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她走向他,站在他身邊,問:“裘翼山,你還記得我嗎?” 相隔十五年,她與他相對而立,隔著仇恨和訴不盡的思念,兩個人無言以對。 不知過了多久,尉遲玉傾笑了,歲月在她的眼角眉梢刻下了痕跡,她的笑容卻還是像天池初見時一樣動人。 裘翼山深吸了口氣,輕聲喚道:“玉傾。” “十五年沒見了,你好嗎?”她的態度溫和得讓他特別意外,忙點頭,“還好!” “雪洛十六歲了。”她嘴角含著笑,眼底閃動著淚光,“她經常問我:爹爹去了哪兒?什么時候能回家?她還給你縫了雙新鞋子,藍色的,你最喜歡的顏色。” “我……我能見她一面嗎?”他顫聲問。 她點頭:“今天有空嗎?回家吃頓飯吧,雪洛看見你回去一定很高興。” 宇文楚天從來沒見過裘翼山如此高興,他拖著一條跛了的腿,在街上買了好多的東西,有精美的衣服,有精致的首飾,還有天香樓的花生酥。 他們跟著尉遲玉傾去了蒼梧山,那一片靜謐的青山綠水間,有一處木屋,木屋前站著一個女孩兒,一身素白的衣裙。 那是宇文楚天第一次見到雪落。 雪洛,人如其名,如站在雪中的洛神,輕音軟語,恍若仙女般玲瓏剔透,那一顰一笑,柔和的目光,讓裘翼山熱淚盈眶。 “雪洛,你就是雪洛?”裘翼山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臉,又有些猶豫。 雪洛立刻認出他來:“爹?您回來了?我是雪洛,我是你的女兒……您終于回來了!” …… 一頓簡單的家常便飯,裘翼山吃得特別愉悅,整頓飯都在笑,看著女兒時笑得滿足,看著妻子時,笑得滿眼柔情。 尉遲玉傾為他斟滿了一杯酒:“喝一杯吧。” 他端起酒杯的時候微微怔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玉傾,喝了這杯酒,過去的一切就都罷了吧。” 她含淚點頭。 他便仰頭將一杯酒一飲而盡。愛與恨,一杯酒中釋然,一切盡在不言中。 放下酒杯,他抹了抹嘴角,笑著給尉遲玉傾拿來一塊花生酥:“我記得你以前最愛吃這個,不知道現在還喜不喜歡。” 她接過花生酥:“你是最了解我的,應該知道我喜歡什么東西,是不會變的。” 他的笑容僵了僵:“嗯,有你這句話,我裘翼山此生無憾了!” 吃過了飯,裘翼山便起身匆匆告辭。 雪洛拉住他,求他留在蒼梧山多住些日子,但是他堅持說有重要的事要辦,他還說:這么多年,他沒有盡到一個當父親的責任,希望雪洛能夠原諒他。等他辦完了事,他一定回來陪她,以后都不離開了。他們一家人,以后都不分開了。 雪洛笑著點頭,囑咐他一路小心。 裘翼山快步離開,并不遠的一段路,他無數次回頭,看到雪洛的人影越來越小,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淹沒在樹林里的時候,他再也支撐不住,一口黑血噴了出來。 宇文楚天見狀,連忙將他扶起,準備運功為他驅毒,可是裘翼山卻抓住了他的手,連連搖頭:“不必了,我中的是瑤華之水的毒,是沒有解藥的。” “什么?”他恍然大悟,“是剛才……那杯酒?” “是的,我早就知道,她不會放過我。這樣也好,我死了,她也該放下對我的恨,這樣,也好。可惜,我看不到小塵最后一面了,我真的很想再見見她……你告訴她,別想我,如果她忍不住想我,就讓她好好讀讀我給她的《百毒集》……” “裘叔,你別說話了,先護住心脈,我幫你想辦法解毒。” 他搖頭,又吐了口黑血:“來不及了。楚天,我知道你對小塵的心意,有些事若真壓抑不了,便隨心而為吧,畢竟人生苦短,不要讓自己在追悔中度過。” “裘叔,您別說了,你不會有事的。” “天下只有一株火蓮,已經被你娘服下了,再沒有了。” “不會的,總會有辦法的。你讓我再想想,一定有什么方法能克制瑤華之水的毒!我記得,你說過……” 裘翼山再次搖頭,打斷他的思考:“不用想了,我本就是該死之人……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聽我說……楚天,你要記住,一定要遠離夜梟,人不能走錯路,走錯一步就回不了頭了。” 喘了幾口氣,他接著說下去:“當年,夜梟的人利用玉傾的性命要挾我,我就是因為一念之差,幫夜梟配置了無藥可解的毒藥——瑤華之水。我當時以為我可以找到克制瑤華之水的方法,夜梟不會得逞的。我真的沒想到……一切來得那么快,我還沒找到解毒的方法,他們就用我研制的毒藥害死了尉遲家一百余口人,他們是玉傾的親人,也是我的親人……這都是我的罪孽。” 裘翼山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了,宇文楚天將耳朵貼在他的唇邊,才聽見他模糊地說:“十五年,我終于找到了可以解毒的方法,我終于可以解脫了……” “什么?你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快告訴我!” 裘叔的氣息更微弱了,嘴角的鮮血滴在衣服上,暈染了一片青黑,他的聲音更低,斷斷續續,幾不可聞:“楚天,你……的血能化解所有……毒,包括,瑤華……” 他終究沒說完最后兩個字,緊握的雙手無力地松開,凝視著一個方向,嘴角噙著的笑意永遠定格在臉上。 宇文楚天順著他目光定格的方向看去,只見樹林的深處,尉遲玉傾一身素白站在那里。 她的目光沒有恨,也沒有痛,只是木然地望著前方,她摯愛了一生的男人,被她親手了結。而她,直到今天才知道,當年他為夜梟煉制毒藥,只是為了保護她。 …… 等宇文楚天講完了這件事,落塵已經泣不成聲。 “小塵,等我們辦完事,我帶你去蒼梧山祭拜裘叔,他現在很好,不用自責,不用逃避,每天都可以看見他的妻子和女兒,這就是他最想要的結局。” “嗯。”落塵更咽著點點頭,“可是,這樣的天人永隔,真的是裘叔應得的結局嗎?他幫過那么多的病人,救過那么多條人命,為什么自己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在她眼中,裘翼山無論做過什么,都是個好人。他救了他們的命,給了他們一個可以安身的家,給他們父親一樣的照顧和教導。而她,甚至沒有跟他說一句“再見”,從今后便再也不能相見了! 宇文楚天沉吟良久:“江湖上的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不是好人就可以長命百歲的。有人告訴我,想要在江湖立足,必須足夠強大,足夠冷血,不能讓人有傷害你、要挾你的機會,否則,你終究是別人的陪葬品。” 落塵茫然看著他。 江湖,這個聽來如此平靜祥和的名字,究竟是一個怎樣嗜血殺戮的世界,讓身在其中的人都不能善終?那么她的哥哥呢?踏進了這江湖,成了一個只認錢不認人的冷血殺手,他的結局又將如何? 他輕輕摟著她,摸了摸她的頭:“小塵,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裘叔走了,沒人能照顧你,我仔細考慮過了,現在唯一能保護你的就是陸家。” 聞言,她的心頭狠狠一沉,明知是徒勞,明知他做的決定很難動搖,她還是努力地說:“哥,我不會成為你的負擔,我可以照顧自己,你讓我跟著你吧。” “你跟著我不安全,我不能時時刻刻保護你。” “我不需要別人的保護!” 他沒有回答,突然用一只手抵住她的咽喉,將她按在床上,他的臉近在咫尺,一望無際的眼眸透出讓人不寒而栗的陰鷙,她被嚇得忘了反抗,瞪大眼睛望著他。 “你不需要保護?如果我是壞人,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任我為所欲為。” “我……”她無言以對,索性任性到底,閉了眼睛,“那你就為所欲為好了!” “你!” 許久沒有了動靜,她睜開眼,發現他還看著她,陰沉的戾氣退去,他的眼眸比燭光更加搖曳不定。 她再接再厲地懇求:“哥,你那么厲害,你能保護我的,對不對?” 他毫無反應。 她眨了眨濕漉漉的睫毛,終于鼓起勇氣把心底最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哥,你記不記得你說過:我們要每天一起看日出日落,朝朝暮暮,相伴一生。我今生今世都要陪著你,誰都不能把我們分開,就是死,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朝朝暮暮,相伴一生……你真的愿意?如果……” 不等他說完,她已拼命點頭,她愿意,無論什么都愿意。 他原本抵在她咽喉的手,緩緩松開,手指落在她的臉上,掌心有種會讓人心跳加速的熱度。 “如果我答應你,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他輕撫著她的臉,這種撫摸和以往的憐愛完全不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美妙感覺,她感覺他的手走到哪里,她的身體就麻痹到哪里,最后,整個身體都軟得好像不屬于自己。 “我愿意!” 她閉上眼睛,努力回憶著張嫂說過的話,想弄清他究竟要做什么,可是腦子一團亂,什么記憶都是支離破碎的。 她只能靜靜地等待著,未知的過程。 “小塵……”他的呼吸越來越近,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顫抖的,灼熱的氣息撩動她的唇,弄得她的頭也昏昏沉沉的,只知道傻傻地點頭。 等到了她的認可,他含住她的唇,輕柔地淺嘗,就像蝴蝶在花瓣上舞動,好癢! 她很想笑,可笑不出,奇怪的聲音從雙唇發出,斷斷續續,朦朦朧朧。 她被吻得渾身都像著了火一樣,不由自主地貼在他的身體上,想要尋找些可以降溫的清涼,不想他竟然比她還燙人。 纏綿的吻延續了不知多久,在她渾身難受的時刻,他停了下來,沉默著為她蓋上了被子,在她身邊躺下。 “哥?” “嗯?” “剛才孟漫給你喝的茶里,是不是放了曼陀羅?” 他看著天花板,特別認真,像是看著絕版的醫書。 她湊近他,問:“哥,要不你就娶了我吧。” “……天快亮了,早點睡吧。” 他沒有回答,沒說不行,也沒說行。于是她就想當然地以為,他是默認了。 落塵乖乖地閉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睡了還是醒著,腦子里亂成一團麻,她完全理不清頭緒。她索性不去想了,反正她打定了主意——她就是要嫁給他!只嫁給他! 后來她漸漸睡著了,她夢見了裘叔,裘叔從浮山回來,背了滿滿一背簍的草藥,他對她揮手,笑著說:“小塵,我回來了!” …… 第二天一早,宇文楚天穿好衣服便先行離開,落塵坐在鏡子前,認清了多厚重的胭脂也遮蓋不住紅腫的眼睛的事實,索性放棄了,簡單梳理一番,淡妝素顏地走出房門,在下人的引領下走到用早餐的雅間門外。 隔著門,她聽見雅間里面除了等候多時的陸穹衣,還有穿衣服比她迅速得不是一點半點的宇文楚天,兩人正在聊天,似乎聊得特別愉快。 陸穹衣道:“小塵怎么能和其他江湖女子比?她看似單純柔弱,可是她有她堅持的信念,我想這世上除了她,不會再有一個女孩兒敢在這樣的亂世獨行千里尋找哥哥,還能奇跡般地活下來。” 原來是在夸她,想不到她與陸穹衣認識不久,他這么了解她。 誰知與她從小長到大的哥哥卻不冷不熱地回道:“若不是裘叔教了她一點點制毒和用毒的技巧,她死一萬次都不夠。” “哦?”陸穹衣不這么認為,他認為落塵用毒的技巧絕不是一點點而已。 “不過,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用毒,因為她總是把握不好用毒的分量。”宇文楚天好心提醒道,“表哥,你以后千萬小心些,很多毒,她只會施不會解。” “呵呵,多謝提醒,我一定小心。”陸穹衣笑了笑,話鋒一轉,又道,“我剛剛跟你說的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小塵還小,等她再大些,由她自己決定吧。” 她正琢磨著陸穹衣提的到底是什么事,卻聽里面淡淡的聲音傳來:“你在外面站了那么久,腿不酸嗎?進來喝碗銀耳鴛露粥吧,表哥特意讓人給你熬的。” 她推門進去時,身邊走過一個穿著白色道袍的男人。 穿道袍的男人,落塵見過不少,卻沒見過能把道袍穿得這么仙風道骨,渾然正氣,仿佛是已經羽化成仙、不染世事塵埃了一般。 道長看見了她,對她淺淡一笑,淡眉清目自帶清寧,一張看不出歲月流逝卻沉穩剛毅的面容,從未見過卻似曾相識。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