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毛尖手術成功后的第二天,江浮決定回起州上課。 走之前,她去了一趟呼吸內科,跟一個護工打聽家嫆。那個護工阿姨說家嫆兩天沒來了,但把家嫆住的地方告訴了她。 是在距離醫院不遠的一個糧蔬批發市場。 市場規模還很大,一排排整整齊齊的商住兩用房,世紀初的房子,不舊,但很臟。門口有大型卡車進進出出,江浮一走過去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腥臭味。 她屏住呼吸,找到了家嫆租住的那一棟,順著樓梯爬上去,敲門,里面傳來一句:“誰???” 江浮沒回,繼續敲。 “誰???”來開門的是個比家嫆看起來稍微年輕一點的女人,穿著居家睡衣,頭發很亂,門一開,撲面而來一股酸腐味。 江浮沒往里看,禮貌地問:“請問一下,家嫆是住在這里的嗎?” “是啊,”那人回,“不過她出去了。給她那個死鬼老公還債去了。” 那人一句話說得云淡風輕,到了江浮這里卻成了驚天海嘯:“你說什么,死鬼老公?” 那女人顯然沒抓住江浮震驚的重點:“離了婚,人也失蹤了,十多年不知是死是活,不是死鬼老公是什么?你進不進來?不進我關門了啊,冷死個人。” 江浮像是被劈頭來了一斧子,整個人被分成了兩半,一半石化了,一半成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樓上下來的,也不知道是怎么避開那些重型卡車走出的糧蔬批發市場的。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亮了紅燈的人行道上。 有人過來一把抓住她胳膊,把她拉到安全區,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老娘當初生你的時候,疼得要死要活,你就給我這么不珍惜生命?” 江浮回過頭,看到的人是家嫆。 街頭亮著昏黃的燈,打在她臉上,那些被歲月侵蝕過的皮膚,已經失去了彈性和光鮮,現在變得溝壑難平。還有眼尾處,細細的皺紋,那都是她一夜又一夜傷心和難過堆積起來的證據。 江浮不覺得家嫆有多偉大,從不覺得,但她對家嫆的感情在這一瞬間,變得更加復雜了。 “不是說,以后各飛各的嗎?跑我這里來干什么?我可沒錢給你啊。你成績反正也沒多好,不如想想怎么賺錢養活自己,干脆別讀了。” 這是家嫆的邏輯,江浮不必去認同,也不會跟她較勁。 “既然來了,上樓給你下碗面?再好的也沒有了。” 江浮深深地呼吸了兩下:“不用,我走了。” 家嫆也沒有挽留,只是在紅燈亮起之前都沒有松開她,切換了綠燈才放的手。 江浮把衛衣帽子蓋在頭上,路走了一半,忽然回頭,沖已經要進糧蔬批發市場大門的家嫆喊了一聲:“媽。” 家嫆聽到了,但沒回應。她一直不讓江浮喊她媽,其實多少有點覺得自己不配那個稱呼的意思。 后來,江浮聽那個一起跟家嫆合租的女人說,家嫆那天回去,站在窗口,盯著她離開的方向,看了很久。 毛尖的病情突然惡化的消息,是在江浮完成了去學校的第一個周考,下了晚自習后,溫想打電話過來說的。 那個時候,她還在跟唐意風對答案,結果有三分之二都不一樣,她還厚著臉皮說是唐意風錯了。 “惡化是什么意思?” 溫想被問住了:“就毛叔叔打電話問我借錢,說,毛尖突然顱內大出血,他……我……我也沒錢啊,之前賺的都花得差不多了。我們平臺開年就被查了,感覺都要做不下去了,我不是故意說借不出來的……” 江浮回頭看了一眼唐意風:“我要去省會。” 唐意風很想說你現在去了也沒有用,但他不想跟她講道理:“那就去?!? 趕到省會時,毛尖已經陷入了昏迷,整個人完全是靠著一堆儀器在維持生命。江浮沒看,溫想隔著icu的玻璃看了一眼就哭得不像樣子。 “怎么會這樣呀,不是說手術都成功了嗎?” 江浮還記得,術前,那醫生說過,就算手術成功了,存活率依舊不高。 可她依然相信,毛尖答應過她,他會努力,會想辦法讓自己活著。 他答應過的。 那是一段漫長又噬心的陪伴,江浮每個周末都會和唐意風一起從起州坐城際列車到省會。 毛尖的情況一直不見好,按照他的意愿,毛尖爸忍痛簽了器官捐贈協議。 之后哭得悲痛欲絕。 器官協調員安慰說,如果最壞的結果出現了,這也是延續毛尖生命的一種方式。 但安慰并不起作用,因痛不在他們身上。 毛家在器官捐獻志愿書上簽字的當天中午,醫院門口來了兩輛中型卡車,裝滿了鮮花和水果,挨個診室和病房送。 器官協調員說,是沿海的一個富商,他患心臟病的九歲女兒去年年終在這家醫院找到了合適的心臟移植配型。現在手術成功,挽回了他女兒的命,因為不能和捐贈者家屬見面,富商就來感謝醫院。 江浮聽得心里不是滋味,和唐意風在醫院外面的花園里坐了一會兒才準備上樓。正是午休時間,醫院來了當地的新聞媒體,表示要采訪醫院和那個接受捐贈的富商。 富商送完鮮花從樓上下來,被記者和醫生圍在中間,仿佛他才是做好事的那個人。 江浮下意識地低頭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入鏡。 富商年過不惑,保養得當,看起來最多而立,相貌出眾,風度翩翩,是中年人最理想的狀態。 一切都非常和諧,美滿人間,如果不是門口突然進來的人,扯著尖細的嗓子將這一切打破的話。 “江河?” 家嫆手中剛剛從護士站領的水果紛紛落下,滾了一地。 富商眼中掠過一絲閃爍,而后淡定:“你認錯人了。” 江浮猛然抬頭。 “不,不會,不可能?!奔覌挷活櫭媲暗挠浾吆顽R頭,就那么蓬頭垢面地跑過去,走到富商面前,捋了捋自己蓬松的頭發,想竭力喚醒他的記憶,“我是阿嫆啊?!? 富商很有涵養,沒有讓人過來把眼前的瘋婆子拉開,可能是不屑與弱者動粗。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