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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些過往-《待他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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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活著,卻也死了

    1

    匡語湉無所謂地勾唇,她踩著高跟鞋,步子邁得筆直,宛如被人扒光了皮毛,卻依然驕傲的孔雀。

    她站在寧凜身后:“你沒必要和我說這些。”

    寧凜仰頭望著書架,沒有轉身。

    “有必要。”

    “我無所謂,你想和誰一起是你……”

    寧凜低聲說:“我有。”

    匡語湉動作一停,余下的話卡在喉嚨里再也說不出口,她鼻子泛著難言的堵塞,所有的偽裝因為他這云淡風輕的兩個字開始出現裂痕。

    寧凜沒有看她,他仔細找完一排書架才推著推車轉身:“我去查下庫存,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兒。”

    說完,他往樓梯口走。

    書店的頂燈照著匡語湉素白的臉龐,擦身的瞬間,她忽然伸手,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寧凜空蕩的袖子。

    寧凜的腳步霎時僵住。

    但只是一瞬,匡語湉就松開了手,低聲問:“你不是警察嗎?”

    她抬頭朝他望去一眼,陽光從情緒的裂縫照進去,她眼底是掩不住的憤怒。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警隊不管你嗎?!”

    寧凜不發一言。

    半晌,他垂下眼,將頭扭向窗外。

    馬路上行人交替往來,相交一瞬,又很快分開,模糊了地上重疊的影。

    少年已不見了影子,阮清承站在門前貼招租廣告,人來人來,各人有各人的匆忙。

    匡語湉放開他,驀地快步走出去。

    “我去找他們。”

    寧凜沉靜的眼閃過一絲動容,心口跟著收了一下,濃烈的情緒泛上來,他既愧疚又欣喜,但他是不會讓匡語湉去警隊的,所以他伸手拉住了她,微微抿唇,與她對視。

    “沒關系。”他說,“不用去了。”

    “那你告訴我為什么。”

    寧凜松開手,一言不發地垂下眼,他看起來有很多話想說,可一句都沒說出口。

    匡語湉凝望著他,收緊手指:“不想說就算了。”

    寧凜詫異抬眼。

    “你不想說,就算了。”匡語湉重復一次,臉上浮起一抹笑,是那天晚上在樓道里仰著頭說“早就不喜歡了”的那種笑,有種故作逞強的冷漠。

    “我走了。”

    匡語湉不再看他,轉身下樓,飛快地往前走。

    “小葡萄。”

    匡語湉身形一頓,那聲音從稍高處傳來,隔了一段距離,宛如夢中的每一次。

    “你的書。”

    匡語湉站立著,掐了掐手心:“不用了。”

    剛出門口,才發現天際竟然變成了灰黑漸變,明明剛剛還有太陽,這會兒黑云像壓在頭頂,叫人無端壓抑。

    冬天到了,天黑得越來越早,才下午六點,街上的路燈就一盞接著一盞地亮了起來。

    匡語湉開了車鎖,兩聲響聲過后,她打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然后深吸口氣,靠在方向盤上把臉埋進手臂,疲痛的神經才稍稍得到緩解。

    從她認識寧凜以來,他始終是個桀驁灑脫的人,他性格棱角分明,生著倔強的里,披著混不吝的殼,拒絕偽善,拒絕圓滑,始終用自己的規則活在世上,他永遠驕傲,永遠炙熱……而不是像現在,困于世俗的斗米,做一份普通的力氣活,被人指著鼻子說他是個沒用的殘廢。

    深呼吸幾次,匡語湉在車里又坐了會兒,才緩緩直起身,準備發動車子。

    就在這時,她忽然看到一抹瘦瘦的身影背著書包從前方經過,正是剛才與寧凜爭執的少年。

    他單肩掛著書包,雙手插袋靠在巷子口的墻上,低著頭不知想些什么。未了,他正了正書包,往空曠的街道走去。

    看到他吊兒郎當的背影、滿不在意的神情,再想起他說出口的如同利刃般剜心的話,匡語湉猝然皺眉——她討厭他。

    淡淡的暮色籠罩著長街,這條街上行人不多,少年七彎八拐,正要進入小巷,忽然耳邊響起一陣急促的行車聲,他心一驚,被一股不安狠狠攥緊了心臟,轉頭,余光瞥見身后,一輛車正沖著他疾馳而來!

    “啊!”

    夜色下,輪胎擦著地面發出一陣刺耳的尖銳響聲,雪白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似要剖開他的靈魂進行審訊。

    嘎吱——

    車子沒有撞上他,而是穩穩地停在兩米外。

    少年驚魂未定,大退了幾步,“咚”的一聲坐倒在地上大口喘氣,臉被嚇得慘白,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

    “小同學。”

    車窗搖下來,露出女人清冷如水的側臉,蒙著一層冰冷的霜。

    “你知不知道‘尊重’兩個字怎么寫。”

    說完,在他看精神病的目光下,匡語湉開著車,慢慢駛過他的身邊,駛上主干道。

    車里,溫柔的女聲機械地重復著:“您已超速,請注意行駛安全。您已超速,請注意行駛安全。您已超速——”

    一根手指伸過來,用力摁在導航開關上,女聲霎時停止,車里陷入安靜。

    匡語湉抬手揉了揉頭,思緒紛亂,她猶豫了很久,還是把方向盤一打,重新往書店的方向開去。

    舊漁書店門口,一輛車緩緩在路邊停下。

    店里,老板正坐在柜臺后玩手機,一個眼神都沒分出來,獨臂的男人站在門口,沒穿傍晚那身工作服,換了常服,空蕩的袖子仍舊塞在口袋里。

    他靜靜地站著,不知站了多久,始終沒有離去,像是篤定自己等的人一定會來一樣。

    匡語湉看著他,心頭很悶,胸腔的氣息壓著吐不上來,腦子混混沌沌的。

    寧凜叼著煙,隔著薄薄的暗霧遠遠看著她,隨后掐滅煙,向她走了過來。

    沒一會兒,車門被人從外打開。

    他身上還帶著淡淡的煙草氣和霧氣,路燈落在他的眼瞳里,濃縮成一顆小小的光斑,這一剎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眼里帶著星光的少年。

    “小葡萄。”他開口,嗓音低啞,有些躁郁,也有些無奈。

    匡語湉往前看,這條路的盡頭是黑暗——她曾經以為這條路很長,會有一生那么長。

    寧凜側頭看她:“餓了嗎?要不要去吃飯?”

    她攥緊手下的方向盤:“你下去。”

    “我沒車。”他頓了頓,“也開不了車。”

    因為他這句話,匡語湉有大概三秒的沉默。

    靜默過后,她說:“打車。”

    寧凜:“沒帶錢。”

    “手機掃碼。”

    “沒電了。”

    匡語湉拿出錢包,抽出一張紙幣遞到他面前。

    寧凜看著她,不接。

    匡語湉終于繃不住冷漠的面具:“寧凜,你是無賴嗎?”

    說著,她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緊了又緊,努力勾唇,卻沒有任何笑意傳到眼底。

    可不就是無賴。

    寧凜瞥過去一眼,他眼里的空落讓匡語湉心里一抽。

    他像個病入膏肓的人,從里到外都爛得徹底,差點兒讓人忘了他曾經也是耀眼的驕陽,身上有著光亮,吸引她,溫暖她,也灼傷她。

    他不懼死,也不向往生,唯獨在望向她的時候,眼神里有渴望,分明還是當年老街上的混混寧凜。

    匡語湉忽然想起了轉經筒下的旗幟,和香格里拉遙遠的歌聲。

    明月收斂了光亮,夜色濃起來,外頭起風了。

    匡語湉長嘆一聲:“把安全帶系上。”

    車子駛進淡淡的夜色,天幕上只有零星星辰,像一粒粒紙屑。

    匡語湉把車停到最近的商業廣場的地下車庫,他們從車上下來,匡語湉拿出鑰匙,電子鎖“滴答”一聲后,偌大的車庫重歸平靜。

    他們在電梯口前站定,等待的時間里,周圍有一種安靜到窒息的錯覺。

    “小葡萄。”

    匡語湉盯著電子屏,“嗯”了一聲。

    “你以后不要這樣了。”

    匡語湉轉頭看他,目光近乎逼視:“怎樣?”

    寧凜直直地看著前方:“太心軟,隨隨便便就讓一個男人上車。”

    匡語湉愣了一瞬,自嘲一笑。

    他不就是抓著她心軟嗎,現在倒好意思說。

    像是知道她所思所想,寧凜轉頭,他笑起來,眼底有一剎那星光熠熠。

    “我以前沒教過你嗎?不要隨便和男人單獨待在一塊兒。”他的語氣很淡,神色更淡,目光卻鋒利,“尤其是對你有想法的男人。”

    2

    這一句話,宛如一滴水墨掉進了匡語湉寂靜的心湖,慢慢在她的心口氤氳開一圈圈的黑色漣漪。

    匡語湉不說話。

    寧凜鼻間溢出嘲笑,笑聲在安靜的地下車庫里無所遁形,短促的笑意里都是對他自己的諷刺。

    “你男朋友呢,他沒跟你說過這些嗎?”

    寧凜見匡語湉盯著電子屏看,一時不出聲,他心頭那股諷刺就越發放肆起來,刺得他整個人都越發暴躁。

    他的心底甚至有很惡毒的想法在作祟,那個數學老師和她在一起多久了?兩年,三年?他們之間十多年的感情,真的能用和別人的區區三年就抵消了嗎?

    他可以用很不刻意的方法去勾出匡語湉的回憶。江喻教過他的,對待敵人的心理戰術,如何做到不動聲色地麻痹對方,江喻還說過他是在這方面學得最出色的學生……她本來就容易心軟,或許她還能可憐可憐他,那他想要重新再得到她,也不一定不可能。

    可寧凜又覺得,倘若匡語湉真的已經與他人塵埃落定,決定廝守一生,對他只剩下無盡的同情,那他寧可什么也不做。

    他要她心甘情愿,如果這份心甘情愿里稍微摻雜了一點點別的物質,他都無法忍受。

    他要的不是同情和可憐,他要她疼他、愛他,像當年在老街的時時刻刻。

    這時電梯下來了,“叮咚”一聲,門打開,里面空無一人。

    匡語湉上前一步,站在門內回望著寧凜,她說:“我沒有男朋友,我只有兩個前男友。”

    她伸手按下樓層鍵,從眼角的余光里,只能看到寧凜線條流暢的下頜骨和高挺的鼻梁。

    “他是個很好的人,我們當初在一起是因為彼此都選擇了將就,后來分開也是因為不愿意再將就。”

    寧凜不置一詞,他把左手塞進衣服口袋,摸到里面長條狀的物品,在指尖捏了捏,又放開。

    匡語湉抬起眼,眼中有很復雜的情緒,獨獨沒有遺憾和傷心。

    她說起這件事時很平靜,仿佛在談論一件與自己根本無關的事情。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和他應該會結婚。”匡語湉放下手,深吸一口氣,輕聲問寧凜,“我沒有等你,你是不是很失望?”

    兩人一時無言。

    電梯門就是在這個時候猝不及防地緩緩合攏,冰冷的金屬門往中間靠近,匡語湉的身影在寧凜的視線里慢慢被壓縮得越來越細。

    下一秒,他們同時伸出手,明明可以按上行鍵或開門鍵,兩人卻都下意識地用手掌去格擋那扇即將關閉的門。

    手指碰觸到一起。

    電梯門感應到阻力,再次往兩邊打開。

    寧凜收回手,邁步走進電梯,手指在身后合攏,指節摩挲著,而后慢慢張開。

    他自始至終沉默的模樣讓匡語湉不由得眉頭緊皺。面對寧凜,她的理性總無法勝過感性,盡挑些尖銳的話往外迸,他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除了讓她心里難受,同時也讓她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

    “你的嘴讓煙頭縫上了嗎?”

    寧凜轉頭:“意外是什么?”

    匡語湉驚愕,愣了下,嘴唇動了動。

    寧凜又問了一遍:“意外是什么?”

    “……”

    寧凜笑了,他俊朗的臉龐上漾起了不易察覺的柔和,電梯周圍是透明玻璃,他背對著萬家燈火,華燈照在他的發梢上,他看起來像被燈光抱住了。

    數字一個個跳動在電子屏上,他看著前方,無法克制自己嘴角的笑意。

    快到餐廳的時候,他開口:“除了他,還有一個呢?”

    匡語湉知道他在問什么,但她不想承認。她對徐槿初的評價總是那么客觀,可對寧凜,不要說客觀,連基本的理智都快沒有了。

    電梯門打開,她一腳邁出去,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

    她轉頭看著寧凜,上下掃了他一眼,蹙眉道:“是渾蛋。”

    還有一個前男友,是渾蛋。

    他一點也不好,哪兒哪兒都討厭。

    可惜匡語湉的命盤,只有這煞星才能操控。

    不是他,換了誰都不行。

    吃飯的地方人很多,匡語湉想著那天寧凜掛的消化內科,特地選了家以食材出名的藥膳餐廳,在網上也頗有名氣。

    可惜名氣大了也不好,冷板凳坐了快半小時才輪到他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門口坐著等號的時候,周圍人來人往,寧凜的眉頭一直沒松開,看起來有種如影隨形的警惕不安。

    等吃飯的時候這種不安就更明顯,他倆的位置是開放式的,位于餐廳正中央,幾乎是目光中心,走進餐廳的人第一個就能看見他們。

    藥膳還沒上來,寧凜手邊的煙頭已經堆了三四個,服務員一次又一次地友情提醒,他隨口應和,等藥膳端上桌,他也不動筷子,只顧著抽煙。

    服務員黑著臉端上藥膳,放到桌上的時候不經意地擦過寧凜的左手臂,被他擰著手腕一把反摁在椅背上,發出“砰”的巨響。

    一時間,周邊的人都三三兩兩地看了過來。

    匡語湉趕緊站起來:“寧凜,快放手!”

    寧凜有些倉皇地放開手,他重新坐下,環視一圈周圍人打量的目光,深深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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