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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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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肅王府。

    香朵提劍進來時,沒有人阻擋。

    宮中護衛都知道,這個美艷卻不愛說話的女人,身上總有莫名的香氣。且動起手來不留余地。別說是對外人,就算跟自己人切磋,也曾經一刀結果了暗衛的性命。

    王府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府內宮婢侍衛戰戰兢兢。

    聽說京都很亂,聽說宮城很亂,聽說他們的王爺戰死了,又聽說公主謀反,而他們的王妃正是公主的嫡女……

    肅王府前途叵測,沒人知道是會被恩賞還是懲治。

    聽說皇帝駕崩,新帝是誰?繼位后會不會像之前對待國公府那樣,封一府大門,殺得雞犬不留?

    人人驚慌然人人不敢動。

    直到他們看到香朵渾身浴血而來。

    香朵是跟在肅王身邊的,如今肅王戰死,她活著回來,是要帶回什么遺言嗎?

    “王妃呢?”香朵跨進王府,問護衛道。

    “在寢殿歇著。”那護衛連忙答,似乎終于回來了個主事的。

    香朵便冷哼一聲,徑直朝寢殿走去。

    肅王妃元靜姝就算是悲傷的時候,也保留著嚴苛教養塑造的儀態。她坐在鏡前梨花木交椅上,淚水沾濕錦帕,卻沒有哭出聲音。

    聽到貼身婢女在外面斥責阻攔著什么人,而后是“哐”的一聲,顯然那婢女被踹倒在地。

    元靜姝迅速擦干淚轉過身。

    她不能被人看到自己凄慘悲戚的一面。

    珠簾被人“啪”地撥到一邊,銀色的長劍先伸進來,然后是身穿被鮮血染濕戰袍的香朵。

    “你要做什么?”元靜姝問。

    她的神情有些呆滯,似乎忘了躲閃,又似乎對生死不太在意。

    “殺了你。”香朵道:“想必你已經知道了,陳平公主謀反,如今在宮內已經伏誅。”

    元靜姝腿腳發軟,然而她還是站起身來。

    “你說什么?”

    “不要裝傻。”香朵手中的長劍向前遞了遞,抵住元靜姝的喉嚨:“你和你母親做了什么勾當?我聽江琢和肅王說,《北地七道軍城防圖》被突厥盜走。這肅王府暗衛數百,里外把守得密不透風。你說,怎么可能會丟?”

    “我……”元靜姝面色通紅退后一步。

    她的確做過偷偷摸摸的勾當,比如在安國公府傾覆時射岳芽冷箭,比如偷出岳芽的侄子養在郊外莊子里。但是自持貴女的她沒有偷過東西,如今當場被人揭發,她竟不知道該如何辯駁。

    “好一個肅王妃,”香朵冷笑道:“我竟然不知道還有女人能歹毒到這種地步,連自己的丈夫也會戕害。”

    “我沒有!”元靜姝大叫一聲。

    “如何沒有?”對面的女人咄咄逼人:“若不是突厥得了城防圖,怎么可能千里奔襲破城如推土?怎么可能繞道山林準備奇襲京都?若不是這樣,肅王怎么會只帶了五千兵馬便去截擊?若不是這樣,肅王怎么會死?”

    雖然惱怒間她的聲音越來越大,似隨時會把元靜姝的頭顱割掉。可她說著說著卻流出淚來,并不擦拭,就讓那淚流得滿臉都是。

    怒氣駭人,卻滿臉淚水。

    元靜姝猛然搖著頭:“我沒有,不是我,是……”

    怎么不是?她在心中懊悔萬分。當初她的母親要她偷出城防圖,她只以為是要拿那個交換些東西。卻沒想到肅王領兵出征,沒想到肅王死在戰場,更沒想到母親是要謀逆。

    說到底,罪魁禍首都是她自己。

    “你這個歹毒的女人!”香朵的劍劃破了元靜姝的脖子,她迅速用手捂住。血漸漸從白如蔥筍的指間流出,紅得濃烈。

    香朵的劍又抵上元靜姝的手指:“原來你嫁給他,就是為了害他!”

    “我不是!”元靜姝被逼得毫無退路,一直以來秉持的淑女風范蕩然無存。她大吼道:“我不是為了害他!我,我,我從十四歲開始就喜歡他。”

    “你的喜歡算什么喜歡!”香朵大怒道:“你娘沒有教過你嗎?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他喜歡的都給他,不是都掠奪。算了,”香朵嘆了一口氣:“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今日你就為肅王償命吧。”

    她說著迅速朝元靜姝刺去,元靜姝退了又退直到身子抵住帳幔,她大聲道:“你不能殺我,我,我有喜了!”

    劍停在半空,在香朵手中震顫。

    江琢在孟長寂病床前支著腦袋,等了許久,不見他醒轉。

    她忍不住起身在屋子里轉了幾圈,回頭去看,他仍然睡著。

    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有些焦灼,似乎急著讓他醒過來。可如今大勢已定,他睡上一個月也沒關系吧。

    但是江琢就覺得,他得醒。

    自己有話要說。

    可是要說什么又不太確定。她看到屋子里掛著的小玉葫蘆墜飾,看著孟長寂安靜的睡顏,覺得自己要找點事做。

    差丫頭打來熱水,江琢用帕子沾了水,把孟長寂的臉擦了。他臉上有血跡和塵土,擦干凈了還挺白。擦著擦著覺得擺弄睡著的人還挺有意思,又把他的手擦干凈。他的手指挺修長,手心里有些老繭。那是時常握刀留下的痕跡。

    別處……似乎不方便擦了。

    把帕子放進水里,江琢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燙。

    不行,他得醒!

    因為抗擊突厥的事,太醫們被分派給將士治傷,故而不太好尋。江琢差人在城墻上找到一個正搬磚的,過來瞧完說要等等。等到天黑,從朱雀大街上拉來一個幫忙造飯的,說明日便好。

    那便等明日吧。

    這一夜江琢歇在節度使府,上下仆役丫頭因為她的到來有些慌亂。好在墨香跑來伺候,主仆倆就住在之前住過的屋子。

    夜里起了風,江琢關窗時看見一輪明月掛在墨藍色的天空,節度使府的樓閣在月光下朦朦朧朧,她忽然想起“月下飛天鏡,云生結海樓”這句詩來。她學的詩不多也不太懂,但是偶爾想起一句還覺得挺好玩。

    如果這時候孟長寂醒著,倆人倒可以聊一聊。

    “你懂詩嗎?你喜歡李太白嗎?”

    她估計孟長寂會哈哈大笑,笑話她忽然酸腐起來。但是如果她認了真,他也會偷偷在衣袖里藏一卷詩書吧。

    奇怪,怎么總是想起他?

    “砰砰。”

    暗夜里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第二日晨起,孟長寂依舊沒有醒。

    雖然節度使府管家吳北又請了個大夫來看,看完說或許失血過多需要調養,但江琢卻覺得開始緊張了。

    她在院子里轉了幾圈,轉到苗圃地里,孟長寂種下的葫蘆已經長到拳頭那么大,一顆顆在風里輕輕擺動。她取了一桶水想幫忙澆,但是被下人制止。說是這葫蘆多久澆一次,一次澆多少,都是孟長寂根據溫度濕度嚴格算過的,不能有錯。

    “胡亂澆的話,如果這葫蘆死了,我們老爺肯定會嚴懲。”丫頭這么說。

    有那么重要嗎?江琢的手摩挲著水瓢,打著鼓。

    “以前死過嗎?”她問道。

    丫頭點頭道:“聽說洛陽府里的葫蘆死過一次,被一個頑皮孩子拔了。我們老爺哭了許久。”

    哭……

    “什么時候的事啊?”

    “我們老爺十一二歲時吧。”丫頭挺小心地把水瓢從江琢手中拿走。

    那么小……

    那不還是她拔的嗎?

    江琢莞爾。

    說起來,他這葫蘆就是為自己種的呢。他說過。

    江琢的臉又紅了。

    丫頭有些莫名其妙,試探著道:“小姐,你沒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她不過是——心里裝了一個人罷了。

    等到第三日,孟長寂依舊沒有醒。

    到夜里,岳萱來了。

    按照規矩,這時候應該在準備皇帝大斂的儀式。作為嫡子,岳萱需要每日在靈前跪足六個時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抽出時間過來的。

    又或者,他的身子受得住嗎?

    江琢忽然意識到這幾日其實自己應該陪著萱哥,畢竟逆黨沒有肅清,朝中仍有奸逆,他身上沒有武藝傍身,所依憑的不過是膽識謀略。可自己就這么待在節度使府兩三日。

    這么想著,江琢的臉又紅了。

    “怎么樣了?”岳萱滿臉關切。

    他仍舊穿一身白衣,不同的是那衣服上繡了龍紋。想必是因為喜歡白色又身份貴重,內廷司專門為他制了這些衣服。但他靠近過來,江琢發現他衣領上仍然繡著鹿紋。

    那是他不變的喜好,一如不變的他。

    江琢心內安穩,似找到了依靠,脫口道:“好幾日了還沒有醒。”

    岳萱看著她,看她眉心的緊張和攥著的手,微微低了低頭又抬頭道:“你,一直在這里嗎?”

    江琢紅著臉道:“畢竟孟大人因我受傷。”

    這小女兒態很不尋常,岳萱目光深深中含著一點寂寥的笑意,緩緩道:“為兄來看看吧。”

    他不會瞧病,但是他很細心。

    岳萱查看了孟長寂的呼吸,看了傷口,又把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

    屋內燃著安神的檀香,江琢眼看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她忍不住問:“萱哥?”

    岳萱的手從孟長寂的腕子上抬起,他神情里含著疑惑和微驚,看向江琢道:“大夫們沒有發現嗎?”

    “發現什么?”

    “他的脈搏,越來越慢了。”

    江琢知道,雖然萱哥不是大夫,但是他自小身體不好,藥罐子里泡大,所以看了不少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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