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皇五帝-《大中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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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的人說,蚩尤是三苗的酋長,三苗,就是現(xiàn)在所謂苗族4;它占據(jù)中國本部,在漢族之先,后來給漢族驅(qū)逐掉的。黃帝和蚩尤的戰(zhàn)爭,就是其中的一事。這句話不很精細。三苗是古代的一個國名,不是種族之名;它的民族,卻喚做“黎”;黎族的君主,起初是蚩尤,后來才是三苗(《書·堯典》:“竄三苗于三危。”《釋文》:“馬王云:國名也;縉云氏之后為諸侯,蓋饕餮也。”《淮南子·修務(wù)訓(xùn)》高誘《注》:“三苗,蓋謂帝鴻氏之裔子渾沌,少昊氏之裔子窮奇,縉云氏之裔子饕餮,三族之苗裔,故謂之三苗。”又《書·呂刑》:“蚩尤惟始作亂。”《釋文》:“馬云:少昊之末,九黎君名。”《札記·緇衣》:“甫刑曰: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正義》:“按鄭注《呂刑》云:苗民,謂九黎之君也。九黎之君,于少昊氏衰,而棄善道,上效蚩尤重刑,必變九黎。言苗民者,有苗,九黎之后,顓頊代少昊誅九黎,分流其子孫,居于西裔者為三苗;至高辛之衰,又復(fù)九黎之惡;堯興,又誅之,堯末,又在朝。舜時,又竄之;后王深惡此族三生兇惡,故著其氏而謂之民5。民者冥也,言未見仁道。”據(jù)以上幾種說法,三苗究竟是饕餮,還是渾沌、窮奇、饕餮三族之后,雖不能定,然而的確是個國名——就是氏族之名,并不含有人民——種族——的意思。《高注》:“一曰:放三苗國民于三危也。”就是鄭注所謂著其氏而謂之民,也并不是指人民。蚩尤,馬融說:“少昊之末,九黎君名。”鄭玄說:“九黎之君,于少昊氏衰,上效蚩尤重刑。”則蚩尤還在少昊以前,似乎鄭說為是)。這一族人(君主雖是蚩尤三苗,人民卻是九黎)和漢族競爭,從黃帝時代起,直到堯舜時代止(看上文所引《呂刑》鄭注,就可明白),不可謂不久;然而曾到黃河流域與否,毫無證據(jù)(《呂氏春秋》:堯戰(zhàn)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蠻,也只到今漢水流域);他的占據(jù)江域和漢族的占據(jù)河域,孰先孰后,也史無可征,怎能武斷說他占據(jù)中國本部在漢族之前呢?
這一族人,現(xiàn)在稱他為苗,乃是“蠻”字的轉(zhuǎn)音,和古代“三苗”的“苗”字無涉;試看古代“三苗之國”亡后,歷代都只有所謂蠻,并無所謂“苗”;從元明清以來方漸次改稱為“苗”,就更無所謂蠻可知。蠻是中國人通稱南方異族之名,他種族的本名,實在是“黎”字。后世都寫作“俚”或又寫作“里”;《后漢書·南蠻傳》:“建武十二年,九真徼外蠻里張游,率種人慕化內(nèi)屬,封為歸漢里君。”《注》:“‘里’,蠻之別號(其實是本名),今呼為‘俚人’是也。”這一族人,似乎本來住在中央亞細亞高原,后來沿長江東徙的,何以知道呢?《后漢書·南蠻傳》:
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訪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將吳將軍頭者,賜黃金萬鎰,邑萬家,又妻之以女。時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曰盤瓠;下令之后,盤瓠遂銜人頭造闕下;群臣怪而診之,乃吳將軍首也……乃以女配盤瓠。盤瓠得女,負(fù)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經(jīng)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盤瓠死后,因自相夫妻……今長沙武陵蠻是也。
近來有人說:這盤瓠就是盤古6,關(guān)于盤古的神話,都是苗族所傳,漢族誤把他拉來,算做自己的;這話很奇而很確。為什么呢?一、盤瓠、盤古,聲音相同;二、關(guān)于盤古的神話,思想和中國別種神話不同;三、漢族古帝,都在北方;獨盤古則祠在桂林,墓在南海(見任昉《述異記》);四、汪寶《晉紀(jì)》、范成大《桂海虞衡志》,都說:“苗人雜糅魚肉,叩槽而號,以祭盤瓠。”(《文獻通考》引)近人筆記,說廣西巖洞中,往往有崇宏壯麗,榜為盤古廟的;廟里奉祀的,是盤古和天皇、地皇、人皇;農(nóng)歷六月初二,相傳是盤古生日,遠近聚集,致祭極虔(見《地學(xué)雜志》)。照此說來,不但盤古是苗族的古帝,連司馬貞《補三皇本紀(jì)》所列后一說的三皇,也是苗族的古帝了。《遁甲開山圖》說天皇被跡在柱州昆侖山下,地皇興于熊耳龍門山,人皇起于形馬(《御覽》卷七十八)。柱州,以昆侖山高若天柱然,故名;形馬,山名,舊說在蜀(《通鑒外紀(jì)》)。據(jù)此看來,天皇、人皇,實在是從如今的青海到四川的(昆侖,見第一章。熊耳山,在如今河南的盧氏縣,龍門山在陜西韓城縣、山西河津縣之間,也和四川的山脈相接)。所以《華陽國志》也說“蜀之為國,肇自人皇”。到三苗時代,就進到左洞庭、右彭蠡的地位了(《史記·吳起列傳》)。《書·堯典》:“竄三苗于三危。”《禹貢》:“導(dǎo)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史記集解》(《夏本紀(jì)》)和《通典》(卷一百七十五)。引《鄭注》道:“《地理志》,益州滇池有黑水祠,而不記此山水所在,今中國無之矣。”《地記》曰:“三危山,在鳥鼠之西南,與岷山相連。”則黑水就是如今的金沙江(一者,黑水祠在滇池,滇池是金沙江流域;二者,金沙江古名瀘水,“瀘”就是“盧”,也就是“玈”,就是“黑”)。三危山,就是如今的巴顏喀拉山脈。三苗是江域之國,把他竄到這個地方,一定因為三苗是九黎之君,三危是黎族的根據(jù)地,叫他去治理,卻很相宜,所以史記說:“以變西戎。”(《禹貢》:雍梁二州,都以黑水分界;是雍州的西南界,到如今青海木魯烏蘇北岸;梁州的西界,到如今四川這一條水的東岸;斷乎沒有兩條黑水的。入于南海的“海”,是“夷蠻戎狄謂之四海”的海,不是“洋海”的海。當(dāng)時的金沙江,實在還沒到和岷江合流之處,所以就把岷江算做長江的上源。后人鑿定了海是洋海的海,就生出許多異說來;卻又因為哈剌烏蘇,譯言黑水,就拿來附會禹貢的黑水;殊不知喀拉譯言黑,是句“蒙古話”;這個名詞,一定是蒙古人侵入青海之后才有的。古人所說的山,都是所包甚廣,和現(xiàn)在地理學(xué)上所謂“山脈”、“山系”相當(dāng);斷沒有像志書上所說,僅指一峰一嶺的。《水經(jīng)注》:江水“東過江陽縣南——如今四川的瀘縣——雒水從三危東,過廣魏雒縣南——如今四川的廣漢縣〈今為廣漢市〉——東南注之”。可見得“三危”二字,所包甚廣。《括地志》把它鑿定在“敦煌縣東南四十里”,就又生出疑問來了。《括地志》這句話,是跟《山海經(jīng)》“三危在敦煌南”——《水經(jīng)注》三十一卷引——來的;殊不知《山海經(jīng)》下文,還有“與岷山相接,南帶黑水”兩句,所謂在敦煌南,和《說文》說“河水出敦煌塞外昆侖山”一樣;因為中國郡縣,極盡于此,只得如此說法;并不是說它在敦煌境內(nèi),或者極近的地方;不然《漢書·地理志》、《續(xù)漢書·郡國志》敦煌郡下,為什么都不說有三危山呢?照第一章所考據(jù),于闐河的上源有昆侖,河曲的東面,又有昆侖;這兩個昆侖,其實原是一山,不過因為一處是漢族發(fā)祥之地,一處為西戎所據(jù),所以分出“海內(nèi)”、“海外”罷了。這也是古人所說的山所包甚廣的一個證據(jù)。這一條例子,講古代的地理,用處甚大,請諸位牢牢記著。)
第三節(jié) 堯舜的禪讓
顓頊、帝嚳兩代,據(jù)《史記·五帝本紀(jì)》,沒有什么實事可述(《史記》系根據(jù)《大戴禮》)。大抵這兩位君主,功業(yè)本不及黃帝、堯、舜,所以《易·系辭》也把他們略掉。堯舜時代,第一個大問題便是“禪讓”;咱們現(xiàn)在且把它提出來研究研究。這件事?lián)妒酚洝匪洠牵?
《五帝本紀(jì)》)堯曰:嗟四岳,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踐朕位。岳應(yīng)曰:鄙德,忝帝位。堯曰:悉舉貴戚及疏遠隱匿者。眾皆言于堯曰:有矜在民間曰虞舜。堯曰:然,朕聞之,其何如。岳曰:盲者子;父頑,母嚚,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奸。堯曰:吾其試哉;于是堯妻之以二女,觀其德于二女。舜飭下二女子媯汭,如婦禮。堯善之;乃使舜慎和五典,五典能從;乃遍入百官,百官時序;賓于四門,四門穆穆,諸侯遠方賓客皆敬;堯使舜入山、林、川、澤,暴風(fēng)雷雨,舜行不迷;堯以為圣,召舜曰:汝謀事至而言可績?nèi)暌樱堑畚弧K醋層诘虏粦U律先眨词芙K于文祖;文祖者,堯太祖也。于是帝堯老,命舜攝行天子之政……堯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令舜攝行天子之政,薦之于天;堯辟位凡二十八年而崩……堯崩,三年之喪畢,舜讓辟丹朱于南河之南。諸侯朝覲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獄訟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謳歌者,不謳歌丹朱而謳歌舜;舜曰:天也;夫而后之中國,踐天子位焉。
舜子商均亦不肖,舜乃預(yù)薦禹于天;十七年而崩。三年之喪畢,禹乃亦讓舜子,如舜讓堯子,諸侯歸之。然后,禹踐天子位。堯子丹朱,舜子商均,皆有疆土以奉先祀,服其服,禮樂如之;以客見天子,天子弗臣,示不敢專也。(《夏本紀(jì)》)帝禹立而舉皋陶,薦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而后舉益任之政。十年帝禹東巡狩,至于會稽而崩,以天下授益。三年之喪畢,益讓帝禹之子啟,而辟居箕山之陽。禹子啟賢,天下屬意焉;及禹崩,雖授益,益之佐禹日淺,天下未洽;故諸侯去益而朝啟,曰:吾君帝禹之子也;于是啟遂即天子之位。
儒家的話,幾千年以來,就把它算做歷史;然而到底有個劉知幾,明目張膽攻它(《史通·疑古篇》);還有造《竹書紀(jì)年》這類書的人,也是對于儒家的話懷疑的(《五帝本紀(jì)正義》:“《括地志》云:故堯城,在濮州鄄城縣東北十五里。《竹書》云:昔堯德衰,為舜所囚也。又有偃朱故城,在縣西北十五里。”《竹書》云:“舜囚堯,復(fù)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現(xiàn)在的《竹書紀(jì)年》,卻又是明以來的偽書)。咱們現(xiàn)在,且引幾句非儒家的話看看。
《韓非子·外儲說》:堯欲傳天下于舜,鯀諫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傳之于匹夫乎;堯不聽,舉兵而誅殺鯀于羽山之郊;共工又諫曰:孰以天下而傳之于匹夫乎?堯不聽,又舉兵而誅共工于幽州之都;于是天下莫敢言無傳天下于舜。
又燕王欲傳國于子之也,問之潘壽,對曰:禹愛益而任天下于益,已而以啟人為吏;及老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故傳天下于益,而勢重盡在啟也;已而啟與友黨攻益,而奪之天下。
又《忠孝》:瞽叟為舜父而舜放之,象為舜弟而舜殺之;放父殺弟,不可謂仁;妻帝二女,而取天下,不可謂義。《淮南子·齊俗訓(xùn)》昔有扈氏為義而亡。注:有扈,夏啟之庶兄也。以堯舜舉賢,禹獨與子,故伐啟,啟亡之。
《韓非子》說得好:“孔子、墨子,俱道堯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堯舜不復(fù)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顯學(xué)篇》)非儒家的話,自然不足以服儒家之心;咱們現(xiàn)在,且再就儒家的話,校勘校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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