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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老板娘季曉鷗-《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別離(全2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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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嚴謹惦記著的女孩季曉鷗,正站在路邊,手提滿滿兩袋美容產品,望著車流稠密的復興路,滿臉愁容。

    雖然冬季天短,暮色四沉,她高挑的身材和白色羽絨服,在晦暗的天光里依然十分搶眼。一輛出租車試探著停在她身邊,她卻沖司機抱歉地搖搖頭,轉身走進不遠處的地鐵站。

    季曉鷗沒有其他工作,賴以為生的,只有位于四惠附近一家不大的美容店。店名很特別,叫作“似水流年”,取一個“縱如花美眷,終敵不過似水流年”的意思。

    “似水流年”開業兩年,起初因為缺乏經驗,生意一直不見起色。直到去年十月才開始盈虧持平,賬面上逐漸有了利潤。如今正處在客源增多、生意漸旺,設備急需升級的時候,處處都需要用錢,盡管美容店收入還不錯,季曉鷗卻不得不學習葛朗臺的精神,一分錢恨不能掰成兩半花。平常店里所需的美容產品,好點兒的自會有專門的供貨商上門送貨,一般的產品,只能靠季曉鷗自己跑化妝品批發市場。這會兒她就是從五棵松的批發市場滿載而歸。雖然很累,但既然有地鐵,她就舍不得再花幾十元錢打出租車了。

    正值下班高峰,地鐵一號線五棵松站臺上人山人海。從高處看下去,根本見不到地面,只能看到站臺上黑壓壓一片人頭。

    季曉鷗隨著人流慢慢蹭下樓梯,勉強在人堆里站定。車過了一趟又一趟,每趟車都擠得滿滿的,車上人頭攢動像沙丁魚罐頭,車下的人群卻總不見減少。

    幸好下一趟地鐵到達。季曉鷗被身后的人群用力推搡著,居然擠上了車。人太多,只能緊貼在靠門的欄桿上。但她運氣不錯,有人在復興門下車,空出一個座位,總算可以坐下,她把兩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小心地護在兩條長腿中間,再不用擔心被人一腳踢碎。

    季曉鷗長出一口氣,心情一放松,就有百無聊賴的感覺,她開始四處張望。

    車廂中大部分的乘客,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一天八小時下來,幾乎個個臉色鐵青、面目憔悴,不少人拉著吊環昏昏欲睡。季曉鷗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無聊之余她的職業病即時發作,目光從這些疲憊的面孔上挨個兒滑過去,默默評點一下他或她面部皮膚護理上的疏漏。

    這時,一個閉著眼睛靠在車門邊的大男孩,吸引了她的注意。

    從季曉鷗的方向看過去,只能看到男孩的側面。那側面線條流暢,眉睫烏濃,竟是少見的清秀標致,在地鐵污濁的空氣中,如一股清泉般熨帖人心。

    她的目光不由得多凝注了片刻。男孩看上去只有二十一二歲,藍色棉服里露出格子襯衣的翻領,牛仔褲薄板鞋,背著一只黑色的雙肩包,清爽卻不怎么起眼,是標準的學生裝扮。

    他似乎感覺到被人注視的壓迫感,撩起眼皮瞟了季曉鷗一眼,又重新閉上眼睛。就這一眼,雖然他的眼睛微微瞇著,被長長睫毛過濾過的眼神,也看不出是喜是怒,已經讓季曉鷗倒抽一口冷氣,趕緊收回放肆的目光,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做出賢良淑女的模樣。夠了,她對自己說,這么色瞇瞇盯著一個陌生男孩兒嘩嘩流口水的形象,實在太女流氓了。

    可是對美的向往畢竟是人的天性,沒過一會兒,她忍不住又轉過眼珠。

    男孩依舊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側身體完全倚靠在門上,雙眼緊閉,漆黑的眉峰糾結在一起,臉色極其難看。

    季曉鷗怔了怔。因為他的神情很耐人尋味,仿佛是不耐煩,也好像是在……忍受某種痛苦。仔細觀察一下,又發現他嘴唇上牙齒咬過的痕跡,急促起伏的胸口,還有額頭上一層薄薄的虛汗。

    好像情況不太對勁,再顧不上避嫌,季曉鷗趕緊拿手指捅捅他:“喂,同學……”

    男孩沒動也沒睜眼,只有睫毛微顫一下。

    季曉鷗只好提高一點兒聲音再接再厲:“你要不要坐一下?”

    這回男孩緩緩睜開眼睛,嘴唇動了動。季曉鷗以為他要開口說話,卻見他身體忽然向前栽了過去,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一股氣味難聞的液體已從頭頂飛越而過,噴濺在她腳前的地板上。

    車廂一角瞬間爆發“啊——”一片驚叫,周圍的乘客條件反射一般匆忙避開。

    季曉鷗傻眼,呆呆看著塑料袋和靴子上沾染的污物,一時間欲哭無淚。

    原來沒有立錐之地的車廂,奇跡般空出一塊半圓形的空地,空地的中心,是一地狼藉,還有一個苦著臉的季曉鷗。

    這起突發事件,直接受害者除了季曉鷗,還有一個站在旁邊的中年婦女。

    那衣著時髦的中年婦女拎著大衣下擺尖叫,聲音像鍋鏟劃過鐵鍋底:“真惡心,你這人有毛病?。坑袥]有點兒公德???”

    其他乘客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紛紛開始檢查自己的損失。也有好心的乘客遞給坐在地板上的男孩一瓶礦泉水。

    那中年婦女憤怒之下臉漲得通紅,厲聲訓斥著男孩:“你過來,給我擦干凈!”

    季曉鷗也很惱火,很想罵人,覺得自個兒今天出門沒招誰沒惹誰啊,怎么就這么倒霉呢?但是,私底下的小心眼,她深深覺得面對那么標致的一張臉,實在說不出難聽話。

    “愿上帝原諒你,阿門?!彼吐曕止疽痪?,自認倒霉地取出面巾紙,忍著惡心擦拭褲腳靴底的污漬。

    耳邊鍋鏟刮擦的聲音再次炸響:“讓你擦干凈,聽見沒有?裝什么孫子,你有病啊你?”

    男孩本來低著頭,聞聲抬起頭瞪她一眼,可惜臉色白得像刷了一層石灰水,那一眼的威懾力就減了大半。

    “對——”他慢吞吞地回答,尾音拖得老長,“我有病你有藥?。俊?

    旁邊有人竊笑起來。中年婦女沒有吸取教訓,無厘頭地又回一句:“你神經病啊你?”

    男孩冷冷地問:“那你能治???”

    全車人頓時爆笑,中年婦女喉嚨里像更進一根魚刺,被噎得失了音,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得了,大姐?!奔緯扎t看不下去,起身將剩下的半包面巾紙都遞給她,“他又不是成心的,誰出門在外能保證一輩子沒病沒災的?”

    中年婦女不客氣地接過紙巾,恨恨地抹凈大衣上的污漬,嘴里依舊不依不饒,“倒霉的不是你,裝什么好人呀?我這大衣怎么也值個三五千的,你賠我?”

    季曉鷗轉開臉偷偷撇嘴,在心里回了一句:“賠你大爺的。”

    說話間到了東單站,不少乘客大概受不了車廂內的味道,紛紛下車換了車廂,站臺上的乘客蜂擁而入,略看一眼便奪路而逃,這節車廂頃刻空了一半。上下班高峰時間,疲倦加上饑餓,人人歸心似箭,并沒人過問靠門坐著的男孩。

    季曉鷗也想離開,可她拎著東西猶豫片刻,還是留了下來。盡力壓抑著胃里不舒服的感覺,在男孩面前蹲下。

    “你是不是病了?”她放柔了聲音。

    男孩揚起睫毛看看她,又迅速垂了下去。

    季曉鷗有瞬間魂飛魄散的感覺。因為離近了看,那雙眼睛真是相當相當漂亮,瞳仁烏黑,眼白清澈,長長的睫毛扇子似的撲散開來。他比她認識的所有男人都漂亮,而且如此年輕。但他此刻的眼神卻疲憊而又漠然,神色游離,好一會兒,低垂的腦袋才緩緩點了兩下。

    旁邊熱心的中年男人已經掏出手機,對季曉鷗說:“叫120吧?!?

    季曉鷗剛要搭話,男孩突然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握得很緊。車廂里暖氣充足,他卻手指冰涼,手心里全是冷汗。

    季曉鷗被驚得一跳,差點兒一屁股坐在地上。

    盡管他長得很好看,年紀也和堂弟差不多大,但他畢竟是個陌生的成年男人。

    從小跟著信奉基督教的奶奶出入教堂,雖然季曉鷗的言談舉止充滿北京女孩渾不吝的做派,但骨子里依然是保守的“churchgirl”,即所謂的“教會女孩”,對異性的身體接觸有著天生的警惕。

    她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臂,卻沒有如愿,因為男孩攥得太緊。

    “你要干什么?”

    男孩開口了,聲音非常微弱:“我不去醫院?!?

    “???”季曉鷗沒聽清楚。

    聲音略大了一點兒,還是有氣無力:“我不去醫院?!?

    “那……”季曉鷗躊躇,“下車去休息會兒成嗎?”

    男孩毫不遲疑地搖頭,抓住她胳膊的手攥得更緊了,然后說:“我要回家?!?

    季曉鷗有些頭昏,仿佛被催眠一般,一種酸溜溜的酥軟從喉嚨蔓延到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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