之前那幾口棺材完全一樣,所以不管是棺木的材質,還是上面的花紋,宋慈也早就熟記于心,可這棺材做的……好像多少有些出處,并不完全相同。雖然這棺材看起來也是精挑細選的上等貨,可和那方玉婷的棺材相較總覺得差了些什么。
這一次,連安盛平也不禁產生了懷疑,“是我看錯了嗎?怎么這棺材好像不太對,福順在哪兒?我記得棺材這條線是他去查的,他之前還特意記錄下了那些棺木的花紋,拿來比對一下就可知了?!?
安廣趕緊回道:“少主,福順今日沒跟過來,他說查到了一些線索,正在追查?!?
“既然這樣,還有誰手上有那棺材確切的花紋?”
安盛平隨意問道,但這話明顯說到了宋慈和徐延朔心里,尤其是徐延朔,他面色深沉,甚至比起宋慈還要更凝重幾分。
“安公子,這方玉婷一案的細節(jié),我們可是保密的。”
徐延朔說著,又看了看周圍幾個人。此時趙東林帶了人在里面收拾那翟金玉的尸首,因此屋外只站了他自己還有安盛平和安廣,以及宋慈和阿樂這兩對主仆。
他信得過安盛平和宋慈,自然也信得過他兩人身邊的安廣和阿樂,但如果不是他們,又會是誰將方玉婷一案的細節(jié)吐露出去的呢?
“雖然衙門里有不少人參與過方玉婷的這幾起案件,可后續(xù)的細節(jié)以及討論后的結果只有我們幾人知曉,我相信在場的幾位都不可能將此事泄露出去。就連這長樂鄉(xiāng)的百姓也只知道,那方玉婷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公子,便會以下嫁為名,趁著新婚之夜將此人掏心殺害,所以……”徐延朔的目光在幾人臉上一一掃過,帶著誠懇也帶著一份凝重,“這是不是說明,謀害了翟金玉的,本身也參與了方玉婷殺人挖心的案子?”
他說這些話時,為怕隔墻有耳,聲音并不大,但此刻卻仿似擲地有聲,令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陷入了沉思。
實話實說,聽了徐延朔這番話,宋慈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有些失了方向,“不管怎么說,先去審審這翟家的幾個下人吧,好歹也問清楚那翟金玉昨晚究竟去了哪里?!?
粉桃還在房里照顧翟老夫人,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方才安盛平叫人去請了大夫,那大夫說翟老夫人只是一時悲慟導致了昏厥,雖然有些虛弱,但是并沒有大礙。只是要等到她心情平靜些,才能進行問話。
所以此時,他們最先審問的,是翟府的管家林興。
“少爺昨晚確實出門了,他朋友多,應酬也多,有時候會在外面吃酒吃到很晚才回來,一般都會帶上茂兒,所以具體幾時回的,我們下人也不知曉?!绷峙d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他們面前,說起話來夾帶著小心,一直連頭都不敢抬起,“哦,那茂兒就是我們少爺的伴讀,今年十七,他來了翟家也有十余年了,和少爺的感情一直不錯?!?
聽了林興的話,徐延朔點了點頭,“既是感情不錯,為何到現(xiàn)在也不見他的蹤影?”
“回大人,草民真的不知,從昨晚到現(xiàn)在,別說茂兒了,就連迎春和德柱也都跟平地里升了仙似的,一個也找不到!這幫子沒良心的,往日吃吃喝喝總有他們,真出了事,卻是一個個溜得比兔子還快!”
說到最后,林興有些咬牙切齒。如今少爺無故枉死,主母還哭得昏了過去,正是翟府需要人手之際,這幫人卻一個個地都沒了蹤影。別說一起分憂了,就連找人給幾位大人斟個茶,都騰不開手。要是怠慢了被怪罪下來,豈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你說他們全都不見了?”
原以為只是發(fā)現(xiàn)尸體的時間太早,那幾個下人剛好有事不在,畢竟聽方才那金寡婦的語氣,迎春倚仗著自己有靠山,從不好好干活。而且那伴讀的年紀也不大,正是愛玩愛鬧的歲數。如今已經接近晌午了,這幾人卻沒有一個出現(xiàn)的。
若是一人還好說些,如今卻是三人……這也未免太過引人懷疑了。
于是,以徐延朔為首,他們又問了那林興幾個問題,可這老狐貍太過狡猾,什么也不肯多說,全是以不清楚、不知情來回應,推了個一干二凈,完全撇清了關系。
問不出什么,自然也沒有再問的必要,徐延朔便把他打發(fā)了出去,又叫了那姓金的寡婦進來問話。
和小心謹慎、絕不惹禍上身的林興相比,金寡婦則口無遮攔得多。不用問,她自己就主動說上了。
“幾位大人啊,你們不知道,那迎春可不是個正經丫頭,”金寡婦說這些話時,雖然還尊稱眼前這幾位一聲大人,但看她那眉飛色舞的樣子,全然不像是被問話,反倒像是在和一群跟她身份相仿的三姑六婆說閑話八卦一般,非但不緊張,還興奮得很,“她和一些人的關系不清不楚的,沒事就喜歡賣弄風騷,其實不過就是個被原主子趕出來的浪貨,還真當自己是什么金貴人呢!”
因為眾人早就知曉了迎春與唐清楓之間的丑事,所以便理所當然地認為金寡婦口中和迎春不清不楚的那個便是唐清楓。
許是因為對方是女眷,又是個絮絮叨叨的婆娘,所以幾位貴人都不太愿意與她交談,只委派了趙東林去問話。
“這事我們早就知曉,你沒隱瞞,說明你還算是個老實人,卻不知昨晚,你家公子之所以外出,是不是要給他二人騰地方?”
金寡婦一愣,好像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話一般,眉頭不由得慢慢擰在一處,“大人您說什么???我家少爺不知道他二人那破事!再說了,主子給下人騰地,這也說不過去??!”
她這么一說,別說趙東林了,就連上座坐著的那幾人也全都愣了。
見眾人好像不明白,那金寡婦這才迷迷糊糊道:“怎么,幾位大爺說的,不是迎春和茂兒的事情嗎?”
“迎春和茂兒?!”
那金寡婦話音剛落,坐在上座的安盛平和徐延朔就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語畢,兩人又面面相覷地看了看彼此,俱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他們都想著迎春和翟金玉會不會有私,卻完全忽視了翟金玉的身邊還有個正年輕的伴讀。
那迎春是個丫鬟,茂兒是翟家的伴讀,兩人本就年紀相當,身份也合適,每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子久了,難免生出些其他的情愫來。
而且,看著金寡婦的樣子,似乎只知道迎春和茂兒,根本就不知曉唐清楓才是那迎春的本家。
不過想想也是,唐清楓要金屋藏嬌,還刻意把迎春藏在了翟金玉的家里,自然是為了掩人耳目,不讓別人知曉他和迎春之間的關系。這金寡婦一看就是個沒腦子且口無遮攔的,若是這事被她知道,保不齊會說出去,那定會壞了唐清楓的好事。
第(1/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中阳县|
邳州市|
乳源|
正安县|
新民市|
梅河口市|
凤城市|
SHOW|
合水县|
涟源市|
车致|
扶绥县|
中方县|
昌都县|
湘阴县|
娄烦县|
剑河县|
青州市|
屏东市|
达日县|
弋阳县|
文山县|
镇沅|
临泉县|
大埔区|
雷州市|
体育|
大庆市|
平谷区|
南澳县|
区。|
华池县|
墨竹工卡县|
新野县|
株洲县|
曲松县|
铜梁县|
枞阳县|
长泰县|
新蔡县|
华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