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從過往的記憶中醒來,落塵睜開眼,天空已大亮。她恍然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夢見她和宇文楚天曾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段她盡了全力還無法企及的愛情。 她真希望這就是一場夢,夢醒后,她還是蘭浣沙,宇文楚天還是宣國的濘王,與她只是從未相識的陌生人。至少這樣她還可以愛他,哪怕是在心里暗暗喜歡也好。然事到如今,她就連把愛放在心底都成了一種罪孽。 她終于懂了宇文楚天為什么不想再提過往,為什么寧愿以陌生人的身份與她遙遙相望,也不愿告訴她真相。因為這是她想要的——再相見時,她想與他是陌生人。可這句話,他理解得并不通透,她如此說,是因為不想再做他的妹妹,她想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去毫無顧忌地愛他,念他。當(dāng)然,他理解得是否通透并不重要,這一個多月,她確實毫無顧忌地愛過他,念過他,她想要的已經(jīng)得到了。 至于今后,他們還是兄妹,這終歸是事實,無可改變。 坐起身,落塵看見坐在床邊的蘭夫人一臉憂心忡忡,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勉強(qiáng)笑了笑:“娘,您不必?fù)?dān)心我,我身子無礙,只不過昨晚做了個長長的夢,夢見了所有我忘記的事。” 見蘭夫人偷偷轉(zhuǎn)過臉去抹眼淚,欲言又止,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她猛然想起默影送她回來時說過的話,頓時感受到夢魘中的恐慌和驚駭:“娘,是不是宇文楚天出事了?他是不是……” “不是他。”蘭夫人急忙出言阻止她胡思亂想,可后面的話猶豫再三才說出口,“沙兒,你,你的命怎么這么苦。” 她深深吸氣,懸著的心放下了,只要宇文楚天沒事就好。 “發(fā)生了什么事?” “是蕭潛。” 她的心再次陡然下沉:“蕭潛?他怎么了?” “蕭潛他……他收到家書,得知你愿意嫁給他,便匆匆趕回鄴城……” 如果娘親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般沉重,如果娘親的臉上不是掛滿未干的淚水,落塵或許還會感激上天垂憐她一次,在她最需要蕭潛的時候,讓他回到她身邊。可是,那沉甸甸的一句“你的命怎么這么苦”,讓她徹底對這從不垂憐她的上天死心了。 她呆坐在床榻上怔了許久,才木然問:“然后呢?” “他在山澗遇到埋伏……死于亂箭之下。”蘭夫人剛剛說完,便已更咽難言。 蕭潛死于亂箭之下?她一定是聽錯了:“娘,你剛剛說什么?” “我說蕭潛,沒了!” 蕭潛沒了! 那個初見于漫天璀璨煙火下的俊逸男子,那個永遠(yuǎn)頂天立地的偉岸男子,那個初次見她便認(rèn)定她一生一世的癡心男子,他沒有了,再不會出現(xiàn)了,這是她始終擔(dān)心發(fā)生卻始終不相信會發(fā)生的事…… 落塵眨眨眼睛,眼睛干澀得發(fā)疼,可能眼淚已經(jīng)在夢中哭得干涸了,她現(xiàn)在想哭,卻一滴眼淚都沒有,只覺得疼,眼睛疼,心口疼,疼得說不出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失魂般囈語:“怎么會這樣?是因為我?對,是因為我,要不是因為我,他就不會回來,他就不會遭遇埋伏,都是我害了他……” “不,沙兒。”蘭夫人抱住她,“這不是你的錯!有人處心積慮想要他的命,就算沒有這場婚事,他也逃不過。” “誰,誰害他的?” “當(dāng)然是宣國,宣國早已忌憚他。” 宣國人處心積慮要他死?是誰?宇文楚天嗎,他分明答應(yīng)過她的,他忘了嗎?還是這一次,他已無能為力? “娘,蕭潛在哪兒?我想去看看他。” “他剛剛進(jìn)鄴城,在東城門。你還是別去了,看了只會更難過。” “不,他為我回來的,我怎么能不去見他最后一面?”她道,“娘,幫我找件最好看的衣衫,我要去見他!” 蘭夫人看她神色堅決,只得點點頭:“好,娘陪你去!” 車馬疾馳中,落塵到了城門前,只見城樓上的將士高舉長槍長跪不起,長街上所有百姓都在默然而立,靜得能聽見遙遠(yuǎn)而沉痛的低泣聲。 有人高舉長槍,大吼:“我們要為少將軍報仇!” “報仇!報仇!” 巨大的吼聲在天地間轟鳴震顫,蕭潛再也聽不見了。落塵一步步走到城門前,她終于看見蕭潛了,這一次他不是站在萬千將士之前,也不是氣勢磅礴地站在她的面前,他躺在木棺里,再也無法看她一眼。 她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她拼命咬著自己的手指,希望能用疼痛將自己從噩夢中喚醒,然而她清晰感受到了手指的疼痛。 這是真的,是比噩夢更悲慟的現(xiàn)實。 “蕭潛,蕭潛……”落塵跪在他木棺前,伸手觸摸著他銀色的戰(zhàn)盔,觸摸他英挺的眉宇、風(fēng)雨洗禮的臉龐、僵硬的手臂。她握住他的手,才發(fā)現(xiàn)他的手緊握成拳,指縫里還露出一塊絹絲。 “待君回,來時路,終還在。” 這是她送他的,他至死都不舍得放開,至死都沒忘記的誓言,而她只說了那么不足十字,她不該對他惜言如金的。 她以后再也不惜言如金了,她抓著他的手,不停地說著:“蕭潛!‘金戈鐵馬,長戟利箭,不折希冀。盼歸日,來時路,佳人依舊……’我在等你,來時路,我還在!我還在等你……” 回答她的只有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蕭潛依舊躺在木棺中,不再深情地注視著她,不再溫柔地對她微笑,也不會再柔情地呼喚著她:“浣沙……” 蒼涼而不失威嚴(yán)的聲音傳來:“他說過,他今生若能娶你為妻,便死而無憾。” 她抬眼,看著對面的老將軍蕭愈,他灰白蒼老的容顏剛毅依舊,他用顫抖的手指擦去含在褶皺眼窩里的淚水。她清晰地看見他眼中的恨,他是恨她的,恨她害死了蕭潛,害死了他最引以為傲的兒子! 暮靄沉沉,浮云蔽目,仰頭望著天空,蕭潛悵然離開蘭侯府的背影在眼前搖晃,他的話似在耳邊源源不絕:“浣沙,不論如何,我一定會娶你!” 她重重地跪在蕭愈面前,重重磕頭,額心撞擊地面,聲聲震耳:“求您成全蕭潛的遺愿。” “好,明日我們蕭家便迎娶你過門!” 蘭夫人聞言,臉色頓時青白,趕緊上前一步道:“蕭將軍……” 不等她說完,落塵已再次俯身,對蘭夫人深深叩首:“我有幸嫁入蕭家,此生無憾!求娘成全!” “沙兒!” 她再次磕頭,額頭撞擊地面的聲音清晰可聞,石階上一攤血痕嬌艷如梅:“求娘成全!” “沙兒,你這是何苦?” 她搖頭不語。 她愛的人今生無法娶她。此生不能與他相守,她也不想要其他人相伴一生,所以嫁入蕭家是她最好的結(jié)局,她遂了宇文楚天的心愿,讓他安心,她許諾了蕭潛的可以實現(xiàn),她愧對蕭家的也可以償還。從此后,蘭侯府仍可以繼續(xù)在蕭家的庇護(hù)下獨守與世無爭的清靜,直到泱國國破城傾的一天。 她實在想不出,還有比這更好的選擇! “求娘成全!”有太多的話,她無法對深愛她的娘親道出,只能不停地磕頭,望她成全。 蘭夫人淚眼模糊地扶起她,擦拭著她額上的傷口,泣不成聲。她虧欠了這個女兒太多,她一心想把最好的給女兒,讓她重新開始的一生能幸福安然地度過,然而,她終究徹徹底底地毀了女兒的一生。 鄴城籠罩在一片悲戚中,落葉蕩秋風(fēng),旋入塵泥。百里之外的濯光山卻是月朗風(fēng)清,點墨畫綢般的天空如同一張巨大的幕布籠罩在大地之上,幽暗叢生。 幽草蔓蔓的盡頭,有一處隱秘的洞口,這便是通往濯光山禁地的密道入口。 孟漫一路引領(lǐng)著宇文楚天走到洞口:“門主就在里面等你。” “里面的路我認(rèn)得,你無須領(lǐng)路了。” “不,我陪你一起。” 宇文楚天長劍一橫,擋在了入口前:“我不需要人相陪。” 孟漫輕笑,一襲紅衣在夜幕下顯得格外妖媚:“我不去,萬一你死了,誰給你收尸呢?” “我便葬身于此。” 孟漫靠近他,雙手輕觸他冷若冰霜的臉頰:“宇文楚天,我孟漫只要有一口氣,就不會讓你葬身于此。” 在他短暫的一怔中,她繞過他的阻攔,走進(jìn)了禁地,輕車熟路地找到了石壁上的油燈,點燃。石壁還在,石壁上慘烈血腥的畫面歷歷在目,男女老幼,一個個被刀劍刺穿身體,壁畫無聲,他卻仿佛能聽見慘烈的呼喊。 宇文楚天隨孟漫繼續(xù)前行,直到盡頭,水月洞天乍然出現(xiàn),清潭無幽,藤蔓密布,湖心的一塊千年冰玉正發(fā)散出裊裊青煙。 身穿黑色圖騰繡袍的男子從千年冰玉后走出。 “宇文楚天,我早就說過,以你的功力再過十年都?xì)⒉涣宋遥銥楹我庇谒退溃俊彼穆曇赭鰡』逎袷莵碜缘鬲z的魔音,正是夜梟門主的聲音。 這是宇文楚天第一次在有光之處看見夜梟的門主,他很想看清他的樣子,看他是否面如狂獸,眼沁血腥,可惜門主穿著黑色寬大的袍子,頭戴獸面猙獰的銀色面具,身形不清,面貌不見,就連眼睛也被垂下的頭發(fā)遮住。 “十年太久了,我等不了那么久。”宇文楚天回道。 “不是你等不了,是你的皇叔宇文越等不了吧?”門主冷笑一聲,繼續(xù)道,“是啊,他籌謀了這么久,等待了這么久,終于還是沒有耐心了。” 宇文楚天聽得有些不解。分明是他提出讓宣國皇帝宇文越派出暗衛(wèi)鏟除夜梟,以防宣國舉兵進(jìn)攻泱國之時,夜梟暗助蕭家。為何夜梟的門主口口聲聲說他的皇叔籌謀已久,難道這其中還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看出宇文楚天的疑惑,門主又道:“你不明白我在說什么?看來宇文越并未跟你說實話。好吧,既然今日你非要來送死,我不妨在你死之前,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你,讓你死也死得明白。” “那我倒要多謝門主了!”他正好有很多事想不通,今日能解開心中的疑惑,倒是讓他死而無憾。 “你可聽說過樓蘭國?” “聽說過,樓蘭本是古國,地處荒漠,卻十分富有,國泰民安,可惜樓蘭國王因為崇尚幻術(shù),以致走火入魔,殺人嗜血,終致樓蘭古國被泱國所滅,傾國于一片流沙之中。” 門主聽聞后,大笑三聲,仿佛聽聞了極好笑的笑話。 “不,你被騙了,全天下人都被騙了。樓蘭國被滅,全都是因為宣國的狼子野心,因為你那些叔叔們所謂的宏圖霸業(yè)。” 宇文楚天沒有反駁,雖然全天下都知道是泱國的將軍霍桐光滅了樓蘭,與宣國無關(guān),可他隱隱還是有些相信夜梟門主所說的話。 “愿聞其詳。”他道。 大概是知道他必死無疑,門主好像也不急于要他的命,語氣平緩地將前塵過往細(xì)細(xì)道來:“三十年前的泱國,幅員遼闊,河山壯美,宣國覬覦已久,怎奈宣國國力不堪,無法與泱國抗衡。于是,宣國便讓人散布傳言,聲稱苗疆的火蓮和樓蘭國的水泉珠乃上古神物,得之便能得永生!當(dāng)時的泱國皇帝正是遲暮之年,聽聞可以長生不死,不論真假也求一試,故決定搶奪兩件寶物。” 宇文楚天聞之嗟然。火蓮是苗疆圣物,蘭族守護(hù)千年,即便亡族也不會奉上。而水泉珠更是樓蘭國賴以生存的寶物。據(jù)傳說,樓蘭地處荒漠,本無水源,全憑水泉珠所生的無根之水維系生存,樓蘭國即便活著一兵一卒,都不會交出水泉珠。 泱國老國君想要得到火蓮和水泉珠,想必要殺盡苗疆和樓蘭所有人,這樣的戰(zhàn)爭定要舉全國之力,冒天下之大不韙,即便大獲全勝,泱國也會失了人心。 泱國的衰亡正是從那兩場戰(zhàn)爭開始的。 門主繼續(xù)道:“泱國十萬鐵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越荒漠,殺進(jìn)樓蘭國都,奪走水泉珠。樓蘭王殳天豈能善罷甘休,與之在荒漠中追逐廝殺半月,泱國十萬鐵騎幾乎全部葬身荒漠,但霍桐光還是拼著最后一口氣,將水泉珠帶回了泱國皇宮。樓蘭國水源日漸匱乏,樓蘭王殳天親自帶兵去泱國搶奪水泉珠,不想他剛剛離開,一場蔓延的瘟疫讓樓蘭國變成一座死城,之后,百年不遇的流沙讓整個樓蘭沉入荒漠,再無蹤影。” 言及此處,門主臉上的面具微動,宇文楚天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他不穩(wěn)的聲調(diào)中感受出難抑的悲慟。喪國之痛有很多種,毫無疑問,這是最慘烈的一種。看出門主還要再沉浸在傷痛中一陣,宇文楚天替他說下去: “所以樓蘭王殳天為了報復(fù),便在中原大開殺戒,誓要殺盡泱國百姓,才能發(fā)泄心頭之恨。” 門主仰頭,望著一線蒼穹:“不然他還有什么辦法呢?泱國國力強(qiáng)大,有凌王,有霍桐光,還有蕭愈等三大戰(zhàn)無不勝的將軍坐鎮(zhèn),他帶的兵馬還未到鄴城,便被殺得剩下區(qū)區(qū)千人。他想奪回水泉珠,也只能以此相脅,希望泱國的皇帝垂憐百姓,歸還水泉珠。” “他錯了。”宇文楚天道。 “是的,他錯了,他錯在以為泱國皇帝會和他一樣愛民如子,會和他一樣,為了樓蘭子民,甘愿墮入魔途,迷失本性,也要搶回水泉珠,讓樓蘭國從黃沙中重現(xiàn)。”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