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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霧隨月隱空留露 第十一章 了而無然-《許你一世溫柔:葉落無心作品精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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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無然山莊度過的暖春,是落塵記憶中最值得回味的日子,因為那段日子,她不再把宇文楚天看作哥哥,而是看成她將托付終身的男人,雖然他從未親口承諾過要娶她,可她一直這樣以為著,期待著,憧憬著,所以快樂著。

    二月后天氣開始回暖,連著下了幾天淅淅瀝瀝的小雨,雨過天晴后,情苑的玉蘭花開了,滿目的粉白交錯,清香漫漫。每個清晨,宇文楚天如常練功,她坐在他扎在玉蘭花下的秋千上看書,偶爾抬頭,不經意撞上他失神的目光,她微紅著臉笑了,他的嘴角也彎了。那一刻,微涼的春風拂過臉頰,都是熾熱的。

    夜晚,她還是會為他煮一碗白粥,即使陸家的廚娘手藝比她好太多,能煮出各種各樣營養美味的粥,他卻從來只吃她煮的。她問他為什么,他只輕淡地答道:“習慣了你的味道,一天不吃就睡不安穩。”

    她抿嘴笑著:“那我給你煮一輩子好了。”

    他嗯了一聲,眉梢浸染的笑意久久不退。

    那一刻,午夜的星光落在眼中,都是炫目的……

    當然,宇文楚天也有許多事要做,他每隔幾日便要離開無然山莊一段日子,少則三兩日,多則十來日不見人影,讓她茶不思飯不想,寢食難安。但他只要回陸家,不論什么時辰,他都會帶著滿身風塵第一時間來找她,送她一件精巧的木雕,有時雕的是玉蘭花,有時是飛鳥,有時是桃花,有時是游魚……他說這些都是想她的時候隨手雕的東西,粗陋不堪,聊表心意。她一件件收藏在床榻下的錦盒里,晚上睡不著時便翻出來看,指尖拂過每一條劍痕,想著那是他鐫刻下的寸寸相思,噩夢驚醒的午夜都是溫馨而浪漫的……

    她以為這世上任何東西都可能會變,任何人都可能會離棄她,唯獨宇文楚天是永遠不會變,永遠不會離開她的。她守著最幸福的期待,等著他娶她,卻不想他突然離開了,杳無音信,再后來,他只是人回來了,她期盼的那顆心卻丟了……

    她還記得他最后一次離開陸家的那日,正是清明,宇文楚天臨行前來情苑和她辭行,彼時她在湖心亭修習靈力,忽覺累了,便靠在躺椅上睡著了。沋沋拿著一柄玉雕羽扇輕輕地為她扇,風里都是醉人的花香。

    宇文楚天進了情苑,沋沋見他輕揮一下手,便識趣地退開。他拿起沋沋放下的羽扇,坐在她身側,凝神望著她沉睡的臉。

    落塵淺睡著,杏黃色的軟紗裙邊散在草地上,粉雕玉琢的臉龐猶如一塊被人摩挲了多年的白玉,細膩瑩潤得讓他想去觸摸,又怕驚擾了她的美夢。一只淺紫色的蝴蝶飛過,落在她的肩上。宇文楚天輕輕揮手驅走蝴蝶,可蝴蝶扇動的氣流還是驚醒了她。

    “哥,你什么時候來的?”落塵揉了揉眼睛,睡眼蒙朧的樣子如同一只剛剛蘇醒的波斯貓,慵懶可愛。

    “來了一會兒了,見你睡得正好,沒打擾你。”宇文楚天順勢坐在了她的躺椅邊,“昨晚是不是又做噩夢了,沒有睡好?”

    “嗯。”落塵整理著有些松散的發髻,應了一聲。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見落塵手中的發絲無力地垂落,他熟練地幫她挽起,用發簪別住,“等我回來,我一定把你的夢魘之癥治好。”

    被噩夢困擾久了,她已經不在意了,她只關心:“你要去哪兒?什么時候回來?”

    “這次我可能要走得久一些,我要去宣國見一個人,還要再去辦件事。”他繼續輕理著她額邊的發絲,叮囑道,“這段時間你安心待在這里,哪里也不要去,更不要去找我,知道嗎?”

    “那你一定要早點回來。”

    “我會的!”他握著她的手,傾身靠近,在她額心印上淺淺一吻,“小塵,你有沒有想過,將來想在什么樣的地方生活?”

    “我想回浮山,在那里,我們還和過去一樣,天天在一起。”想起浮山上再沒有了裘叔,她心緒一沉,道,“……只有我和你!”

    “好,等我回來,我帶你回浮山。”

    “真的?”她驚喜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嗯,其實我也很想帶你回浮山……只有我和你。”

    心被甜蜜浸透,她忽然想起件事,伸手探到他的衣襟中一頓亂摸,最后終于摸出了一方鴛鴦絲帕,折得平平整整,貼著心口的位置放著。

    她笑得更甜,將絲帕折好放回他的衣襟中:“我不在你身邊時,你要每天把它帶在身上,就像我陪著你。”

    “我還是更希望你陪著我……”

    留下一句讓她回味無窮的話,他離開了。自他離開后,落塵便把自己關在房里研究《百毒集》,或是在藥房里配制毒藥,因為只有忙碌的時候才會不那么煎熬。陸穹衣自然猜不出其中的緣故,十分不解:“你為何這么喜歡制毒藥?”

    落塵放下手中的草藥,答道:“是為了哥哥。我知道他志在天下,我想要跟著他,就不能讓自己成為他的負擔,所以我要學會自保。”

    “你想跟著他浪跡天涯?”

    “嗯。”她堅定地點頭,“以后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陸穹衣怔了怔,看著她眼中那份執著和堅定,心中不免失落。曾經,他以為這半年多的相處,她對他多少是有些喜歡的,可現在看來,她心中還是只有他的哥哥,對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毫無留戀。

    他明白,她和宇文楚天是一起長大的情誼,離不開對方,視彼此為生命。那種密不透風的親密無間,任何人都無法插進去。可越是如此,他越想牢牢抓住她,期待著有一日,她的眼中只有他。

    他是喜歡她的,很喜歡。初見時,他被她詭秘的巫術震驚,再見時,她被他千里尋兄的執著感動,之后,他又被她空靈的美麗所打動,但這數月的相處,他真正迷上她的恰恰是她對哥哥那份真摯的情意。每次她軟聲細語叮囑著宇文楚天按時用膳,別傷了身子;每逢天氣轉涼,她幫宇文楚天拿出新縫的衣服讓他穿上,陸穹衣都會感到心中一顫。他相信她是個有情重情的女子,被她喜歡的男人,此生別無所求。

    所以,他認定了她就是他此生最渴望的那抹柔情。

    落塵久未聽見陸穹衣說話,回頭看他,見他手中拿著一個精巧的紫檀木盒子,好奇地問:“表哥,你手里拿的什么?”

    他收回心神,答:“你前幾日不是讓我幫你做一套隨身的暗器嗎?我找人連夜趕工,為你做好了。”

    “真的?”她驚喜地打開盒子,里面竟是一套精美絕倫的首飾,雙鸞呈飛玉頭釵,鳳尾折玉點翠簪,并蒂鎏金步搖,就連挽發的玉釵,都是用的上好的羊脂白玉。落塵小心翼翼地拿起鎏金步搖細看,看似縝密的銜接處有一個隱蔽的凸起,輕輕一碰便射出一枚細針,速度極快,幸好她早有準備,不然一定被針刺穿心臟。

    陸穹衣又拿起一支點翠簪,將簪的底部翻轉過來,指著上面的紋路說道:“這里有個機關,只要按一下,簪子上的珠玉便會自動脫落,我命人用蜜蠟封固,若是遇血,便會生成劇毒,另外,簪體是空心的,可放書信。如何?”

    落塵仔細看了看,果然設計精巧,華美于外,劇毒于心,與她想要的一般無二,“正是我想要的,多謝表哥費心!”

    “這點小事,哪里費心。不過,你想要的極北銀蠶絲有些難找。”陸穹衣面露難色,說道,“銀蠶絲倒不稀罕,只是極北之處,銀蠶不易存活,且吐絲量少……我命人去高價搜羅,要過幾日才能有消息。”

    “我當時就是隨便一問,找不到就算了,有這些寶貝就足夠了。”

    “這些暗器雖威力巨大,但也不是輕易就能掌控的,要發揮出這些東西真正的作用,你還要多加練習才行,從明天開始,我就教你暗器的入門之術。”

    落塵點點頭:“嗯,多謝表哥。”

    之后,落塵每天清早便開始和陸穹衣學習如何使用這些精巧的暗器,練得極為刻苦。

    陸穹衣本以為落塵柔弱的身體不會輕易練成,不想才幾天時間,她手中纖細的暗器已能穩穩地正中目標,且力道控制極好。

    他不禁想起文律說過她天生體質異常,可能是苗疆的巫女。可是她不是姑母的女兒嗎,怎么會有苗疆的血脈?

    進入七月,日頭格外大起來,炙烤得空氣都有一股被燃燒的味道。落塵仍在炎炎烈日下苦練各種暗器,她下手又穩又準。陸穹衣見她頗有成就,就將尋常暗器換作了一些零散的彈珠,這樣一來,難度又增加了許多。

    日光曬得人皮膚隱隱作癢,落塵的額頭和鼻尖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也有些微紅,她用手背擦了擦汗珠,正準備擲出彈珠,卻被陸穹衣握住了手。

    他攤開她的手掌,見她指尖微紅,掌心被磨出細繭,他心疼地撫摸著上面新生的紅痕,道:“小塵,練了這么久,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她搖頭:“我不累,這彈珠比尋常暗器要難掌握得多,我還沒有領悟到要領,要是現在停下來,肯定是要忘的。”

    “這彈珠取的是指尖之力,而不是腕力,你的重心不對,側一下身體。”說著,他的身體慢慢地貼了上來,一手環住她纖細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然后用自己的力量帶動她的手腕,向前投去,彈珠正中靶心。之后他又取了一枚彈珠,放在她的手心中。

    落塵的注意力全在彈珠上,沒有意識到兩個人的姿勢曖昧,只是目光緊盯著目標。

    她的長發如水,柔柔地披在身前,有一股獨屬于她的暖香。今日天氣炎熱,她只披了件薄衫,粉嫩的薄絲下可以隱約看見她穿在身上那抹嫩黃色的抹胸,掩不住玲瓏有致的曲線。他盡量不去多看她的身子,卻耐不住嗓子干澀得難受。

    見他遲遲沒有行動,落塵忽然回頭,恍惚間,他的唇觸碰到了她白皙光滑的額頭。她這才發覺他們不知何時竟然如此親昵,急忙推開他,退后一步,視線因不安而回避。

    驀地,她飄忽的視線停留在微微晃動的香樟樹上,她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掠過。她驚喜地定神細看,卻見那里什么也沒有,可是她分明感覺到他的氣息……

    又是她的錯覺嗎?這幾日她為什么總有這種錯覺?難道是因為她晚上休息不好?

    月下孤燈微顫。

    細算日子,距他離開已五月有余,落塵如舊坐在窗下擺弄著宇文楚天送她的木雕,指尖感受著他每一劍刻下時的思念之情,心中難耐的相思才不會那么煎熬,她才能說服自己繼續等待,等著看他回來時會帶一件多么繁復的木雕,以補償她的相思之苦。

    沋沋端來了一盞茶,放在她面前:“表小姐,您都連著幾夜不睡了,這樣下去身體怎么熬得住?今晚早點歇息吧,就算睡不著,也要躺一躺。”

    落塵笑笑,端起茶杯,輕抿一口。

    “今日這茶格外清香幽冽,我以前從未喝過,又是表哥找的稀罕東西吧?”

    “嗯,少爺見您夜里總失眠,特意取了早晨竹葉之露給您煮茶,據說這茶可以安神靜氣,您多喝些吧。”

    落塵翻開茶蓋,淡淡的清香無聲地四溢著,她放到鼻尖處嗅了兩下,便深深地愛上這茶,只因這茶中有股竹葉的味道,會讓她想起宇文楚天。

    沋沋看著她喝茶,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艷羨:“奴婢在這莊里待了這么久,還沒見少爺對哪個女子如此上心過,表小姐真是好福氣呢!”

    落塵但笑不語。

    換了寢衣,她躺在床上,滿室雕梁畫棟的極致奢華,可是她的眼里卻只有窗外的那輪冷月,那柔軟恬淡的月光深深地照進她的心里,也將遙遠的思念種在她心里。

    她不會想到,她思念的人,今日已回來過。

    一個時辰之前。

    夕陽西下,暮云染流霞之時。

    陸穹衣處理完莊內瑣事,命人增加了莊內的燈籠,因為落塵怕黑,所以即使是在夜里,他也會盡量讓無然山莊燈火輝煌。

    回廊處,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陸穹衣收起手中的信箋,道:“我以為你又會一聲不響地走了。”

    寂靜的暗夜之中,一襲黑衣的宇文楚天憑空而現,月光灑落了他一身落寞,卻更添冷毅。

    他將一團晶瑩剔透的細絲交予陸穹衣:“聽說表哥最近四處尋找這個,我剛巧遇見,拿回來給你。”

    陸穹衣低頭看看手中的極北銀蠶絲,道:“其實這個不是我想要,是小塵想要,你不如直接給她送去吧。”

    “我還有些事,不便久留,這次就不去見她了,勞煩表哥幫我轉交給她,但別說是我給的。還有,我剛剛讓人送來了幾個瓷壇,里面存了我為小塵配制的安神茶和晨露,她每日喝一杯以晨露沏的茶,可以緩解失眠之癥。”

    “你明知道她需要的并不是安神茶,你既然回來,為什么不去見她?”

    宇文楚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表哥可是以真心待她?”

    “這是自然。”

    “那就好,以后小塵便交給表哥照顧了。”

    宇文楚天準備離開,聽見陸穹衣清淡卻明凈的聲音問:“你是有要事在身,還是在躲避什么?”

    他的腳步頓了頓,回頭坦然道:“我的確在躲避她。自從父母去世后,小塵跟著我四處漂泊,吃了很多苦,我不想她再跟著我受苦,更不想讓她卷入江湖是非的漩渦。我對她避而不見,是希望她能慢慢放下對我的依賴,安心留在陸家。”

    頓了頓,他又道:“這些日子,我見小塵與你相處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在內心深處,陸穹衣倒是希望宇文楚天永遠別回來,讓落塵慢慢地將他淡忘,然而為了落塵,他卻不得不說:“楚天,我對她再好,畢竟不是他的親哥哥,你有時間的話,還是回來看看她吧。”

    說到“親哥哥”三個字,宇文楚天的眉峰一緊,卻什么也沒說,轉身消失在暗夜之中。陸穹衣看著他消失后的長廊,陷入沉思。

    過了許久,文律從外面回來,垂首恭敬道:“他出了陸家莊,往濯光山的方向去了。”

    “嗯,我知道了。”陸穹衣問,“文律,以你之見,什么原因會讓一個人忽然不愿意與他相依為命的妹妹相見?”

    “表少爺剛剛不是說過,不想表小姐跟著他受苦。或許,他是不想表小姐成為他的負擔,有心成全少主與表小姐的姻緣?”

    陸穹衣搖搖頭:“不,我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宇文楚天更不會那么簡單。”

    “他這個人的確不簡單。”文律立即贊同地點頭,“我剛得到消息,數月前,他去了宣國的皇宮。宣國皇帝與他長談了一整晚,連原定的宮宴都沒有參加。第二日宣國皇帝便封他為濘王,賜府邸一座,良田千頃。”

    “沒什么好奇怪的。先不說他的父親宇文孤羽在宣國的身份,單憑他如今在中原江湖的名聲,那宣國皇帝也不敢怠慢。不過,我始終想不通,他做了這么多事,目的究竟是什么?這段日子,他與江湖各大高手比武,為少林的梓悲方丈治病,結交濯光派掌門魏蒼然,以及他到無然山莊和宣國皇宮認親,這些或許是為了迅速穩固自己的江湖地位,可是他為何要與夜梟的孟漫交往甚密?”

    文律仔細想了想,猜測道:“我聽聞那孟漫美艷絕世,見過她的男人無不為她神魂顛倒,他會不會被孟漫的美色所惑?”

    “不會,像他這么聰明的男人,豈會不明白什么樣的女人可以碰,什么樣的女人萬萬不能碰?”

    “那么,他會不會知道自己的父母被夜梟所害,想為父母報仇?”

    陸穹衣默然思索一陣:“也有這種可能。”

    “若真是如此,那他與我們倒是殊途同歸了。”

    “希望如此。文律,他這半年還去了什么地方,見了什么人?”

    “他四個月前去了一趟苗疆,他想找蘭族的圣女蘭溪,后查出蘭溪早在十幾年前便因為與中原男子私通,偷盜火蓮,被族長處死。而那個中原男子,正是宇文孤羽。”

    “宇文孤羽?這么說,小塵很有可能是蘭溪和宇文孤羽的女兒。這就難怪小塵能練就那么強的靈力了。”

    “是的。”文律又接著匯報,“他離開苗疆后又去蒼梧淵見了裘翼山的遺孀尉遲玉傾,尉遲玉傾重病不治,已經過世,留下了一個女兒,跟在他身邊。”

    “嗯,我明白了,你繼續派人關注他,切記小心,別被他發現。”

    “是,屬下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陸穹衣便將極北蠶絲送去給落塵。

    落塵放下手里的書,驚喜地接過蠶絲,放在手中細細地看著。蠶絲冰而纖細,卻十分強韌,色澤純凈,迎著陽光可見銀色耀眼的光芒,與她在書上見的一模一樣。

    “你要這個做什么?”陸穹衣好奇地問。

    “我想把它做成絲帶送給哥哥,他纏于腰間,便于攜帶又隱蔽,可做防身之用。而且,這蠶絲可以療傷止血,他以后若是受傷了,也可以用它療傷,一舉兩得!”

    “在你心中,只有你的哥哥嗎?”

    其實,他想聽到的答案是:不,我的心里還有你!

    然而,落塵垂眸笑了笑,那不勝嬌羞的一笑染盡溫柔。陸穹衣被她眼中閃動的夢幻般的光澤所惑,一時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小塵。”

    “表哥?”她愣住了,低頭看看被他握住的手,又抬頭看看他。

    偏在這時,沋沋端著茶水進來,正撞見這一幕,一時慌亂打翻了手中的茶。于是,這短暫的動情時刻被尖銳的撞擊聲打破。

    “對不起!奴婢……奴婢先退下了。”沋沋惶然道。

    “沋沋。”落塵叫住她,“茶打翻了不要緊,再去準備兩杯端來。”

    “嗯,是!”

    “不必了。”陸穹衣又叫住她,“我還有事要出去,不用準備我的茶。”

    “是!”

    陸穹衣離開,沋沋也心神恍惚地去準備新茶,落塵低頭看看自己還殘留著余溫的手指,隱隱有些懂了陸穹衣剛剛想說的是什么,然后,她又想起了他。

    坐在紫檀木的書桌前,她拿起備好墨的筆,工工整整地書寫著四個字:宇文楚天。她的指尖輕輕觸摸著墨跡未干的名字,眼淚落在紙上,字跡洇濕,濃墨散了一片。

    還記得她很小的時候,他經常手把手教她學寫字,他最先教她的四個字就是:宇文楚天。

    那時候,他握著她的手,在紙上一筆一筆歪歪扭扭地寫出他的名字,他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側,有點癢,有點熱,又很舒服。所以,她總故意把他的名字寫得很丑,或者少寫上幾筆,然后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但他從不會惱,而是讓她坐在他的膝蓋上,握著她的手一遍遍地教著她。

    后來,她每天都拿著亂七八糟的字給他看,他寬容地笑笑,耐心地再教她幾次,她縮在他懷里偷笑。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她用樹枝在地上悄悄地寫他的名字,他揉亂她的頭發,佯裝生氣地瞪著她:“宇文落塵,原來你是在耍我!”

    落塵無辜地眨著眼,對著他傻笑。

    地上的字真的特別美,一撇一捺就像是他的一舉一動般飄逸……

    其實,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有了一種情愫種在她心里,只是兄妹之情把這種情愫包裹得嚴嚴實實,讓她分不清她對他那種生死不離的依賴到底是什么樣的感情。直到相擁,直到離別,直到思念,她才恍然醒悟,不管他們之間有多少是兄妹之情,多少是男女之愛,她的心中除了宇文楚天,已再容不下別人。

    她不想做他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的妹妹,她想做他的妻子,一生一世追隨他,不論天涯海角。

    她低頭,又在紙上寫了很多很多他們的名字,宇文落塵,宇文楚天,那些糾纏在一起的筆畫似乎都在傾訴著她心中無限繾綣的心思。

    以后的日子,落塵刻意躲避陸穹衣,所以在藏書閣中讀書的時間越來越長,陸家的藏書幾乎被她看遍了,她不但知道了何為江湖,何為武林,就連江湖上的各門各派,每個在江湖上顯赫一時的俠客,她都已經可以如數家珍地說出來。

    在時間悄然而流中,寒冬不期而至,風霜仿佛將無然山莊的灰暗覆蓋起來。落塵坐在暖爐邊,翻開書卷,映入眼簾的一段話她讀過不知多少遍,現在看來仍舊從心底往外地發寒。

    夜梟,極其隱蔽的暗殺組織,曾一月之間滅了各大世家,人人聞之喪膽。組織內的人一旦暴露身份便會馬上被滅口,所以沒有人知道幕后真正的操控者。被夜梟暗殺之人不僅有江湖上一流的高手,還有許多朝堂顯貴。從夜梟的行事和實力方面評估,該組織極有可能與泱國朝廷有關聯。

    合上書卷,她窒息好久。

    他就在這樣可怕的組織里命懸一線,不知道他每天的日子都是如何過的?他一直沒有出現,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險?

    “表小姐!”沋沋急匆匆地跑進來,一臉的驚喜,“少爺讓我告訴您,表少爺來了,在老爺房里。”

    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表少爺?”

    沋沋拼命地點頭:“是啊,您終于把他盼回來了!”

    手里的書啪的一聲掉在地上,落塵快步跑出門,根本沒發現自己向外跑的時候,踢倒了火爐,燙傷了腳!

    夜里的無然山莊如同一幕海天水墨畫般被潑灑在綢緞之上,恢宏大氣,波光粼粼。落塵在黑夜中跌跌撞撞地跑到外公的房門外,連敲門都忘了,直接推門沖進房間。

    香案鼎爐前,思念已久的背影真實地立于她眼前,身掛長劍,謙然玉立,銀絲的披風,繡緞的錦衫,襯得他發黑如漆,那雙墨琉璃似的眸沉寂而疏離,還有一種她讀不懂的回避。

    “哥,哥!”

    不知是因為太久沒叫過這兩個字,還是這個稱呼讓她太過思念,這兩個字從口中喚出,竟然顫抖得幾乎聽不見。

    他卻聽見了,快速轉身,薄唇輕啟,雖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她看得出他叫了兩個字:小塵!

    她一步步地走近他,分明只有幾步的距離,她卻仿佛走了很久很久。

    終于走到他面前,她想去抓他的手,卻發現他的手指握著劍柄。他的手中還是從不離身的沉渡劍,而劍柄上已沒有她為他做的劍穗了。

    她忽然感覺全身冰冷,冷得恍如置身冰窟。

    她再次靠近他,剛要開口和他說話,他卻在陸無然的床邊坐下,握住他干枯的手:“外公,您身子不好,躺著說話吧。”

    陸無然靠在枕頭上,雙手緊握著他的手指,無望的眼神流連在他的臉上,閃著難得一見的光彩:“楚天,這次回來就別再走了,我把陸家名下所有客棧和酒樓都給你打理……”

    宇文楚天的目光快速掃過陸穹衣毫無表情的臉,回道:“外公,對不起,我還有很多事,明日還要離開。”

    “明日?為什么這么急?你又要去和人比武?”他緊張地半撐起身,“何必為了那些虛名和人拼得你死我活,在陸家你一樣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沒人給得了。”

    他的語氣很淡,只有視線與落塵相碰時眼中閃過一絲的情緒波動,但很快隱退了。

    她聽得出那淡然里包含著多少堅定。這就是他,清楚地知道沒有人能幫他,也明白將要付出的代價有多慘痛,可他偏要去做,即使染黑自己的靈魂。

    “那你究竟要什么?”陸無然又問。

    “外公,您什么都不必給我,如果一定要給,就把這些留給小塵,讓她風風光光地嫁給她想嫁的人。”

    陸無然對著宇文楚天更咽難言,又開始咳嗽起來。

    落塵急忙上前輕拍著他骨骼突起的背。此刻,更咽難言的又何止陸無然一人,他又要走!而且是明天!她還來不及體味的驚喜瞬間蕩然無存了。

    開門聲輕緩地響起,伴隨著一陣幽香,一位溫婉少女托著一碗散著熱氣的藥走進來。她一身白衣勝雪,墨發輕而柔軟,簡單的發髻,系著白色絲帶,眉目如煙,淡如山水之畫,星眸流轉時,這個沉悶的房間都變得清馨起來。

    落塵曾以為孟漫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但和這個風姿出塵的少女比起來,多少有些俗艷。

    宇文楚天一見少女進門便快步迎上去,接過她手里的托盤,關切地問道:“燙到沒有?”

    少女輕輕搖頭,比絲緞還要柔順的發在身后撩動,柔美無限。

    “藥要趁熱服下才好。”她的嗓音比她的容貌還要醉人。

    “嗯,我來吧,你先坐下歇歇。”

    一雙璧人相視一笑,沒有刻意的言語和動作,一顰一笑無限情愫,完全掩不住彼此的心事。

    落塵看著他們,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她日夜期盼的宇文楚天。她分明記得,他離開的時候答應過她會很快回來,答應過要帶她回浮山,可這半年多他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以為他是太忙碌,忙到連來陸家看她一眼的時間都抽不出,卻不想是有人牽絆住了他的心。

    那她呢?她又算是什么?僅僅是他的妹妹嗎?

    多少個不眠之夜,她等著他回來,幻想著與他重逢時要傾訴的千言萬語。今天她等到了。而他,已經距她那么遙遠,遙遠到站在她的面前,她也無法伸手去觸及……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很好笑,所以努力彎著酸楚的嘴角,讓自己笑出來。她笑著上前拿過托盤里的藥碗,任由灼熱燒傷手指,痛楚刺入心間。她將碗握得更緊些:“哥,你們一路風塵,去休息吧,這些我來就好。”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指,眼光閃動一下,即刻轉頭對病床上的陸無然道:“外公,您服藥后先睡一會兒,我晚點再過來看您。”

    陸無然點頭,不舍地看看他:“好!讓穹衣帶你們去休息吧。”

    看著宇文楚天與別的女人并肩離去,落塵微笑著攪動碗里的湯匙,吹開藥里濃濃的熱氣,卻怎么也吹不開眼前凝結的霧水。

    “外公,喝藥吧。”一勺勺苦藥送進外公口中,可她自己口里卻比喝藥還苦澀。

    喂完藥,等外公睡下,落塵才悄悄退出來,出門就看見沋沋守在門外。

    “有事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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