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逢-《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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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靜雪一蹙柳葉眉:“喲,生氣啦?這小心眼兒又是跟誰學的?不會還是日本人吧?”
厲英良“哼”的笑了一聲:“你真幽默。”然后他率先邁步走出了客廳:“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
金靜雪說道:“慢著!”
厲英良一回頭:“還有什么事?”
金靜雪向他伸出了一只手:“鞋跟高,你扶我?!?
厲英良的目光向下一轉,這才看見金靜雪穿了一雙金光閃閃的跳舞鞋子,鞋跟高且細,只適合穿著它在彈簧地板上小規(guī)模的轉圈子,多走一步路都是受罪。
于是他像服侍西太后一樣,一言不發(fā)的伸手把金靜雪攙了出去。及至上了汽車,他又被她的香水氣味熏出了幾個噴嚏。這噴嚏來得猝不及防,他一時來不及掏手帕,結果將唾沫星子噴到了金靜雪的肩膀上。在收到了她的幾個白眼之后,他用手帕堵了嘴,扭頭望向了窗外,氣得眼睛都紅了。
委員會的丁秘書開汽車,把厲英良和金靜雪送去了京華飯店。厲英良起初以為是金靜雪的狐朋狗友請客,及至在飯店門口下汽車了,他才發(fā)現(xiàn)今晚竟是個大場面,路旁汽車停得見頭不見尾,其中好些汽車掛的還是各國領事館的牌子。舉目一望飯店的大玻璃門,門內燈火通明,他竟然發(fā)現(xiàn)了米將軍。
精神登時一振,他像瞧見了獵物一般,人一興奮,好像連金靜雪都不那么討厭了。挽著金靜雪進了大門,兩人分頭到男女儲衣室脫大衣帽子,金靜雪在女儲衣室里順便又照了照鏡子,理了理頭發(fā),末了轉身出了來,她發(fā)現(xiàn)厲英良早已等候在了前方,這樣金碧輝煌的繁華所在,往來賓客都是喜笑顏開的,唯有他孤零零的獨站著,是專心致志的干等,沒有姿態(tài),也沒有表情。
于是她呼喚了他一聲:“良哥哥!”
他如夢初醒的一扭頭,然后給了她一個假笑。金靜雪走到他面前,昂著頭展示自己這一身銀杏色的新長裙:“良哥哥,我這條裙子怎么樣?”
厲英良掃了她一眼,還是沒掃清楚,就覺得她亮閃閃的——露出的胸脯后背肩膀是亮閃閃,銀杏色長裙受了珠寶的點綴,也是亮閃閃。
“好?!彼卮?。
“就一個好?”
他忽然有點不耐煩,反抗的方式是正了正臉色,以著篤定語氣答道:“是的,就一個好。”
金靜雪白了他一眼,伸食指向著他的胸膛一戳接一戳:“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對我陽奉陰違,嘴里說好,心里不定怎么罵我呢!但是呢,我臉皮厚,不怕罵,你越對我皮笑肉不笑,我越要讓你陪我跳一晚上的舞。”
厲英良后退了一步:“那不行,不行不行,二小姐你饒了我,我跳舞是真不行?!?
“不行沒關系呀,我教你。你踩我一腳,我就掐你一下。掐你一晚上,包你能學會。”
厲英良向著她苦笑,一邊笑一邊又哀求似的搖了搖頭??嘈﹄m苦,但終究是個真笑,看著比那假笑順眼了許多。于是金靜雪決定饒他一回,一伸手挽了他,帶著他進了一樓大廳。
金靜雪常駐天津,沒別的事業(yè),唯一的工作就是玩,玩得朋友遍天下,一進大廳就被一群男女簇擁住了。厲英良趁機溜出了人群,想要去找米將軍打個招呼。又因為米將軍是出了名的熱愛異性,所以他伸長了脖子,專往女人堆里張望。正是翹首四顧的時候,大廳門口起了一陣騷動,是又有貴客駕到,厲英良聞聲回頭,然后就僵在了原地。
他感覺自己是看見了沈之恒。
大廳門口進來了一小群人,這一小群人簇擁著中間的兩位,一位金發(fā)碧眼,西裝革履,是法租界工部局的法董福列,另一位瘦高頎長,穿墨藍色暗條紋嗶嘰長袍,烏黑短發(fā)打了足量發(fā)蠟,足以反射燈光——不是沈之恒,又是誰?
厲英良無比的信任李桂生,但他也無比信任自己的眼睛。況且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已經(jīng)向著那二人迎了上去:“福列先生,沈先生!歡迎歡迎!”
法國人福列先和胖子握了手,然后胖子又轉向了沈之恒。沈之恒一手夾著半支雪茄,一手握著胖子的手搖了搖。厲英良認出了那胖子乃是大華航運公司的總經(jīng)理,也依稀聽見了沈之恒的聲音——他喚了那胖子一聲“吳經(jīng)理”,然后就是一串不可辨清的寒暄。
厲英良的眼睛認得沈之恒的面貌,耳朵也認得沈之恒的聲音。他的聲音渾厚低沉,有點特色,是男人里的好嗓子。而那沈之恒握著吳經(jīng)理的手,一邊說笑一邊抬起了頭,毫無預兆的,他望向了人群中的厲英良。
厲英良還在看著他發(fā)呆,有心想躲,為時已晚。沈之恒比先前瘦了一圈,氣色偏于晦暗。含笑望著厲英良,他緩緩的一眨眼??墒俏吹葏栍⒘伎辞逅难凵?,他已經(jīng)松開吳經(jīng)理,扭頭和旁人交談去了。談了沒有幾句,這一小群人又轉身出了大廳,上了二樓。
厲英良一直沒動,腦海中有兩個字,隨著他的心臟一起跳動,一聲一聲的回蕩:“替身,替身,替身……”
唯有替身二字能夠解釋當下的一切,否則他剛才豈不是見了鬼?
厲英良不信鬼神之說,所以不相信自己是見了鬼。既然不是見鬼,而李桂生又絕不會廢物到連自己殺沒殺死人都不知道,那么就只能說明一點:這個沈之恒是假的!
厲英良需要近距離的瞧一瞧這個假貨,找出他的破綻來,否則今晚他將無法入睡。京華飯店三層樓全被包下了,哪一層都是衣香鬢影燈紅酒綠,他將金靜雪拋去了九霄云外,自己一層樓一層樓的來回上下,然而始終不見沈之恒那一群人的蹤影。
他出了一身的汗,正是心焦時,旁邊舞廳里“嗚”的奏起了音樂,聲浪一起,讓他的心焦加了倍。抬手扯了扯領帶結,他慌不擇路,在二樓走廊里一拐彎,拐進了洗手間里。房門一關,他耳畔清凈了些,閉著眼睛長出了一口氣,他定了定神。
來都來了,他順便撒了泡尿。擰開鍍金大水龍頭,他洗手,照鏡子,用濕手拍了拍臉,又張嘴活動活動下顎。幸而照了鏡子,要不然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緊張得咬牙切齒、面目猙獰。他本來就已經(jīng)夠不得人心了,再猙獰,那還有個瞧?
連著做了幾個深呼吸,他發(fā)揚蠻牛的精神,決定踏破鐵鞋,今晚非找著沈之恒不可。拉開門大踏步的走出去,他一抬頭,看見了沈之恒的背影。
一瞧就是沈之恒的背影,今晚這里舉行的是舞會,一般的賓客都是西裝打扮,穿長袍的人少之又少。背對著厲英良,沈之恒一邊抽雪茄,一邊望著前方的大跳舞廳出神。
厲英良躡手躡腳的走向了他,皮鞋底子陷入厚地毯,一點聲音也沒有。距離越是近,他越覺得這人真像沈之恒,這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夾著雪茄,這個姿態(tài)也是沈之恒常有的。沈之恒究竟是個什么大人物,竟然會暗暗藏了這么一個絕像的替身?
他身不由己,越走越近,就在他自己也感覺近得不像話時,沈之恒深吸了一口雪茄,然后向后翩然一轉,面對了他。
沈之恒比他高了半個頭,對他是天然的居高臨下。嘴里含著一口煙,他先七竅生煙似的把煙呼了出去,然后才開了口,語氣相當?shù)暮吞@:“厲會長。”
厲英良在雪茄煙霧中咳嗽了一聲,然后向后退了一步——沈之恒轉得毫無預兆,而他再不后退,就要和沈之恒貼上了。
在臉上調出了個笑容,他回答道:“沈先生?!?
緊接著他補了一句:“我們好久沒見了,得有一個多月了吧?”
沈之恒直視著他的眼睛:“我病了?!?
“喲?!彼隽藗€驚訝表情:“什么???嚴重嗎?”
沈之恒輕輕喟嘆了一聲:“很嚴重,差點死了。”
然后他吸了一口雪茄,又看著厲英良鄭重一點頭,像是要強調方才那話的真實性。
煙霧之后,他的瞳孔幽暗,以雙眼為中心,有淡淡的黑氣擴散開來。他確實是有病容,一張臉瘦得窄窄的,然而嘴唇的血色卻很足,紅彤彤的,此刻正對著厲英良的眼睛一張一合,不是說話,就是吸雪茄。
厲英良感覺他的嘴唇有些刺目,于是向上去看他的眼睛:“不知沈先生住的是哪家醫(yī)院,醫(yī)生的醫(yī)術好像是很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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