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何筱回來的時候,臥室的房門緊閉著。徐沂正坐在沙發上,目光有些茫然地看著前方。 何筱一驚,連忙放下東西,走到他面前問:“恬恬呢?恬恬去哪兒了?”環視整間房,都沒有看到褚恬的身影。 “在房間里。”徐沂說著,聲音依舊沙啞,“我們兩個吵架了,她不肯出來。” 何筱頓時心急如焚:“你跟恬恬到底是怎么回事?” 喉結微動,徐沂看向何筱:“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說才合適。恬恬她不想見到我,我一碰她,她就會哭。所以笑笑——麻煩你了,麻煩你今天幫我照顧她。” 何筱徹底傻眼了:“你不帶她走?” 徐沂沉默了許久,低聲說:“她不愿意,她不愿意跟我走。” “……徐沂,我照顧她沒問題,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沉思片刻,何筱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低嘆一聲說,“算了,今天先這樣吧。天氣很冷,過會兒可能要下雪,你回家吧。” 兩個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清晰的呼吸聲可聞,何筱亦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默默地看著他離開。 徐沂沒有很快就走。 零攝氏度以下的天氣,他卻在小區外面站了整整兩個小時,腦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剛剛褚恬如何歇斯底里地趕他走。 小區保安也注意到了他,捧著大搪瓷杯過來問他找誰,得不到回答便悻悻地回到了值班室。 過了一會兒,天空果然開始零星地飄起雪花來,有一瓣落在徐沂的鼻尖上,頃刻就融化了。這點涼意似乎終于讓徐沂清醒了過來,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微動了下腿,才發現早已凍僵。眼睫微微一顫,他邁開腳步,取車離開。 午后,雪下得愈發大了。天氣預報又一次不厭其煩地播報,說今年又是多少年難得一遇的寒冬,聽得人心驚。偏偏這個時候暖氣出了問題,整個大院的維修隊一下午都在忙活這個,冷得院里的人怨聲載道。 徐沂是被凍醒的,醒來的時候他仍坐在沙發上,維持著剛坐下來時的姿勢。睜開眼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他抬腕看表,已是下午5點45分,他睡了有三個小時。 已經有兩天兩夜沒合過眼了,所以這三個小時,像極了一場夢。徐沂扶著沙發扶手,復又閉上了眼睛。整個房間又安靜了下來,只能聽到雪花落在窗外的聲響,可他卻再也睡不著。 不多時,沙發一側矮柜上的電話突然響起,鈴聲響徹整個客廳。徐沂上身微震,起初以為是自己聽錯,然而那聲音還在繼續,他睜開眼睛,很快拿起了聽筒。 “喂?”心跳的急劇加速使得他的聲音有些不穩。 “是徐參謀嗎?這里是門崗,暖氣修好了,您試一下,如果有問題請及時通知我們。” “好,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一顆提起的心也隨之沉沉地落下。看著空曠的房間,徐沂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冷清。良久,他自嘲一笑。已經習慣了每次回到家里就能見到她的日子,久而久之,他就被慣壞了。 在沙發上又枯坐了將近半個小時,徐沂站起身,按開了客廳的燈,一剎那暖黃色的燈光照亮了整個房間。脫下軍裝外套,他去了臥室。 臥室的衣柜上放了幾個箱子,這些以前都放在老房子里,搬到家屬院的時候徐沂又將它們帶了過來。那時褚恬也注意到了,她很想拆開來看,可她愛干凈,看見上面一層灰就不想碰了。再加上,他告訴她這里面裝的都是一些舊東西。 確實都是一些舊東西,所以他從未打開過。抬頭看了看衣柜上放的幾個箱子,徐沂伸直手臂,將其中一個抱了下來。 剛一放下,就被一陣灰嗆得開始咳嗽。平復下來,才發現箱子上又積了層灰。徐沂找來抹布,仔仔細細地將箱面的灰清理干凈,才取過一把剪刀,將之前封貼上的膠布劃開,輕輕地將箱子打開。 一股封箱久存才會有的特殊氣味撲鼻而來,徐沂的目光從里面的東西上一一畫過,而后取出一本相冊來。這是一本很舊很舊的相冊。相冊的四角都卷了邊,放在里面的照片也有些泛黃了。徐沂凝視這相冊的封面良久,在床邊坐下,開始一頁一頁地翻看。 都是一些很早的照片了,父母抱著剛出生的大哥徐洹在北京天安門廣場、他和大哥在已逝去多年的外婆家的房頂上、哥兒倆從小學到高中的畢業照、大哥剛考上飛行學院、大哥穿著空軍軍裝站在殲8飛機前,等等。 都是一些很平實的照片,越往后屬于他自己的照片就越少,而大哥徐洹照片上一個人的身影出現得越來越頻繁,那就是孟凡。 孟凡跟大哥徐洹做了六年的同學,從初一一直到高中畢業。那時候他常跟在他們兩個人身后一起玩,卻已經記不清他們究竟是什么時候才開始在一起的。 放回相冊,徐沂又從箱子里取出來四個飛機模型。他其實收藏了很多這樣的模型,放滿了好幾個箱子,他為數不多的朋友都知道,而且曾經在偵察連上政治教育課的時候,他還當著全連辦過一個小型的飛機模型展覽。 然而這個箱子里的東西,他沒給任何人看過。 相比其他箱子里滿滿的美式和蘇式飛機模型,這個箱子里裝的模型簡單到幾近簡陋了,一個是用塑料做的殲8,一個是有機玻璃制成的殲8,一個是運8加裝平衡木改造而成的空200預警機,一個是雙發轟6,都是曾經或者現在空軍服役的主戰機型,而這些模型,都是大哥徐洹送給他的。 猶記得上軍校的第一年,他放寒假的時候去徐洹所在的部隊探親,那也是他第一次在現場看到軍機起飛的情景。他被批準進入塔臺,親眼目睹殲10戰機在跑道上疾速滑行,拉桿爬升,最后沖上云霄,展翅翱翔。 那一刻,他真的體會到了什么叫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更讓他驕傲的是,駕駛飛機的人,正是他大哥。 兩次通場之后,飛機開始減速,最后穩穩地落在了停機坪上。他跑了出去,想近距離看一眼那架飛機。最后還是被大哥給攔住了,他摘下頭盔,笑瞇瞇問他什么感受。 徐沂還記得當時自己說的:“真后悔沒讓你帶著我一塊上去。” 大哥哈哈大笑:“好,等下一次,我一定帶你上去!” 又仔細端詳了一陣這四個飛機模型,徐沂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到了一旁。 箱子里還有些雜七雜八的物品,徐沂將它們都取出來之后,看到里面剩下的最后一樣東西。那是一套嶄新又久遠的07式軍裝,天空藍的顏色在時光的打磨下并未褪去,摸上去,手感也一如當初那樣厚重。 徐沂將衣服展開鋪在床上,將一杠三星的肩章、領花和銘牌佩戴好,拍掉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來到了鏡子面前。對著鏡子,他動作緩慢,一絲不茍地將軍裝穿上了身。這套衣服就像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是如此的妥帖合身。 徐沂靜靜地看著鏡子里的男人,曾有一個人的眼角眉梢與他是那么相像。那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然而不管怎樣,此時此刻鏡子里的他看上去是平和的,抑或說無人知他心中所想。 徐沂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鏡子里的男人,而后將軍裝外套的扣子一個個解開,將所有的東西摘下來放好,衣服按照之前的折痕疊好,再一次撫平上面的痕跡,他將它套上袋子,放進了柜子里。 到了晚上,褚恬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何筱也跟著松一口氣。這一整天,她都提著心在一旁看著褚恬,不敢問也不敢說,生怕她想不開出什么事。 這一晚,兩個人睡得很早。臥室里只開了一盞昏黃的壁燈,暖氣散發出足夠的熱量,整個屋子都溫暖極了。褚恬和何筱肩并肩躺在床上,聽著床邊鬧鐘指針的擺動聲,極其安靜。 靜謐的環境總容易使人困倦,不一會兒何筱就昏昏欲睡了。也是此刻,她突然聽到褚恬低聲開口:“笑笑,我有時候在想,現在這一切會不會是我自作自受。” 何筱一下子就被驚醒了,她轉過身去看褚恬,發現她雙手伸在外面壓著被子,眼睛看著天花板,神色平靜,仿佛剛剛那句話不是她問出的。 “怎么會呢?”她將她的手塞進被子里,“別瞎想,快點睡覺。” 褚恬乖巧地任何筱給她掖被角,看著她有些緊張的表情,竟然笑了出來。躺在暖和的被窩里,她的心情似乎也沒有那么糟糕了。 “真的,笑笑,”黑暗中,她低低地說,“以前追徐沂的時候,我總是在想,要是那天沒去農場參加聯誼就好了,那樣就不會遇見他。因為他的拒絕而傷心的時候,我就在想,不喜歡他就好了。我就想啊,干嗎總是吃力不討好。心里也告訴過自己無數次了,放棄吧。可是,我怎么還是這么喜歡他呢?笑笑,我就是自作自受。” 這樣說完,她心里有一點難過。 何筱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好一會兒才說:“我雖然不知道,也不問你們為什么會吵架,我只問你,徐沂平時對你好嗎?” 褚恬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對她好嗎?如果說不好,她或許真的會找到一大堆理由。他平常很少在家陪她,有什么事情喜歡藏著掖著從來不跟別人說,性格表面溫和實際霸道得要命,對她也管得特別寬,不讓穿短裙不讓化濃妝還不讓睡懶覺。能說的,真是太多了。 然而,他對她真的不好嗎?他在家她一樣家務也不用做,知道她大手大腳還把工資卡全部交給她,縱容她所有的小性子,即便是吵架了也會先服軟。如果沒有觸及他的底線,他對她真的算得上寵。 一想到這些,她會覺得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她可以原諒他的一切。然而每當她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心里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她:或許在她不曾得知的過去的某一時刻,他曾經也對一個女人同樣好。 她愛這個男人,所以無法接受。 得不到褚恬的回答,也是何筱意料之中的。她笑了笑,說:“看吧,他對你也沒你想象的那么差,對不對?” 褚恬也笑,笑得有些傷感:“對啊,所以我才糾結,想跟他說分手,都開不了口。” 何筱這次是真被嚇到了,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恬恬,你發什么瘋?分什么手?” 褚恬郁悶地撇撇嘴:“我就是隨便說說。” “隨便說說也不行!”何筱自認為真是太了解她了,知道她既然說得出口,心里肯定就會有過這種念頭。打了個激靈,她說:“你可別亂想,有什么矛盾是不可解決的,需要走到分手那一步?還有,你現在想起來分手了,當初結婚的時候干什么去了?” 褚恬真是服了她這嘴上功夫了。 “你又不是徐沂,你緊張什么?”見何筱臉色沒有和緩,她只好晃晃她胳膊求饒,“我真的只是說說,我這是軍婚,我就是想離也得徐沂同意才行啊,哪兒有那么簡單!” 何筱哼了一聲,甩開她胳膊:“你要是真的要死要活地想離,你看徐沂會不會答應!” 褚恬被她問得愣住了。是啊,如果她真的覺得過不下去了,非要跟他離婚的話,他會答應嗎? 一時間,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房間里只有呼吸聲和雪花敲打在窗戶上的聲響。過了許久,久到褚恬以為何筱再也不會理會自己的時候,忽然聽見她說:“不會的,恬恬。” 她的語氣篤定而堅持,聽得褚恬心窩一緊、眼眶一熱。 到今年底,他們就結婚滿一周年了。然而此時此刻,回想起當初決定在一起的情景,仍清晰如昨。 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那一晚,包括何筱。并非說不出口,而是那太像一場夢,她怕一說出來,夢就醒了。但是褚恬知道,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 去年的這個時候,正是她不告而別離開b市離開徐沂,回到四川的時候。走之前她去了部隊,想見徐沂一面。但是很不湊巧,那一天他不在。 來之前她特意剪短了頭發,想以這種幼稚的姿態跟徐沂、跟過去的一年做一個了斷。可得知徐沂不在時,她心里有點慶幸,又有些難過。 那時候母親的病情已經不容樂觀了,父親褚屹山指望不上,所以她這一趟回去,已經打定了不再回來的主意。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樣四處亂跑,她要留在家里,好好照顧母親。 褚恬曾經也設想過,真要跟徐沂告別的時候,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要當面告訴他,“徐沂,從今天起,我徹底放棄你了”,然后再給他一巴掌,權作是對過去一年的補償。 可是他卻不在。那一刻她很想知道,老天究竟為什么要做這樣的安排,連一個完美的告別都不肯給她。她故作平靜地離開,卻在回去的車上不顧旁人的目光號啕大哭,心里把徐沂翻過來覆過去地罵。 這個男人真的是個渾蛋!大渾蛋! 她在心里罵了他一千遍一萬遍,同時也告訴自己一千遍一萬遍,無論他有多渾蛋,她以后可能真的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大哭過一場之后,她反倒平靜了下來,辭掉工作,收拾行李,回了四川。 母親為她準備了一份“大禮”,她剛回到家的那一晚,母親就暈倒住院了。一頓熱飯都沒有吃上,開車將母親送到了醫院。搶救了多長時間,她就在外面等了多久,腦袋一片空白,什么也來不及想。后來手術結束,將母親送到病房安頓好,已經是凌晨了。去給母親拿藥的時候,冷不丁打了個噴嚏,她才發現自己剛才急著出門,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沒有穿外套。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