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那一天的報章上，看見有一個什么機關(guān)，曾下了一道命令要禁演許多出的“淫戲”。在這些所謂“淫戲”的戲劇之中，有不少是我們所耳熟的，也有一部分是我少時曾在神廟的戲臺下面目睹過的。《買胭脂》便是這樣的一出戲。這出戲，近來演的都是皮黃，但在乾隆時候所刊的《綴白裘》上，也已有了一出《買胭脂》的存在。這是梆子腔。可見這出戲的來源是很古遠(yuǎn)的。戲情是這樣：郭華見了一個脂粉店中的女子，便留了情。天天去買些胭脂，以求見面。因此，便與她廝熟了。某次，他她相約在一個地方會面。男的卻不料為手帕所更而死去了。女子只得逃回。第二日，被官吏所訪知，便捕了她去。她臨尸一哭，扯出郭華口中的手帕，他卻復(fù)活了。二人便結(jié)為夫妻。近來所做的戲大抵都沒有做全部的。仿佛在某一部評話小說中也有了這一段的故事。但這個故事的來源是更古于此的。《太平廣記》卷二百七十四，載有《買粉兒》一則：

    有人家甚富，止有一男，寵恣過常。游市，見一女子美麗，賣胡粉。愛之，無由自達(dá)。乃托買粉，日往市。得粉便去，初無所言。積漸久，女深疑之。明日，復(fù)來。問曰：“君買此粉，將欲何施？”答曰：“意相愛樂，不敢自達(dá)。然恒欲相見，故借此以觀姿耳。”女悵然有感，遂相許以私。克以明夕。其夜，安寢堂屋，以俟女來。薄暮果到。男不勝其悅，把臂曰：“宿愿始伸于此！”歡踴遂死。女惶懼不知所以，因遁去。明還粉店。至食時，父母怪男不起。往視，已死！當(dāng)就殯殮。發(fā)篋中，見百余裹胡粉，大小一積。其母曰：“殺我兒者，必此粉也。”入市遍買胡粉。次此女比之，手跡如先。遂執(zhí)問女曰：“何殺我兒？”女聞嗚咽。具以實陳。父母不信。遂以訴官。女曰：“妾豈復(fù)吝死，乞一臨尸盡哀！”縣令許焉。徑往撫之，慟哭曰：“不幸致此。若死魂而靈，復(fù)何恨哉！”男豁然更生，具說情狀。遂為夫婦，子孫繁茂。

    這一段原見于《幽明錄》。按《幽明錄》為著《世說新語》的劉義慶所作，其時代是六朝的宋，離今已有一千五六百年的了。然而這些材料還是活潑潑的流傳于我們的民間。正如秋胡故事、昭君故事一樣。可見有不少的民間故事，其來源都是這樣的出于書本而不是真正的出于民間的。所可怪的是，秋胡故事、昭君故事等等，其現(xiàn)在的式樣，已與原來的式樣，相差得很遠(yuǎn)的了，已不止是一變、再變、三變的了。而這一段故事卻始終不曾有過什么變動，前后情節(jié)以及人物都還是一個樣子，仿佛其間并沒有一千五六百年時間的離隔。所不同者，僅《幽明錄》里原為“胡粉”，后來戲劇中卻改為“胭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