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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稀世異寶佛郎嵌-《疏影江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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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夜,梁劭的身影終于出現在翩來軒。

    繡璃看到梁劭,喜不自禁地就要喚夫人,被梁劭以眼神阻止了。

    梁劭走進去就見簡丹砂端坐在案前,手中的毛筆不停,案頭正中還有一本攤開的書,她不時抬頭看一眼又低下頭去,顯然是在抄書,抄寫的紙張比書本高得多。熒熒燭火照出她專注的神情,也給她分明的五官增添了幾許柔和。

    梁劭慢慢走近,見她寫到一處筆鋒凝頓了一下,微微抬起,停滯了好一會兒才復抄寫下去。他站在她身后凝目一瞧,原來是抄到了李頎的《緩歌行》:

    小來托身攀貴游,傾破財產無所憂。

    暮擬經過石渠署,朝將出入銅龍樓。

    結交杜陵輕薄子,謂言可生復可死。

    一沉一浮會有時,棄我翻然如脫屣。

    抄到此處,簡丹砂又停了下來,從他的角度似乎還看到她微揚起了唇。

    梁劭輕輕一哂:“你是拿我比那些輕薄貴游,所以自己在這‘閉戶潁水陽’么?”

    簡丹砂微震,放下筆扭過頭來,向他屈身行禮。

    “只是剛好抄到這首詩,抄書也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

    梁劭嘆息了一聲:“你就那么不相信本王么。”

    外頭韓鈞正要進來,被繡璃給緩了一緩,小聲道:“王爺來啦。”

    梁劭聽到外面的響動,側了側身:“進來吧。”見韓鈞端著一碗藥,不由揚起眉:“你什么時候也做起這伺候人的事了?”

    韓鈞微微有些窘迫,道:“王爺既讓小人保護好夫人,小人自然不該怠慢。何況為王爺夫人分憂,事無大小,不分貴賤。”自從簡丹砂落水后,他與繡璃就注意起簡丹砂的飲食用藥來,不輕易假手他人。

    梁劭點點頭,示意韓鈞將藥碗端來:“那大夫說過夫人幾時能好?”說話的時候又習慣性地摩挲他的紅玉戒指。

    “大夫說再服用個三四服,若沒有反復,便可停了。”

    梁劭主動伸手拿藥,韓鈞一個愣神才遲疑著把藥碗送了出去。梁劭轉向簡丹砂,把藥碗湊過去。

    “我自己來就行。”

    梁劭挑高了眉。

    簡丹砂不覺覷向繡璃,繡璃卻含笑拉著韓鈞退到外間。

    “真是金口難開啊,”梁劭舀著藥汁,“怕是要麻煩韓鈞再去熱一趟了,嗯?”

    簡丹砂只有張開嘴,一口一口地就著,喝著急了被藥苦到,緊忍著不去皺眉,一頓藥下來,喂的人高高興興,喝的人不知如何自處。

    梁劭欲為簡丹砂擦去唇角的藥漬,她卻急急忙忙先用絲帕抹了嘴。梁劭將藥碗一放,笑道:“本王難得伺候人一回,還看盡臉色。”

    簡丹砂摸摸臉:“大病初愈,精神尚還委頓,不是有意沖撞王爺,還請王爺息怒。”

    梁劭半瞇著眼睛扯開嘴角:“你果然是在怨懟本王。”他占了整張臥榻,長手長腳一伸,都擱在了梁架子上,仰著腦袋,視線架得與簡丹砂的一般高。

    “你走上一座橋,可是這橋柱子上盤著一條蛇,你若沒見著這一走也就過去了。要是給你瞧見了,你一步也邁不開,只怕一輩子也走不到橋頭。所以,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若是我走到橋柱子時,蛇撲上來咬我呢?那恐怕就成了——我連死也不知道如何死的。”

    “死?”把這個字在舌尖把玩了好一會兒,“死是這么容易的事情么?多少人在我面前欲求一死而不成。”梁劭把簡丹砂拉過來,撫著她的臉龐說得輕描淡寫。死亡到了他的口中,不過是件可以施舍的禮物。

    “那么助我過一座橋于王爺而言,比死亡還難么?我相信以王爺之能,只要王爺想,沒什么做不到。”

    “呵……”梁劭笑了,忽然握起她的手,偏頭端凝著她的食指間。指甲蓋上是一道長長的裂縫,暗紫的疤痕筆直劈下,讓人不忍相視。

    “這樣的手,還抄什么書。”

    “早就不疼了,新的指甲也在慢慢地長出來。”簡丹砂淡淡應著。指甲可以再長,只是內里的傷疤是永遠都留下了。

    梁劭從懷里摸出個孔雀藍色的護甲套,套在簡丹砂的手指上,剛剛好。

    “這是叫佛郎嵌的玩意做的,戴著吧。你既不喜歡涂蔻丹,用這個遮遮也好。”

    第一次見這樣的玩意,那瑰麗的色澤和金絲的花紋實在讓人著迷。簡丹砂動動手指,這護甲套嵌合得恰到好處,頂端被磨得十分光滑圓潤,也不會傷到其他人。只是手指上套這么個東西,到底有些不習慣。一種奇怪的感覺從手指尖蔓延開,直淌到心里,讓簡丹砂有想要當著梁劭的面拔下的沖動,卻被梁劭一眼洞悉。

    “在離開王府前戴著它,你哪一天離開王府,再把它摘下來。”

    轉眼已是冬至,梁劭進宮祭祖逗留數日,返回王府時帶回一位客人——新任通進司給事中的汪少帆。這位汪大人年紀輕輕就官拜四品,一半是靠著他是靜瑤公主屬意的駙馬人選,另一半靠著汪少帆背后的身份,其父汪天麟官拜禮部尚書,朝中溫和派勢力的領頭羊,其兄平戈將軍文武雙全在沙場上屢建戰功,其姐又是圣眷正盛的淑妃。

    如此身份,加之汪少帆與梁劭少時曾一同讀書,情誼不淺,岑夫人更不敢怠慢,上上下下張羅開,設宴款待這位準駙馬。溫江二位夫人都不管事,岑夫人儼然已頂替了薛妃,操持起了府上大小內務。薛妃的禁令雖并未撤銷,但是允她每天都可有一個時辰探望青檸。

    王府的女眷們除了薛妃悉數出席,就連溫清雅也特意妝容了一番,獨獨缺了那位新夫人,眾人心里都犯起了嘀咕。趁梁劭與汪少帆還未入席,廖美人探身詢問岑夫人:“江夫人沒有請么?”

    岑夫人皺了皺眉頭:“她要故意拿喬,有什么辦法”。

    “在這時候,故意拿喬惹王爺不高興?”廖美人可不覺著江疏影是那么沒頭腦的人。

    姚美人輕哼一聲:“作死。”

    “岑夫人還是再去請一次吧,若是王爺問罪,江夫人卻答是有人故意不去相請……”

    “說得也是,我可不能白擔了這個黑鍋,你們還不快去請。”

    這宴還沒開始,就有人開始期待起好戲。尤其是當梁劭與汪少帆入席,汪少帆有意無意的一句“幾位夫人都已到了么”,這氣氛就微妙到了極致。

    趁下人們布菜施酒之際,岑夫人在一個婆子耳邊道:“再去請江夫人,不管她鬧什么脾氣,無論如何,也要過來。”

    婆子會意,還領走了兩個護衛。

    岑夫人本來不在意江疏影是不是故意拿喬,有人自己作踐要得罪王爺,她攔也攔不住。只是眼下大局為重,聽汪少帆的弦外之音,怕就是沖著梁劭艷福無邊的名聲來的。若是少了江疏影,惹得汪少帆不快,只怕王爺怪她辦事不力。

    果然一一介紹完梁劭的女眷,汪少帆問:“聽聞王爺又新納了一位新夫人,又是哪位呀?”

    岑夫人此番是真猜中了汪少帆的心意。

    這汪少帆也是個慣會在蜂群蝶舞中打滾之人,有酒有宴,原是少不得美人作陪,但無奈被招為駙馬,也不好在王府里太過放肆。他把梁劭原本屬意的私宴改成了家宴,就是聽聞梁劭被新納的夫人迷個神魂顛倒,實在心癢難耐,又生怕被梁劭敷衍過去,借此機會正大光明地瞧上一瞧。

    沒想到這一個個都不是:“王爺這是故意要把美人藏著掖著呀,怎地如此小氣。”汪少帆之前飲了不少酒,已有些醉意,這話也就放肆了一些。

    眾人都看著梁劭的反應,梁劭撥弄著手中的酒杯,笑著反問:“我是這樣的人么?”

    岑夫人見汪少帆著惱,立刻打圓場說:“汪大人誤會了。想必是因為疏影妹妹大病初愈,有所耽擱,妾身已派人再去請了。”

    汪少帆剛展顏說了個“好”字,就被梁劭給打斷:“是本王讓她不要赴宴的。”

    眾人都是一怔。

    “雪晴說的那些都是場面話,其實是她恃寵生嬌,脾氣見長,我不過冷落了她幾天,她倒與我置起氣來。離開王府前,我去看了她一次,她反倒給我吃了個閉門羹。少帆,你說這樣的女人可慣得?”

    汪少帆哈哈大笑:“也要看是什么樣的女人了。”

    “又不是天上的星,水中的月。女人再美也不過是女人,何愁找不到新的。她既不要見我,還要她赴宴作甚,由她鬧去,看她能鬧到什么時候。這如今倒好……”梁劭覷向岑夫人,“你這又心急火燎地去請她,她還以為本王拉不下臉,拿你做由頭,又漲了她的氣焰。”這語氣里是滿滿的不悅。

    “是妾身錯了,妾身自作主張,還請王爺贖罪。”岑夫人心中惴惴,也不知道這梁劭說的是真是假。

    “那還不快派人去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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