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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最后的告別-《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別離(全2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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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平躺了幾個小時,沒有翻身,因為一翻身勢必引起連鎖反應,整個監室都要隨著他一起翻身。他就這樣睜著雙眼,將幾小時前和辦案警察的談話反復回想,卻沒有理出一個頭緒,來說服自己為什么會落入如此倒霉的境地。

    看守所的起床時間是清晨六點,周圍的人一窩蜂似的爬起來,疊好被褥,然后盤腿在鋪板上坐好,等李國建幾個人洗漱完,才能一個挨一個上廁所,漱口、洗臉。在這里是不允許使用正常牙刷的,因為牙刷的長柄磨尖以后也能成為自殘或者傷人的工具。

    一屋十七八個人,只有嚴謹沒有動彈。整晚只能一動不動地躺著,既不能翻身也不能挪動,他剛做過手術的脊椎又開始隱隱作痛。此刻鋪板清空,正好換個姿勢安撫一下僵硬的腰背。組長李國建不說話,其他人更不敢吱聲,任由他一個人大剌剌地躺在鋪板上。

    直到早飯打好,李國建親手端起一碗送到他身邊:“謹哥,吃飯了。”嚴謹這才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所謂早飯,不過是一碗稀湯寡水的薄粥,一個拳頭大小的饅頭,再加一份咸菜,那咸菜黑乎乎的,帶著一股陳年的臭味。他只看了一眼,便厭惡地轉過頭去,揮揮手說:“拿走拿走,這玩意兒是給人吃的嗎?”

    李國建賠笑說:“早飯只能湊合,等開中飯了,咱從食堂小灶加幾個菜。”

    嚴謹用力一拍鋪板坐起來,仿佛是為吐出胸腔中一股悶氣,他對著空氣罵了一聲:“虎落平陽,×他媽的!”

    李國建沒有接話。看上去他多少有點兒怕嚴謹。嚴謹之前的積威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甭說是監室里負責帶組的號頭了,連帶組的警察都怕自己組里有未來的重刑犯,尤其是因為殺人嫌疑被關進來的。這種人需要格外費心看管。假如不慎激怒了他們,在拘留期間就可能破罐子破摔做出過激之事。對他們來說,殺人的刑期已到極限,不會因為過激行為有任何影響,但絕對會影響警察本人的業績,所以一般對這些人的要求,從警察到號頭都會盡量滿足。

    嚴謹對看守所里這些潛規則心知肚明,所以坦然地朝他伸出手:“有煙嗎?”

    “有有有。”李國建一迭聲地說,爬上鋪板,從被子下面摸出一包煙,一包在看守所外面賣兩塊多的煙,“這兒只有這個賣,哥您就湊合抽吧,在這里面咱只能將就,沒法兒講究。”

    嚴謹干熬了一夜,早已顧不上挑剔煙的牌子了,拿過來點上,先貪婪地吸了一大口,這才滿意地吐口氣,想起來問問李國建的情況:“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折進來的?”

    李國建嘆口氣:“嗐,別提了!跟大偉他們在錢柜,為一妞兒和一外地傻×打起來了,110來了,別人沒事,拘幾天都放了,就從我身上搜出一把改裝過的霰彈槍,得,私藏武器,就這么進來了。”

    他嘴里提到的“大偉”,就是湛羽出事之后跑得無影無蹤的劉偉。嚴謹心里一動,假裝不經意地問他:“劉偉跑了你知道嗎?”

    李國建愕然張大嘴:“大偉跑了?跑哪兒去了?”

    嚴謹搖搖頭:“不知道。”

    “大哥知道嗎?”

    “你大哥也躲起來了。”

    李國建一拍大腿:“我就知道,這小子早晚得出事。我早跟大哥說過,他手太黑,遲早會捅出大婁子連累大哥,可大哥不聽,瞧瞧,事兒來了吧?”

    聽話里的意思,他是劉偉潛逃之前進的看守所,對此事并不知情,嚴謹立刻失去和他攀談的興趣,又躺倒在鋪上吞云吐霧,連著抽了四五根煙才過癮罷手。

    吃完早飯,是例行的學習時間,也就是大家坐在鋪板上背《看守所條例》的時間。除了李國建幾個人可以在地板上隨意走動,其他人必須一動不動地坐在鋪板上。其中只有一個例外,自然還是嚴謹。

    在度過應激期最初的憤怒與焦慮后,生理需求便重新占了上風。他感覺又困又乏,可是又睡不著,主要是因為餓,餓得腸胃火燒火燎,餓得眼冒金星。算上昨晚的十二個小時,他已經八十四個小時沒有好好吃東西了。可在看守所,不到飯點兒還真找不到可以果腹的食物。人要有過這樣的經歷才會明白,能夠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地吃東西,也是一種幸福。此刻他只能躺在通鋪上,一邊度時如年等待午飯的時間,一邊算計著何時才能離開看守所。按照他的估計,專案組上午八點半上班,十點之前應該就把他被刑拘的消息通知家屬了。家里若找人協調,再走走必要的程序,最早也得傍晚時分才能出去了。

    午飯時李國建居然弄來一碗紅燒排骨,據說是從食堂的干部灶搞來的。嚴謹見肉大喜,拍著他的肩膀贊道:“好兄弟,回頭一定跟你大哥說,好好提攜你。”

    李國建說:“提攜我可不敢想,您若出去了能給大哥捎個話兒,讓他找找關系,等我庭審時能減個一年半載的,我就給您老燒高香了。”

    下午的放風時間,嚴謹沒有出去,想抓緊時間打個盹兒,剛迷糊著要睡過去,聽見鐵門一陣響,有人在門外喊:“0382號。”

    嚴謹一個激靈,像豹子一樣躥了起來。這是他一直在等待的聲音,但沒想到會來得這么早,謝天謝地,他終于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門打開,一個干警站在門外,對他說:“出來,有人要見你。”

    嚴謹趕緊整整衣服,將上衣和褲子上的皺紋都抹平了,跟在他身后穿過一道道鐵門往外走。走著走著,他發現方向不對:“喂喂喂哥們兒,咱們不是出去嗎?怎么往辦公室的方向去了?”

    干警回頭看他一眼:“你對這兒倒門兒清!進來幾回了?誰告訴你要出去?是我們所長要見你。”

    嚴謹皺皺眉,糾結了一下又放開了。也許是出去前有些話要跟他私下說,或者有些必要的手續要辦,這也合乎情理。

    然而在所長辦公室,等著他的不僅有看守所的所長,還有市局專案組的一個警察。所長對他十分客氣,專門用待客的茶杯沏了清茶相待,但他說話的內容卻是嚴謹不愛聽的。

    他說:“專案組的同志說了,案子尚未查明,估計你還得在這兒待上一段時間。缺什么需要什么,都可以告訴帶組的干部,也可以讓他們轉告我。如果想換監室呢,也可以提要求,我們會考慮。”

    嚴謹一聽就火了,噌一下站起來,嘴張了張,可是沒發出聲音,又直挺挺地坐了下去。幾乎就在怒氣噴發而出的瞬間,他控制住了自己。嚴謹脾氣暴躁,可是并不莽撞,而且極識時務,明白自己假如還需在看守所里待下去,這火氣就萬萬不能沖著所長去。他在沙發上坐直了,雙手扶著膝蓋,眼望前方,正是軍姿里標準的正襟危坐。為了咽下過度的失望,用力過度的牙咬肌,給他的臉頰上添了一個奇怪的棱角。

    專案組派來的警察,是一個年輕的警察,嚴謹從沒有見過。他從頭至尾沒有說話,見嚴謹坐下了,方取出一個沒有封口的白信封,說是替首長轉交。

    嚴謹接過信封,將邊邊角角都捏了一遍,確認里面只有一頁薄薄的信紙,才抽出內瓤。紙上只有八個字,筆畫大開大合,嚴謹認得出是父親的筆跡。

    那八個字是:相信政府,安心配合。

    嚴謹盯著這八個字,來來回回看了很久,也不明白這八個字到底傳遞了什么信息。是讓他安心,相信一定會沒事,還是告誡他謹識時務一切小心?對父親的為人,嚴謹再熟悉不過。官場浸淫幾十年,幾次沉浮,什么場面都見識過,他才不會僅為顯示自己的高風亮節而寫一句廢話。但有一件事嚴謹非常清楚,那就是今晚他還得留在看守所,肯定是出不去了。

    如果說回監室的路上,他還對明天抱有一絲希望,但回到監室,帶組的一位姓王的警官特意過來聊了幾句,告訴他家里給他在大賬上存了三萬塊錢,讓他缺什么就買點兒什么,有什么需求及時告訴當班的干警。嚴謹的心才如同落入冬日結冰的湖水里,徹底涼了。一下給他送這么多錢,明擺著是想告訴他,短期內他是無法離開看守所了,至少刑事拘留規定的七天上限,他是跑不掉了。

    進看守所的第二個夜晚,嚴謹腦后枕著自己的外套,身上蓋著看守所超市里新買的被子,依舊睜著眼睛失眠了一夜。之前他發誓再不愿看見專案組那幾張臉,現在他卻盼著明天專案組就能來提審他,至少能知道外面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形,而不像現在這樣被倒扣在一個悶葫蘆里。最讓他焦慮的一件事,就是父親寫給他的那封信,他想不明白,明明是冤假錯案,怎么連他父親都插不進來,要靠一封沒頭沒尾的信給他傳遞信息?外面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他沉下心,將進來前那七十二小時的訊問一點點抽絲剝筍,慢慢地將警方問話的邏輯理出一個頭緒,居然整理出一個與專案組的證據鏈十分相似的推論,在黎明到來的時候,他完全明白了自己即將面臨的不利處境。

    但有一點嚴謹始終沒有想透,那就是警察的證據,其實都建立在一個關鍵的假設基礎上,即湛羽進入他家以后,再沒有離開。如果這個基礎被證明是偽假設,那么其他相關證據就都站不住腳了。事實是湛羽的確離開了,可是小區門口的監控鏡頭卻沒有拍下他離開的畫面,問題到底出在什么地方了?難道湛羽會插翅飛出去或者像土行孫一樣土遁不成?

    這一夜他也想起了季曉鷗,不知她的重感冒是否痊愈了?假如她知道他被當作湛羽被害的嫌疑人,她會怎么想?會相信他是無辜的嗎?

    季曉鷗一直在惱怒,惱怒嚴謹莫名其妙突然消失。她跟他吵架歸吵架,真遇到難事第一反應還是找他,可是兩人自從小年那天在電話里吵了一架之后,她就再也聯系不上嚴謹。打他的手機,一連幾天都是“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她很氣惱,以為嚴謹是生她的氣才故意讓她找不到他,心里罵了幾百遍“小家子氣”,打算忙完湛羽的后事再跟他算賬。

    臘月二十六,是民間傳統“洗福祿”的日子,也是已經擇定的湛羽的告別追悼會和火化的日子。兩天前湛羽的父親接到專案組通知,已鎖定犯罪嫌疑人,在冷柜里躺了一個多月的湛羽,終于可以落葬為安。

    按風俗,年前逝去的人必須年前辦完后事,因此即使時間倉促,季曉鷗又病得頭昏眼花,還是強打著精神四處張羅,買壽衣,租靈堂,請樂隊,訂骨灰盒,訂花圈,預定大巴車……她從未獨自辦理過喪事,做夢都想不到老北京的人家辦喪事,繁文縟節竟這么多,花錢也和流水一樣,買墓地的事還未提上議程,她就已經花出去三萬多,難怪人說現代人連死都死不起了。在這些旁枝末節的壓力下,該有的悲痛反而退縮到忙亂后面去了。

    好容易撐到二十六這天,季曉鷗起床就覺得頭疼得似被扎進一根鋼針,胸口更像壓著一塊巨石喘不上氣,照照鏡子,兩個焦黑的眼圈,足可以媲美國寶。趙亞敏看她臉色實在難看,又咳嗽得厲害,上班前叮囑她,哪兒也別去了,趕緊去醫院照個胸片,有必要就盡快輸液消炎。

    季曉鷗滿口答應,等趙亞敏走了還是掙扎著換了衣服,趕去位于八寶山的殯儀館。今天是和湛羽做最后的告別,她不能不去。

    季曉鷗原以為追悼會來的人不會太多,親友加上老師同學不會超過四十人,所以只定了一個中型的靈堂。路上堵車,她趕到殯儀館時,比預定時間晚了二十多分鐘。一踏進靈堂,她被屋里黑壓壓的人頭給嚇壞了。只能容納五十人的地方,起碼擠進去一百多人,還有不少扛著長槍大炮的媒體記者。

    她沒有見識過這樣的場面,一時間竟蒙了,站在門口被人推來搡去,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抓住一個面目陌生的男人問:“請問,您是不是走錯靈堂了?”

    那男人指著靈堂正中的黑白照片:“怎么會?就是為湛羽來的呀!”

    “那您是他什么人?”

    那男人上下看她一眼,不客氣地問:“你又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姐姐。”

    “哎喲,”男人的表情一下端肅起來,“對不起,我也是從網上看到今天開追悼會,特意過來送送。”

    季曉鷗用手點著前面的人群:“那些都是網友嗎?”

    “應該是。”

    “那些記者又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那男人看她一眼:“你不怎么上網吧?這案子現如今鬧多大了啊,他們大概也是從網上看到的。”

    得到答案,季曉鷗顧不上再跟他啰唆,奮力分開人群,找到今天作為家屬代表主持大局的湛羽小姑。顯然她也為眼前烏泱烏泱的局面摸不著頭緒,寒冬臘月竟出了一腦門細汗,平日的潑辣消失了一半。

    “小季,”她驚慌地問,“這是怎么啦?怎么來這么多人?”

    季曉鷗拍著她的背安慰:“姑姑,您別管那些人,就按昨天咱們商量好的順序來,該干什么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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