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逃脫-《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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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
司徒威廉躺在床上,隔著一張桌子還有一張小床,床上躺著米蘭。晚飯吃過一陣子了,車廂內也熄了燈了,他們靜靜地躺到現在,就是為了讓門外的日本兵以為自己已經入睡。
這種假象很好營造,要不然司徒威廉也是睡了吃吃了睡,米蘭更是如同一縷幽魂一般,活得無聲無息。別說日本兵摸不清她的思想,就連司徒威廉也懷疑她是被她母親虐待傻了——她看起來好像是沒有思想,也沒別的,什么都沒有。
忽然,司徒威廉輕聲開了口:“哎,你穿鞋了嗎?”
桌子后頭響起了個輕細的小嗓子:“穿了,還藏了一包餅干。”
司徒威廉放了心,自己的腳趾頭也在皮鞋里動了動。清晨牌局散場時,沈之恒將厲英良所打的欠條遞給了他,他當時就覺得里頭有問題,帶著欠條回來一看,欠條背后果然寫了兩行小字,讓他和米蘭今夜別睡,等著和他一起逃。
他不知道沈之恒是什么時候寫下這兩行字的,不過他無條件的相信這個人,這個人做吸血鬼做得別別扭扭委委屈屈,但做人真是做得得心應手風生水起,他自愧不如,而且是不如得遠。
皮鞋厚重,有些捂腳,應該換新的了,他也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一場生死之逃,自己此刻應該緊張肅穆,然而心思自成一派,不聽他的指揮,一會兒跳到新皮鞋,一會兒又跳到金靜雪,亂跳一氣,沒個重點。
這是他天生的一種缺陷,所以他需要沈之恒。
與此同時,沈之恒已經開始了行動。
沈之恒認為如果自己有足夠的時間,是能夠策反厲英良的。厲英良對他有股子愛恨交織的勁兒,而愛恨之間的這個空子,就夠他鉆的了。
然而他沒有足夠的時間。火車已經過了奉天,此刻也許已經要出遼寧,他正在深入滿洲國的腹地。而據他這兩天的觀察做判斷,今日凌晨時分,或者更早一點,超特急亞細亞號將會與這列火車擦身而過,高速駛向奉天方向。
他不可能帶著威廉和米蘭走回天津去,他需要亞細亞號帶他一程。
行動的第一步,是把床上的毯子撕下了一大塊,塞進了車窗和鐵柵欄之間。把毯子展開來蓋住了玻璃,他從柵欄間伸手過去,用力向外一摁。
沉悶的破裂聲音被火車行進時的轟隆隆掩蓋住了,他把碎玻璃一塊一塊掰下來扔了,同時盡力捂著毯子四角,否則夜風呼呼的鼓進來,能把車廂門吹得震動。門外晝夜都有日本兵站崗,隨時可能推門進來。
然后他一腳蹬了窗框,一手抓了柵欄,一點一點的把柵欄拉扯變形。對他來講,這不是太費力氣的活,只是兩只手不敷分配,讓他手忙腳亂。待到柵欄間的空隙能容他伸出頭了,他輕輕的撤出了毯子——還好,風勢沒有想象得那樣大,車廂門還是穩固無聲的。
忽略了窗框支出的玻璃碎茬,他先是頭后是肩,一點一點的從車窗中鉆了出去。車外風聲浩浩,虧他不是凡人,否則立刻就會被吹到車下去。手扒腳踩的爬上了車頂,他先向前望,看到了火車頭,人質總不會被關在火車頭里,所以他轉了個身,快步走向后方。后方是接連的四節客車車廂,客車之后是更長的悶罐車廂。司徒威廉和他談話時,說自己和米蘭住得還好,既是還好,那悶罐車廂就和他們沒有關系,他們只能是在這幾節客車車廂里。
走過這節車廂,他縱身一躍,在第二節車廂頂上輕輕落地。這節車廂半開了天窗,他跪在天窗旁向內掃了一眼,車內亮著電燈,有張小床,床上躺著厲英良,厲英良叼著煙卷枕著雙手,正仰臥著發呆。
沈之恒繼續向前爬,第三節車廂也是開著天窗的,他向內望去,發現這一節是餐車,天窗正下方的座位上,坐著黑木梨花和一個日本軍官,車廂一角的吧臺里還站著個侍應生。很好,前方還剩兩節車廂,他很快就能和那二位人質見面了。
他正要繼續前行,然而就在這時,黑木梨花一邊說笑一邊抬頭,向上掃了一眼。
笑容在她的臉上凝固了,她立刻就站了起來,日本軍官隨之抬頭,拔出手槍指向了沈之恒。沈之恒先是想要躲閃,可隨即想到車內的黑木梨花可以在幾秒鐘之內穿過車廂控制人質,便索性一頭扎了下去。日本軍官——青山少佐——舉起的右手扣動了扳機,子彈和沈之恒擦身而過,而沈之恒在下落之時抱了他的腦袋一扭,他的手還未落下,頭顱已經向后轉了一百八十度。
沈之恒站穩了,轉向黑木梨花,就見她沖到了吧臺后面,按下了墻壁上的紅色按鈕。車內立時警鈴大作。她隨即沖向后方車廂,而沈之恒也跑向了吧臺,他不是沖著警鈴去的,他是看到了警鈴旁的一扇小小木門。他打開木門向內一看,看到了一排電閘和紅綠電線,回頭再看到那癱軟在地的侍應生,他從侍應生手中奪過一條餐巾墊了手,對著電閘一通亂扳,對著電線也是一通亂扯。火花閃爍之間,警鈴啞然,五節客車瞬間黑暗。沈之恒從吧臺下面抓起一把餐刀,推開車廂門追向了黑木梨花。
他不知道黑木梨花在哪里。
第四節車廂已經亂作一團,中國人日本人一起驚叫,他們知道沈之恒已經到來,可黑暗讓他們不知向何處開槍。黑木梨花屏住呼吸站在最暗處——已經沒有時間去控制人質了,即便她能夠一馬當先的沖進人質車廂,沈之恒也會隨后趕到,而她不敢單槍匹馬的與他為敵。
在大混亂中,沈之恒殺出了一條血路,最后一腳踹開了第五節車廂的車門。借著窗外月光,他看到了面前一對整整齊齊的人,是司徒威廉和米蘭。兩人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司徒威廉牽著米蘭的左手,米蘭右手執著盲杖。司徒威廉的眼睛亮晶晶,米蘭的面孔冷森森。
沈之恒一把抓住了司徒威廉的手:“走。”
司徒威廉一俯身,用手臂環住了米蘭的胸口,像個小女孩子單臂夾著娃娃一樣,他也單臂夾起了米蘭,就在這時,車廂另一端的門開了,成隊的日本兵涌了進來,對著前方開始進行無差別射擊。
在槍聲響起之時,沈之恒也打開了火車車門。無暇去看車外地形,他拽著司徒威廉就是一跳。而就在他們翻滾落地的一剎那,火車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剎車聲音,車輪與鐵軌之間火花飛濺,同時備用電機開始供電,客車車窗內大放光明,將鐵路兩側照了個通亮。
沈之恒慌忙爬起來,就見司徒威廉趴在地上,米蘭已經被他脫手甩了出去。他先跑去把米蘭抱起來扛上了肩,又彎腰扯起了司徒威廉,也不管他們是否受傷,拔腿就往鐵路旁邊的樹林里跑。
剎車是個漫長過程,火車在火花中放緩了行駛速度,日本兵從這條鋼鐵長蛇的各個關節處跳了下來,潮水一般的漫入了樹林。厲英良和黑木梨花會合,兩人全都有點魂飛魄散的意思,也沒有什么對策,直接各自帶隊開始了搜捕。
今夜是個云遮月的陰天,起初空中還有一彎殘月,殘月只亮了片刻便被烏云遮了住,遮得人間伸手不見五指。樹林中活動著光點,是日本兵的手電筒,而沈之恒和司徒威廉跑得深一腳淺一腳,沈之恒本來不想遠離鐵路,只想逆著火車的方向在林中暫時躲避,可現在的情勢也由不得他了,他和日本兵一起成了沒頭蒼蠅,互相亂飛。司徒威廉跳火車時崴了腳,一瘸一拐的拖他后腿,拖了好一陣子,才又恢復了正常的步態。而司徒威廉剛剛恢復正常,米蘭趴在沈之恒的肩膀上,又掙扎了起來,沈之恒心急火燎,也不管她是大姑娘還是小女孩了,照屁股就是一巴掌:“別鬧!”
米蘭細細的小嗓子在他耳邊響起:“路不好走嗎?天很黑嗎?”
司徒威廉齜牙咧嘴的低聲答道:“黑得什么都看不見了,我們現在和你一樣了。哎喲——”他一腳踩進坑里,狠狠的趔趄了一下。
米蘭一個挺身,硬從沈之恒肩上翻了下來,雙腳落地站穩了,她說道:“那我來領路,你們要去哪里?”
沈之恒一怔:“你?”
司徒威廉搶著答道:“先別管去哪兒了,反正別讓日本兵追上咱們就成。”
米蘭伸出右手盲杖,杖尖“唰啦”一聲掠過地上野草。歪頭做了個側耳傾聽的姿態,她隨即向前伸出左手:“沈先生。”
沈之恒握住了她的手:“行嗎?”
她轉身,邁了步:“行。”
她不知道久居黑暗世界的自己,已經進入了妄想境地。她至真至誠的相信自己能把沈之恒引領出去,沒有理由,就是相信。
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是由她造就。她親手造就的,她便要親手拯救,所以只要她還活著,他就不會死。盲杖撥開荒草,她想起了在教堂里聽過的《出埃及記》,一剎那間,她覺得茫茫前路即是紅海,而她就像那摩西,她向海中伸杖,海水便分開,道路便出來。
這個念頭讓她狂熱起來,她越走越快,并且當真對周遭一切了如指掌。閃爍的光點越來越遠,她帶領他們逃離了日本兵的大部隊。
忽然間,她猛的收住了腳步。
沈之恒扶了她的肩膀,警惕的環顧四周,司徒威廉莫名其妙:“怎么停了?迷路了?”
米蘭豎起一根食指,“噓”了一聲。
她從來沒有這樣激烈的運動過,熱血涌上她的大腦,她耳中一陣陣的轟鳴,更糟糕的是起了大風,大風搖動整片樹林,林海濤聲此起彼伏,徹底擾亂了她的感官。她一時間混亂了起來,而在混亂之中,她又感覺自己依稀聽到了什么異響——聽到了,卻分辨不出,這才最令她迷茫焦灼。
下意識的,她張開雙臂,擋住了身后的沈之恒。
與此同時,前方走出了一小隊黑黢黢的人,為首一人攥著個壞了的手電筒,是厲英良。
厲英良一手拎著個半路不亮了的手電筒,一手提著手槍。在他和沈之恒迎頭相遇的那一刻,天空橫過一道閃電,把他們眼中的對方照了個雪亮。厲英良不假思索的舉了手槍,然而手指搭在扳機上,他沒有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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