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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扇了我的風,以后就是我的人了-《北緯三十三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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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烈日如火,燒著大地。

    玻璃后面的窗簾拉得不太嚴,留了一條縫,光從外面照進來,順著客廳地板一路延伸,落在沒有背景的電視墻上。

    電視開著,聲音很小,但畫面清晰,交疊糾纏的男女刺激著觀眾的腎上腺素,客廳里五六個“青春期”少年,正看得面紅耳赤,血脈賁張,某種欲望在這種氣氛的烘托中,傾巢而出。

    一墻之隔的驕陽下,江浮坐在毛尖肩上,手中拿著膠皮鉗子,胳膊伸長到了極限,但還是差一截。

    她用腳尖踢了踢毛尖的背:“站直。”

    毛尖的圓臉皺成一團,額前頭發被汗浸濕,軟軟地耷拉著,喊冤:“我腿都抽筋了,你快點,我要不行了。”

    和初夏比,江浮現在明顯曬黑了很多,已經看不清露在外面皮膚下血管的顏色了。

    聽到毛尖抱怨,她猛地往上挺腰,手下了狠勁,汗珠子從額頭滑下來落在眼皮上,甩頭的工夫,鉗子終于越過重重困難卡住了一截線。

    這時,眼皮上的汗繼續往下,沾上了她的睫毛,眼前頓時一片蒙眬。

    毛尖肩膀一沉,有要倒下的趨勢,江浮咬牙,五官跟著四肢一起使勁,鉗口緩緩合上。

    屋里,喘息和律動即將達到峰值,一飛沖天的關鍵時刻——

    “啪——”

    電視畫面突然一閃,接著黑屏了。

    少年們心頭燃燒正旺的火沒有征兆地被澆了一瓢涼水,“刺啦”一聲,滅了,激烈不再,叫囂偃旗息鼓……

    沉默足足延續了十多秒。

    直到門外傳來“咣當”一聲,發癔癥的人才回過神。

    “糟了,”江浮手一松,鉗子落地,她望了望這個單元住戶電表外的電線,張了張嘴,磕磕巴巴,“剪……剪錯了。”

    “誰……誰在外面?”

    客廳里個子最高的人一躍而起,邊整理褲子拉鏈,邊朝門口跑,開反鎖的時間,兩個始作俑者已經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朝馬路對面逃去了。

    “江浮,給老子站住,別跑!”

    聲音從背后傳來,江浮腦子嗡嗡一響,不要命地掐著秒闖了個紅燈,一口氣跑到起鋼家屬院的門口,不帶停歇地往院子里沖的時候,還蹭倒了靠在墻上晾曬的拖把。

    拖把桿往前一橫,擋住了她的去路,她飛起一腳給踢到了一米開外的地方,頭也不回地繼續跑。

    三秒鐘后,她又倒了回去,彎腰把拖把扶起來。

    目測那拖把好像是她家的,敗家這種事,她不是很擅長。

    扶拖把的空當里,她喘了一口氣喊了一聲“毛尖”,但沒人回她。

    她一慌,猛地回頭。

    毛尖果然沒跟上來。

    這會兒毛尖正在馬路對面,被“鐵觀音”薅著衣領子向她示威。

    鐵觀音,包紗廠家屬院的老大,長得黑高精壯,頭發天生自來卷,由于卷得很瓷實,小時候就跟整天頂了一頭鐵觀音茶葉一樣,所以叫著叫著就叫開了。

    在向塘街道,他和江浮分區而治,各自稱王,這些年雖說誰也不服誰,但誰也沒主動去招惹誰,一直相安無事。

    不過隨著年齡增長,逐漸有了性別意識后,鐵觀音想包攬起鋼家屬院“勢力”的狼子野心就越來越明目張膽,一天到晚變著法兒地想一統向塘街道。

    以前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也就只是想想。

    但是今天,江浮剪了他家的電線。

    毛尖又被他親手給逮住。

    這梁子,算是結了。

    毛尖在鐵觀音手上撲騰了兩下,實力懸殊太大,沒掙開,放棄求生,學著電視劇里交代遺言的橋段,特“中二”地沖江浮喊:“工哥,你快走,別管我,來年清明記得去墳頭給我燒紙錢。哦,對了,還有王記烤鴨,別忘記要醬、黃瓜、面餅和大蔥……”

    江浮:“……”

    鐵觀音朝毛尖腦袋上呼了一巴掌:“什么時候了還在想著吃。”然后抬起頭,把染成酒紅色耷在額前的一綹卷發甩了甩,空出來的胳膊叉著腰,挑釁江浮,“下午兩點半,來前海贖你的人。不來,那我就當你把街東區讓給我了。”

    呸,江浮在心里咒了一聲,總共不過十來棟家屬樓而已,還街東區,真把自己當回事兒。

    “我沒去之前,你要是敢把毛尖怎么樣,你就等著我放火燒你們包紗廠。”

    江浮象征性地放了句狠話,然后扛著已經曬干透的拖把鉆進了小區。

    高鐵抵達起州是下午一點一刻。

    停車三分鐘。

    唐意風的座位靠著窗,他邊上靠過道的妹子趴在小桌板上睡得昏天暗地。

    不知道對方是真睡還是假睡,反正叫不醒。

    時間還剩最后一分半鐘的時候,他手上下了重力,拍在對方肩膀上。妹子抬起頭,落進她眼中的少年,長得自然不必說,很帥。不過重點是,他那雙帶著火的眼睛,正搭配著極度不協調的客氣表情。

    妹子耳根微紅,心虛,馬上站了起來給他讓了道。

    “謝謝。”

    聲音不大,語氣有點生了氣之后雖然努力克制了但沒克制住的冷硬,字正腔圓,像風拂過砂紙,撩人心癢。

    一腳踏上起州地界,午后熱浪裹挾著治理了好幾年還沒根除的粉塵撲面而來,煤焦味混合著微酸的氣味入鼻,他本能地皺了皺眉,但沒有產生過多的厭惡情緒。畢竟他是剛剛從唐扶生所在軍隊的夏訓基地回來,被折騰了一個暑假,那地方,才叫不是人待的。

    褲兜里的手機“嗡”了一聲。

    他把行李放在一邊,掏出來一看,消息來自柳音,是他在首都軍區大院一起長大的女孩。

    她問:到了嗎?

    他簡單地回:嗯。

    對方干脆打來電話:“小風哥,我覺得你真沒必要重新讀個高二啊,雖然下學期你幾乎都在照顧唐爺爺沒怎么來學校,并且缺席了期末考試,但……”

    “已經決定要重讀了。”沒什么其他好說的。

    “可是,就算要重讀,也沒必要去起州那種……”

    “已經來了。”

    這個問題,已經被柳音反反復復地提及了不知道多少遍,還沒跟她急眼,足以證明唐意風這個人的脾氣是有多好:“我要上出租車了。”

    柳音語氣變得有點急:“可是,小風哥,你才走了不到一天,我就好想你了怎么辦?”

    好看干凈的手指在手機背面略有停頓,他回了句“先掛了”,然后找到外公發給他的地址。

    上了出租車,他報出地名:“師傅,麻煩了,向塘街道18號,起鋼家屬院。”

    聽到唐意風的口音,司機師傅下意識地扭頭:“從首都來?”

    這時柳音又發來消息,將最后那個問題重復了一遍。

    唐意風正低著頭想怎么回柳音消息,被這么一問,禮貌性抬頭:“嗯。”

    司機好像是找到了某種共鳴,打開話匣子:“一聽你口音就知道是首都的,那地兒,我熟,要不是之前辦奧運,我這會兒還在那里跑出租呢!哎,小伙子你來起州旅游還是走親戚?”

    唐意風并不是很想跟陌生人搭訕,但還是禮貌性地回:“上學。”

    司機卻刨根問底起來:“讀高中了?”

    “嗯。”

    “戶籍在這兒?”

    不難怪司機會那么問,起州作為20世紀七十年代建市的功能性工業城市,gdp一度后來居上,連續幾年超越幾座一線城市。但隨之而來的環境污染問題引起了“土著們”的強烈不滿。千禧年之后,產業優化升級,工業生產技術得到革新,類似于起鋼這種污染大戶的工廠陸續遷到其他省,只保留了小部分產業鏈上對環境沒有威脅的在這里。

    年富力強的中青年員工都隨著集團去了鄰省,留下來的是大批不愿意離開家鄉的父母長輩,以及因為戶籍問題要留在起州讀書的子女。

    但唐意風不是這種情況。

    起鋼家屬院在起州的老城區,遠離城市主干道,要繞過盤根錯節的小道,才能看到它那極具20世紀特色的灰色墻面,映在參天蔽日的香樟和法國梧桐中間,很有時代感。

    灰色水泥墻繞著小區圍了一圈,有些地方已經被風雨侵蝕,墻皮剝落,墻頭堆著厚厚的灰,已經和墻融為一體。

    挨著墻根用紅色塑膠鋪的人行道應該是近些年翻新過,跟四周灰舊色調有些不搭,但是拉著行李走在上面還挺省力。

    他把行李放在小區門口,正準備找外公家住在哪一棟,這時,手機又一振,來了個陌生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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