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裂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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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竟然不肯放手。
把他的手拿開了,立即又橫上來,她怕弄醒他,不敢再試了。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養成了這樣的睡態,以前他雖然“睡中無人”,老是霸占她的位置,可是也還絕對不會這樣,醒過來永遠是背對著她。
他的電話終于響起來,她嚇得連忙抓到手里,按下接聽鍵,再回過頭來看他,還好他只驚動了一下,并沒有醒。她看了一下手里的電話,不該替他聽——號碼顯示是秘書室的,可是也許是十萬火急的公事,比如期指,那是一分鐘都不可以耽誤的。她嘆了口氣,低低地接了:“喂?”
對方大大地遲疑了一下:“傅小姐?”
他的秘書永遠有這個本事,當時她第二次打電話到秘書室去,他們就可以準確無誤地聽出她的聲音了。不等她自報家門就會說:“傅小姐,我替你把電話轉進去。”真不知道他們一天和幾百個電話打交道,是不是每個人的聲音都會記住。
今天大約實在出乎他們的意料了,大概怎么也沒想到會是她接電話。她說:“是的,是我,叫易先生起床是吧?”
“呃……是的。”秘書相當地識趣,“不過也并不是太要緊的事情,我過半個鐘頭再打來好了。”
電話掛掉了,正合她意,她將電話放在床頭柜上,小心地托起他的手,立即抽身下床。冰涼的大理石地面凍得她哆嗦了一下,她赤著腳走到衣櫥前,隨手拿了件衣服穿上,再拾起自己的鞋,躡手躡腳走出去。
好了,她脫身了。上了計程車后,沒有松口氣的感覺,反而是沉重的難受。他醒了會不會記得?記得又怎么樣?反正他們已經是今天這種局面了,還不如不記得,只當他又做了一場夢罷了。
女主角在這種情形下會立刻買機票飛到異國他鄉去,她卻不能照著做,乖乖地回公司上班去。
股價在跌,電話在響,會還要開。她早上隨手拿的衣服,也沒有注意一下,一件并不合適辦公的銀灰縐紗長裙,一尺來闊的堆紗袖子,總是磕磕碰碰地掛住東西。她的鼻尖冒著汗,又有一筆利息到期了,得軋進銀行戶頭里去,把正在升值的房產抵押出去,沒法子,她只有拆東墻補西墻。
蔡經理打電話來,說給她聽一個好消息。卷款私逃的原華宇銀行總經理郝叔來在馬來西亞被抓住了。她高興了幾分鐘,這是逼死父親的最大幫兇,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父親的在天之靈可以告慰了。
后頭的事就沒什么值得高興的了,他侵吞的公司大筆基金去向不明。其實就算追得回來,手續也復雜得很,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到了下午,她不舒服起來,昏昏沉沉的沒精神,有點中暑的樣子,昨天晚上簡直可以說沒睡,公事又樣樣不順心。她奢侈地給自己放了半天假,回酒店補眠去。
補了一覺果然好多了,看著天黑下來,華燈初上,她在酒店餐廳里吃了晚飯,回房間看電視。正是新聞時間,不經意間,屏幕上出現熟悉的身影:“今天下午,在東瞿企業執行總裁易志維先生的陪同下,司長視察了位于新竹的東瞿高科園區……”
鏡頭里,易志維照樣地光彩照人、意氣風發,由大批的隨從人員和下屬簇擁著,和司長談笑風生,依舊是一派商界貴胄的架子,從今往后,她和他就再不相干了。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過去是,現在也是,未來仍是,他的世界里充滿了權力和金錢帶來的耀眼光環,就像一座燈火通明的舞臺,水銀燈照著,金碧輝煌,完美無瑕,一舉一動都是萬人景仰,旁人眼睜睜看著的榮華富貴。
現在她下了臺了,遠離那燈火簇擁了,卸了妝了,于是她就得回過頭去,過她自己的生活了。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還是頭悶悶的,中暑一樣的感覺,或者是水喝少了?她飲了一大杯水上班去,李太太說:“富升的簡子俊先生打過電話來了,說請您回來了就給他回一個電話。”她偷看了一下她的臉色,連忙又補充,“傅小姐,我聽他的口氣,像是真的有事找你。”
也許吧,她反正無所謂,進辦公室就回電話去富升,記得爛熟的直撥電話她不愿用,轉了一個彎撥總機電話。富升的做派和東瞿簡直相差無幾,秘書室的小姐十分客氣:“你好,這里是富升副總秘書室,傅小姐請您稍等,我馬上把您的電話接進去。”
她開門見山:“聽說你有事找我。”
“我想和你見一面,好好談一談。”
“有什么事電話里說不清楚嗎?”
他說:“見面說比較方便。”
她不卑不亢地答:“簡先生,我認為我們如果見面的話,那才是不方便呢。”
他只得嘆了口氣:“你比過去會說話。”
她說:“我有兩個不錯的教師,其中一個是你,教會我怎么六親不認,唯利是圖。”
他問:“那另一個呢,當然是易志維了,他教會你什么?”
她的唇際不由得浮上一縷冷笑:“他教得實在是多了,比如剛剛承蒙夸獎的伶牙俐齒。”
他說:“可是你還是你,他教得再多,你依然是你。”
她咳嗽一聲:“簡先生如果沒有公事的話,我就不打擾了。”
他說:“你堅持要在電話里說,我只好在這里說了。別怪我說得太直接,當時易志維并沒有花一分錢在華宇上頭,你還是如此地感激他,真令我非常想不通。外頭說上個月你們兩個鬧翻了,我想有可能,不然的話他不會中止對華宇的擔保。華宇是個絕大的包袱,沒了他的支持,你背不了多久的,我想說的就是,你有沒有想過出讓華宇的一部分股權?”
她的聲音發硬:“簡先生,就算要賣,我也不會賣給你的。”
他說:“圣歆,我從來就是對事不對人,你應該相信我并無惡意。我知道伯父的死令你一直對我有很大的成見,認為我應該負主要的責任,你有沒有想過華宇本身的問題,就算沒有我,別家公司一樣會采取同樣的手段來收購。”
“簡先生,我很忙,對不起。”
“圣歆,假如你現在掛上電話,你就失去了最后一次機會了。實話告訴你,富升已經決定全面收購華宇,我并不想和你在股市中兵戎相見,那樣對你對我而言都是一件太殘忍的事情。我想盡可能地善意收購成功。”
她腦中一片空白,兩耳里也只是嗡嗡作響。他說什么?惡意收購華宇?冷汗一滴滴地沁出來,她居然還能夠清晰地發出聲音來:“殘忍?”她冷笑,“殺死一個人之前,問他同不同意被殺就使得這件事情不殘忍了嗎?簡先生,謝謝你還來征詢我的意見,我不會同意你的所謂善意收購的,你如果想踏進華宇的大門來,除非我和我父親一樣,從華宇的寫字樓上跳下去!”
她“啪”地摔上電話,一波一波的天旋地轉。惡意收購?他是吃定她沒有招架之力!不!她寧可真的從窗子里跳下去,也不會在他的壓迫之下向他投降,任他攻城略地。
她要想辦法,一定要想辦法。她抓起電話來,對李太太說:“幫我接麗銀徐董。”
徐董那樣精明的人,一聽她的意思就直打哈哈:“傅小姐,我們麗銀和華宇是老朋友老交情了,自然沒話說。不過我們最近銀根也相當吃緊,再說了,傅小姐你放著東瞿那座金佛不拜,卻來敲我們這只木魚,實在是不值得。”
別的銀行,差不多也是這種語氣,她打了一圈的電話,卻沒有得到一點兒實際上的支持,眾叛親離,舉目無望,她是真正體會到父親當時的那種絕望了。下班時間早就過了,她還在辦公室里呆坐著,一天的努力都是白費力氣,她不知道自己明天是否還這么有勇氣四處碰壁。她頭破血流,那又怎么樣呢,還是一點兒希望都沒有!
收購戰打得艱苦卓絕,她是既無糧草也無援兵地守著一座孤城。股市里價格的每一次波動都成了她的呼吸和心跳的頻率,幾天下來,她疲于奔命,困頓不堪。
李太太就說:“傅小姐,你最近的臉色可真不好,工作雖然忙,你自己可也得小心身體呀。”
她說:“我最近好像有點貧血,只是偶爾頭暈,沒什么大毛病。等忙過了這陣子再說吧。”
李太太說:“我看你最好還是上醫院先看看去,瘦得都只剩一把骨頭了,每次見你一個便當吃不了一半。”
她強笑:“我哪有胃口吃飯。”
李太太就說:“那更得去讓大夫瞧瞧,沒病安心,有病也好早治。”
她讓她催促不過,過了幾天,只得抽空跑到附近的臺大醫院去,醫生簡單問了她幾句,就寫了個單子,說:“先到四樓去做檢查吧。”
她道了謝,接過檢查單來一看,就是一怔,呆呆地問:“做產科檢查?”話一出口自己才覺得真是明知故問,醫生看了她一眼,似乎也覺得明知故問得可笑。
她心里一塊沉甸甸的大石壓上來,心事重重地上樓做了檢查,要等上片刻才能拿到結果,她本來就一腔的心事,再加上這一件,真是亂上添亂。心里想著,不會那樣巧吧,自己的預防措施一向做得很好,就只有一次——他們鬧翻的那天晚上,他完全是沒了理智的,而她則只顧著拼命反抗,哪還記得這個——可是,不會就這么湊巧吧?
首先看到“陽性”兩個字就如同挨了一悶棍,婦產科醫生建議她做了超聲波,微笑著安慰她說:“你不要這樣緊張,孩子很好,大約有七周了,發育得很正常,回去告訴你先生吧,他一定會高興得不得了。”
走出檢查室到電梯前等著電梯,還是失魂落魄的,身邊有人叫了她三四聲,她才聽見。是個笑瞇瞇的年輕女人,她問:“傅小姐,身體不舒服嗎?”
她根本沒有心思,又不記得對方是誰,只是約略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只得敷衍地笑笑:“是來看病。”
對方還是笑瞇瞇的,關切地問:“沒什么大問題吧,看你的氣色,是有些不太好。”
“哦,沒事,一點兒小毛病。”她有些心虛地笑著,正好電梯來了,她就趕緊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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