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他們知道你耗損內(nèi)力,已經(jīng)派了人來暗殺你。” “噢?”宇文楚天冷笑了一下,“他們派誰動手?” “領(lǐng)命的是——”默影小心地抬頭,借著新月的寒光看了一眼宇文楚天平靜無波的臉,輕輕吐出后面的兩個字,“孟漫。” 她以為會在宇文楚天臉上看到些什么,悲傷,惆悵,至少感慨,畢竟江湖中誰都知道,宇文楚天是孟大美人唯一的入幕之賓,如今舊情人刀劍相對,生死相搏,旁觀者都不免感慨萬分,更何況當事人?然而,宇文楚天的臉上依舊只有平靜。 默影試探地問:“要不要我先派人除去孟漫?” 宇文楚天沉思片刻:“孟漫向來陰險毒辣,無所不用其極,你加派人手保護好蘭侯府的安全。” “是!” 默影剛欲離開,宇文楚天叫住她:“凌王的遺孤如何了?” “已無大礙,正在蕭家的別院休養(yǎng),應該數(shù)月后便可恢復如常。”默影頓了頓,問道,“王爺,您明知蕭朗故意帶凌王的兒子來找你解毒,就是為了讓你耗損內(nèi)力,你為何還要救他?就因為他是凌王的兒子?” “凌王是個英雄,不該無后。” 默影不再多言,看著宇文楚天走遠,才喃喃自語:“你是因為對凌王有愧,還是因為她?” 與默影分開,宇文楚天回到蘭侯府已是凌晨時分,天還未明,月光穿透竹葉,落下參差斑駁的黑影。 他無聲無息習慣性地走到西廂的窗前,正欲關(guān)上半啟的窗子,卻發(fā)現(xiàn)房內(nèi)空無一人,被褥也無動過的痕跡。 他一驚,立刻飛身躍上屋頂,俯覽整個院落。月色寂涼,一襲無助的倩影坐在亭子的圍欄上,倚著石柱望著黑暗的天空。 風吹亂她的長發(fā),也吹亂了他的心神。 他立刻飛身落在她的身后,為免驚嚇到她,他故意慢慢走向她,踩出細微的腳步聲。 浣沙聽見了腳步聲,急忙用手帕擦拭了一下臉頰,回身看見是宇文楚天,勉強笑道:“這么晚了,你還沒睡?” 他看著她的眼睛,盡管她努力掩飾,可他還是能看見她眼底的淚光,“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低下頭,望著腳下的一汪清池。 “是為了蕭潛嗎?” 提起蕭潛,她的鼻子一酸,眼角又被滾燙的淚潤濕了。 宇文楚天澀然笑笑,脫下身上的墨色披風,輕輕披在浣沙看似弱不禁風的肩上。她猶豫了一下,終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人在悲傷之時,總會孤單無助,不自覺依賴身邊的人,宇文楚天恰好出現(xiàn)在她最需要有人依賴的時候,她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是不是蘭夫人又拒絕了蕭潛的提親?”他問道。 她仰頭看向天空:“不是,娘已經(jīng)同意了,可我配不上蕭潛。” “怎么會呢?能娶到你,是他夢寐以求的事。” “那是他不知道我的過去,如果他早知道我……”她顫抖了一下,蒼白的指尖將身上的披風拉緊,“他一定不會喜歡上我。” 宇文楚天倏然繃直身體:“你想起過去了?” “我什么都想不起來,是娘告訴我的。” 她沒有說下去,他也沒有問。 水池里蕩漾著兩個浮動的倒影,近在咫尺,又無法觸及。 天空不知何時變成了灰色,他看向天空,浮云之上,月光漸漸隱退,玫瑰的光芒從東方升起,染紅了一池的芙蓉。 她抬頭,看向佇立在她身邊的宇文楚天,感受到一股暖意流入心底柔軟的角落,她的心緒也漸漸平靜下來。 不論那段過往有多么不堪回首,不論那個她已經(jīng)忘記的男人如何傷害了她,那終究是她的選擇,她不恨,不怨,不悔,不憾! 至于蕭潛,她也只能欠下這份情了。 天明后,浣沙與宇文楚天各自回房。 卯時剛過,明心滿心歡喜地跑到后院,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大小姐,蕭將軍帶了許多聘禮來,夫人請他去了正堂,讓我請您過去商議婚事。” 浣沙坐在菱花鏡前,理順垂在身前的一縷青絲:“好的,我知道了。” 明心見她一身白衣素緞,特意為她找出個雙蝶攢絲發(fā)簪插在鬢側(cè):“大小姐,您戴上這個吧,不然太素了。您的臉色也不太好,要不要我?guī)湍啃╇僦俊? “不必了,我們走吧,別讓蕭潛等太久。”她取下發(fā)簪,放回原處。 既然今天是她和蕭潛最后一次見面,那就不要在他的記憶中留下任何顏色,這樣,他再想起她時,也不會讓別的女人失去顏色。 雖然已經(jīng)做了決定,已經(jīng)逼著自己冷下心腸,正堂內(nèi)蕭潛英挺的背影還是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握緊雙手,壓下心口的疼后,走了進去。 “浣沙。”蕭潛走近她,眼中深情從未改變,“昨夜伯母已同意了我們的婚事,這些都是我?guī)У钠付Y。” “拿回去吧。我們的婚事,就此作罷吧。”浣沙態(tài)度決絕,無一絲回旋余地。 他指著聘禮的手僵在半空,一臉詫異地看著她:“為什么?” “蕭將軍,你的情意我心領(lǐng)了,可惜浣沙命薄,無福消受。” “我問你為什么?”蕭潛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他的手像鐵鉗一樣,可她一點也不覺得痛。 “……”浣沙抿緊嘴唇,說不出來一句話。 蕭潛從她的沉默中讀懂了難言的痛苦,深吸了口氣,臉上的怒氣緩和許多,眼神也從盛怒變成心痛:“你是因為過去的事拒絕我,是不是?浣沙,過去的事,我不介意,真的!” “可是我介意。”她掙脫他的手,指了指大門緩緩道,“蕭將軍請回吧。” 他又一次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身前,大手緊緊扳住她的雙肩,逼她面對他眼中的堅定不移:“我已經(jīng)決定了,我要娶你,不管誰反對,我都要娶你。” “對不起,我……”她低下頭,不敢看他的表情,她怕自己一看到他痛苦的樣子就會為他心痛,就會不忍心傷害他,“我已經(jīng)恢復了記憶,想起了那個讓我痛不欲生的男人,我現(xiàn)在才明白……不管他對我做過什么,我永遠也忘不了他。” “你……” “算我對不起你,這一生除了他,我不會嫁給任何人!” 趁著蕭潛被驚呆,她掙脫束縛,沖出正堂,眼淚已經(jīng)徹底讓她分不清方向。 “沙兒!”被蘭夫人拉住,浣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差點撞上了站在正堂外的宇文楚天。 她抹了抹眼淚,勉強擠出個笑容:“娘,我沒事,真的沒事。我先回房了,您幫我送蕭將軍一程。” 說完,她跌跌撞撞地一直向前跑,后面的人也一直追著。跑到池邊,她終于忍不住轉(zhuǎn)頭吼道:“蕭潛,我已經(jīng)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你別再追了……” 后面的話更住了,因為追來的人不是蕭潛,而是宇文楚天。 他伸手,為她擦干眼淚,滿池的水光映在他眼中,一片純凈:“蕭潛是個好男人。” 她別過臉,避開他的指尖:“你不用勸我,你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我知道。”他的眼中全是了然,“你真的就這么放棄了?只是因為一些連你都記不起來的事情,你就拒絕了心愛之人的求婚,你難道不想再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她搖頭,坐在旁邊的石階上:“我與他,注定有緣無分,或者說,緣分已盡。” “這世上沒有注定的事,只有不堅定的信念。如果你真的愛他,想跟他在一起,沒有什么可以阻止。” 她靜靜地看著宇文楚天。她認識他這么久,他一向都是清冷溫和的,而這一次連他都不冷靜了,所幸她還是冷靜的:“我不是宇文落塵,我不會為了愛,不計后果,也不會為了恨,傷人傷己。” “我認識的蘭浣沙,也不會輕言放棄。” “我沒有輕言放棄。”她苦澀一笑,“我只是不愿為了自己的幸福,置他的前程和尊嚴不顧,我更不能讓他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笑談。” 他收回目光,輕聲低語了一句話,雖然聲音很低,她還是聽見了:“你真的不像她。” 自那日后,蕭潛日日登門,浣沙一直避而不見。蘭夫人尊重她的決定,不再勸她,浣泠看不過去,半夜在她閨房里苦口婆心地勸了又勸。 “姐姐,我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蕭潛哥哥這么好的男人,別說打著燈籠找不到,就算你舉著太陽也找不到啊!你怎么能拒絕他,你怎么忍心拒絕他?”浣泠越說越激動,氣得在她的房間里轉(zhuǎn)圈,小手不停地拍著憋悶的胸口。 浣沙端起一杯涼茶,呷了一口,問道:“浣泠,你與宇文楚天究竟如何了?” “唉!”提起宇文楚天,浣泠立刻泄了氣一般癱軟在椅子上,哀怨道,“我知道他不喜歡我,我也知道他有意中人,他們的感情很深很深,可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想看見他,和他在一起。” “感情的事,勉強不來的。” “我也知道呀,可我就是做不到。”她道,“所以我特別能明白蕭潛哥哥心里的苦,喜歡一個人,卻不能和他在一起,這真的是特別痛苦特別痛苦的事,簡直比死還要痛苦。” 雖然浣泠的形容詞總是有些過度,可似乎又十分貼切。喜歡一個人,卻不能和他在一起,確實應該痛不欲生。可事實上,她此刻心中僅有愧疚,還有為蕭潛的心痛,而她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東西層層包裹住,悶悶的,毫無知覺,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感覺不到痛了。 為什么會這樣?難道那一次重傷,也摔壞了她的心?抑或是,因為那個與她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 浣泠勸她一晚上,見毫無用處,也不再多說,喝了一大杯茶水便離開了。她剛走不久,浣沙便感覺窗外有一種強烈的存在感,她起身披了外衣,推開窗子,果然見宇文楚天站在窗前發(fā)呆,身上徐徐飄散著一身的酒氣。 “你,喝了酒?”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喝酒,她以為他這樣清雅的男子只會飲茶,看來她錯了。 “我要走了。”宇文楚天的聲音如一縷青煙飄散。 她的心狠狠一顫:“走?你要去哪兒?” 宇文楚天抬了抬手中的酒瓶,笑著問道:“介不介意,陪我喝一杯?” 她恍惚著點頭,拉開房門,側(cè)身請他進門。她小心地斟了兩杯酒,一杯遞給他:“為什么突然要走?你的內(nèi)力還沒完全恢復呢。” 他扯了扯唇角,飲盡杯中酒:“因為我怕我住得再久一些,我會舍不得離開你。” 浣沙剛剛端起的酒杯一滑,酒水漫了一桌,她慌慌張張地去擦拭,卻發(fā)現(xiàn)自己慌得用了衣袖。她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慌亂,即使蕭潛向她表白的時候,她也沒有這么亂的心跳。 宇文楚天看了她許久,笑道:“你不必嚇成這樣,我別無他意,只是你太像小塵,所以也不自覺把你當成是親人。” 浣沙定了定神,匆匆看他一眼,只一眼,心思又莫名地亂了。為了掩飾紛亂的心緒,她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為他斟酒,故作平靜地問道:“你要去哪兒?還會回來嗎?” “如果我告訴你,我要去黃泉路,你會不會傷心?”他的語氣平淡,好像說著一件極其普通的事情,情緒沒有半點的起伏。 浣沙一驚,手中的酒頓時溢了出來:“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是啊,的確不太好笑。”宇文楚天自嘲地笑笑。 言及此,她似乎已無話可說,但又覺得有好多話想說,那種離別的傷感她從未有過,好像周圍的空氣都沉甸甸地壓在她身上,讓她連呼吸都是沉的。 惆悵地端酒杯,她輕抿了一小口,記憶中第一次喝酒,只覺濃烈的液體瞬間從她的舌尖滑過嗓子,火燒一樣的灼痛,她咬牙咽了下去,熱流一路流入腹中。 壓下惆悵,她決定把握機會,為蕭潛,為蕭家做最后一件事。 “宇文楚天,我有一事相求,你能應我嗎?” “只要我能做到的。” “我是深閨女子,國家大事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求你放蕭家的人一條生路,行嗎?”她懇切地看著他。 宇文楚天默然良久,終是點了頭:“好,我答應你。” 她沒想到宇文楚天如此輕易答應,心中不免有些質(zhì)疑:“你真的會放過他們?” “嗯,至少,我不會害他們。” “謝謝!”大喜過望,她感激地雙膝跪地,欲大禮相謝,宇文楚天一把扶起她,望著她。 “這些日子,你主動與我接近,為的就是讓我放過蕭家的人嗎?” 她頓時語塞。 “無妨,蘭小姐這幾日的相待,我已別無所求。”他苦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不是的。”她喃喃低語,“這些日子,我是真心感激你為我做的,真心把你當作哥哥看待。” “哥哥?” 她趕緊解釋:“我知道我替代不了落塵姑娘,我只是,只是不由自主……” 他打斷她的解釋:“我明白,你不用解釋。” 沉默著喝了幾杯酒,浣沙覺得有些頭暈,仿佛醉了,于是借著酒意問了個一直想問的問題:“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不知道……” “你問吧。” “落塵姑娘是怎么死的?” 其實她不是好奇,而是希望能多了解他一些,即使不能幫他化解心中的那個結(jié),也能為他做點什么。 見他沉默良久,她趕緊說:“對不起,我不該問。” “沒關(guān)系。”他苦澀地牽動嘴角,嗓子干澀得幾乎發(fā)不出聲音:“她是自盡的,在我的面前,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啊?”她怎么能這么做,當著最疼愛她的哥哥,縱身跳下懸崖,她或許可以尋求解脫,留給宇文楚天的又是怎樣的心如刀割,“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是我的錯。我沒想到會傷她那么深。我當時以為,她恨我,怨我,都可以慢慢去化解,可她……居然選擇傷害自己來報復我。她總是知道怎么能讓我生不如死。” 宇文楚天扶著桌子站起來,身體有些不穩(wěn),她下意地識地伸手扶住。他垂首,四目相對,盡是道不出的難以割舍:“我真的該走了。” “嗯。” “我走以后,記得睡前把窗子關(guān)上,夜里風硬,很容易感染風寒。” “嗯。”她輕聲允諾。 “這幾日我給你收集了十壇的晨露,記得每天泡一杯安神茶喝。” 浣沙點點頭,輕撫著門。 “明天若是蕭潛再來,見見他吧,他對你是真心的,像蕭潛這樣重情重義的男人,世間少有。”頓了頓,他又道,“你別以為你的放棄是為他好,其實對一個男人來說,如果連心愛的女人都得不到,縱然傲人于世,縱然一世繁華,漫漫一生不過是寂寞孤獨的煎熬,毫無生趣。” 言盡于此,宇文楚天轉(zhuǎn)過身,身影即將沒入黑暗,她失了魂一般追了出去。 “宇文楚天,”她連名帶姓大聲地喚他,“我想,她是不想恨你、怨你,才會傷害她自己。” 他的腳步緩了一下,卻沒有停下來,身影一點點被黑暗吞沒。最后,他在黑暗中停住,看向仍然站在門口望著他的浣沙,默默自語:“我錯了,我不該再來見你……只有我離開,才是對你最好的成全。” 或許是喝了烈酒的緣故,自宇文楚天走后,浣沙的腦子里一片混混沌沌。她閉上眼睛,也不知是睡還是沒睡,腦中漸漸浮現(xiàn)出奇怪的場景。 對面是一片青山綠水,翠葉繁花,她雙手托著香腮坐在一塊平滑的大石上。她的對面,一身青衫的男人正在練劍,他飛入半空,持劍垂直下落,如落葉一般輕盈,似閃電般迅捷,一劍便貫穿了一桿翠竹。 那男人不是蕭潛,蕭潛的身形比他更矯健。 是那個與她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嗎? 這個念頭讓她努力想看清他的樣子,可是無論她怎么努力始終看不見那人的臉。 轉(zhuǎn)眼黃昏已至,男人收劍走到她面前,笑著拂好她額前的亂發(fā),她仍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的笑容比陽光燦爛,眼神也是明鏡般通透。 “是不是很無聊?”他柔聲問。 “沒有。”她用力搖頭,“你的劍法越來越好了。” “我們走吧,再遲就看不到日落了。” 他將她背在背上,沿著蜿蜒的山路穩(wěn)步走下山。 小橋下溪水潺潺,她依偎著他的肩,看著浮山的夕陽在陰云后黯淡。 …… 夜風不期而至。他問她:“冷嗎?” 她搖頭,縮了縮身子,手臂將他摟得更緊:“有你在怎么會冷呢?” “如果沒有我呢?” “沒有你?”她調(diào)皮地眨眨眼,“那怎么行呢?無論你走到哪里,我都要跟著你。” “傻丫頭,你早晚是要嫁人的。” “我才不嫁人呢,我要賴著你,讓你養(yǎng)我一輩子。”她伏在他肩頭,深深呼吸著他的味道,有種清淡的竹葉香,聞起來很舒心…… 這個味道,她聞過,是宇文楚天身上的味道。 宇文楚天! 浣沙一驚,驟然從夢境中驚醒。她用雙手死死按住劇痛的頭。 夢境或者是記憶的片斷,或者是人內(nèi)心潛藏的渴望。那么這個夢意味著什么?是她失去的記憶,還是她心中的渴望? 她要知道答案,必須知道答案。 她迫不及待跑到對面的墨竹園,想找宇文楚天問個究竟。當她看到墨竹園空無一人時,才恍然想起,宇文楚天已經(jīng)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