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阁_书友最值得收藏的免费小说阅读网

第十六章-《江月年年》


    第(2/3)頁

    “請坐,”方丈大師白色的眉毛胡須在風中微微拂動,他率先坐在石臺旁的凳子上:“施主遠道而來,無非是想問問題。香山寺依山而建,要踏平不太容易。但是若有疑問,貧僧倒可開解一二。”

    李承恪抬眼看著他。

    他知道這些出家人許多是不怕死的,但是他有很多讓人生不如死的手段。他不怕什么六道輪回什么報應不爽,他想得到的,都要得到。

    這個大師,能讓他得到什么嗎?

    李承恪面上的戾氣絲毫不減,抬眼道:“大師可知道你們寺中有師傅使用禁術使人死而復生嗎?”

    方丈大師神情驚愕,合手道:“眾生因造作善不善諸業而有業報,業報去處乃六道輪回。據貧僧所知,沒有能令人死而復生這樣的禁術。”

    這是不想承認了。

    李承恪的手指輕輕彈開劍鞘,又道:“那據大師所知,若一個人死了,便不能活過來是嗎?”

    “施主說笑了,人死不能復生,這是孩童都知道的道理。”

    李承恪森冷著一雙眸子盯著方丈大師的臉,恨不得把眼前微笑著的人撕成碎片。然而他還是耐著性子道:“若想讓一個人活過來,有辦法嗎?”

    “沒有。”方丈大師道。

    “你!”他終于被消磨掉脾氣,拔劍而出指著紅樹下這黃衣和尚。

    對方卻并不躲避,只是寬宏一笑道:“但若那魂魄游離不肯離去,倒是有法子超度。”

    是了,佛家有太多經書是超度亡靈的。

    《地藏經》、《佛說阿彌陀經》、《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經》,這些都是誠心吟誦以用來超度亡靈的。

    “超度去哪里?”他問。

    “自然是根據果報,三善道,三惡道都有可能。”方丈面不改色道:“若有施主誠心來求,寺中大師都可做法事超度。”

    “如何找到那亡魂的去向?”李承恪的心一寸寸靜下來,緩緩道。

    方丈大師抬頭看著他。

    他的眼神很渾濁,沒有半點超脫凡俗之感。可那眼神又似能看透人的靈魂,李承恪在這眼神中感覺自己無所遁形。

    他的劍緩緩放下。

    聽到方丈大師微微嘆息道:“施主所尋之人,跟施主情緣未了終會相見。可她如今不在這寺中,在施主來處。施主你,舍近求遠了。”

    李承恪怔怔道:“情緣未了?”

    “是了,”方丈站起身來,看向北方低頭道:“你和她性命相系,你會認出她的。只是你與她來路相同去處相悖,乃孽緣。‘此無則彼無,此滅則彼滅’,施主不如放下執念,還可逃過劫數,不損壽行。”

    李承恪收劍歸鞘。他臉上露出許久不曾有過的一絲笑容:“我會認出她。”

    他喃喃道。

    接著退后一步便朝山下走去。

    “我會認出她。”他的聲音很低,像是給自己說的,像是不欲人知道。

    他已經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芽兒回來了,是女子,和自己性命相系情緣尚存。

    那么只需要認出她就是了。

    認出她,然后不計一切代價得到她。

    京都江宅。

    小廡房內養傷的長亭小心翼翼地穿上外衣,傷口的牽拉感時不時令他疼痛異常。他沒有皺眉或者咧嘴,似乎這疼痛很尋常。

    穿好外衣后又穿褲子和靴子,接著他走到門口,輕輕撥開一條門縫。

    很好,院子里只有一個灑掃仆婦,那小丫頭今日沒有來。

    長亭推開門,沿著門廊下的陰影往外走了幾步。如今輕功是用不成了,但是翻墻還是可以的。

    前日他想從正門離開,小丫頭磕著瓜子把他攔下,說是小姐的命令,不讓他出門。

    昨日他想從后門離開,小丫頭吃著柿餅蜜餞把他攔下,說是小姐的命令,傷養好了才能走。

    今日他決定翻墻。

    長亭轉過院子到圍墻邊,他估么了一下圍墻的高度,覺得小步助跑之下也就三四步便翻上去了。于是他身子往后撤了幾步,用盡全力跑向那圍墻。

    “呵。”咬牙低呼一聲,他已經穩穩坐在墻上。接下來挪動受傷的右腿,便可以跳下去。

    正此時,什么東西抓住了他的褲腿。

    “你下來,”江琢的丫頭墨香嘴里叼著糖人,雙手抓牢了他的腿,喊道:“你傷還沒好,急著出去送死嗎?”

    長亭考慮該不該踹一腳這挺煩人的丫頭。

    “你到底為什么屢屢阻止我走?”他道:“我若是不走,主人有危險了怎么辦?”

    “主人主人,”墨香學著他的語氣:“你這主人比你的命重要嗎?我家小姐說了,必須看好了你。”

    “小姐小姐,”長亭也學著她的語氣:“你這小姐說的話是圣旨不成?”

    墨香瞪著他:“我家小姐說了,你家主人如今在大理寺牢,不需要你保護。”

    “什么?”長亭大驚之下身子往墻這邊傾倒過來,正好墨香正拽著他的腿,用力過重之下直接把長亭從墻上扯了下來。

    “咚”的一聲他重重磕下來,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肉眼可見地,他身上干凈的衣服上除了沾染塵土,還漸漸暈開紅色的鮮血。

    那是傷口崩裂的原因。

    長亭摔下圍墻又忍不住這渾身刀傷同時崩裂的疼痛,他眼皮一翻暈了過去。

    “這下好了,”墨香搓了搓手:“來人!把這人抬回去!”

    來抬人的小廝有些不情愿:“我說大姑娘,小姐是要你把這位公子照顧好,不是讓他傷情加重的吧。”

    墨香撓撓頭又咬咬牙,好像是這樣的哎。

    自那日在早朝大殿之上,崔鈺清從群臣中緩緩起身,決定好好查下去始,也就兩天整,涉及安國公謀逆案的其他幾條罪狀便一一審定。

    除了之前牽連入獄的,還扯出大小十余名官員。摧枯拉朽之下,誣陷國公爺的勢力幾乎是被連根拔起。崔鈺清幾乎可以肯定,能策劃籌謀如此大的一個局,不是宰相元隼那樣的人能做到的。然而這些官員口風很緊,雖然承認自己事涉誣陷,卻并不攀扯別人。

    這讓崔鈺清也只是懷疑肅王,并不能做什么事。

    而在這樁案子里,肅王的錯處竟只是聽信元隼把那些銀兩呈上朝堂。這不痛不癢的罪責,并不能把他怎么樣。

    雖然大理寺堂是閉門審理,但消息還是不脛而走,一時間京都百姓有人愕然流淚有人舉手歡慶。街頭巷尾、酒肆飯館,人人都在談論安國公一案。

    “我那時是怎么說的?國公爺怎么可能反?他可是能打勝仗能慰百姓的好官!”東市酒館里,一個京都年輕人喝得半酣拍著桌子道。

    “你得了吧,”對面同他一起飲酒的同伴揶揄道:“那時國公府抄家滅門,你還沖著那個方向唾罵過呢!”

    先前開口說話的人面紅耳赤道:“我那是對著五城兵馬司!”

    對面的同伴還要再爭辯幾句,卻聽見身后一人大聲哀哭起來。他轉過頭,見是一個抹桌子的仆婦。

    那女人四五十歲的樣子,飽經風霜的臉上滿布煙火色。她一邊用胳膊抹著淚水一邊擦桌子,衣袖上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

    “這位大嬸,你哭什么?”青年人好奇地問。

    女人背過身子并不看這兩個年輕人,她只是頓足罵道:“奴家哭國公爺竟然不是謀反!奴家恨他不是謀反!他若要是謀反而死,奴家便不用這幾日哭紅眼睛哭腫了臉。”

    “你這大嬸!”青年人不解地訓斥:“國公爺沒有謀反不是好事嗎?如今已經昭雪,惡人遭到報應,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什么大快人心!你們懂什么?”仆婦轉過身子,揮動著抹布站在酒桌前:“你們這些見風使舵的小人,不,這京都都是見風使舵的墻頭草!要不是國公爺當年拒西蕃到沙漠以西,他的孩子們又把北突厥打到草原外,你們能在這里快活地喝酒嗎?”

    她說著把淚水抹在桌子上,青年人雖然覺得不雅,又不敢吭聲。

    仆婦繼續道:“國公爺多好啊,出行的馬車遇到咱們拉酒的板車,從來都小心經過唯恐把板車撞翻。國公爺的孩子也好,郡主常常來飲酒,有一次抱著她那小侄子,小娃娃打碎一罐酒,奴家再三說沒有關系,等郡主走,卻發現她留了一錠銀子。他們家人人都是好人,可如今……”

    她說著又哭起來,驚得兩個年輕人再也喝不下去。他們把酒錢放下便走出去,見街市上不少人正揮袖拭淚。

    那個已經喝醉了的年輕人忽然道:“還好他沒有反啊,不然這天下,就是姓岳的了。”

    “噓!”另一人按住他,把他胡亂拖進馬車:“慎言!”

    岳萱從陰暗的牢房里走出來,走到陽光明媚的大街上時,看到街上站著許多人。

    “二少爺你出來了?二少爺你是坐車還是騎馬?”有十多人這么問著,他們是之前從河南道汴州趕來作證的岳府舊仆。

    “世子爺!世子爺你出來了?”仆從后還有些人這么招呼著,他們是京都尋常的百姓。

    岳萱對著他們點頭微笑,看到人群之中還有兩個人看著他。

    一人身姿挺拔,臉上帶著輕松自在的笑容。還有一人眼睛彎彎,笑起來明媚可人。

    岳萱看著他們兩個,感覺到心中舒展一瞬,暖烘烘的如同這夏日的陽光。

    “喂,小草,”孟長寂把刀抱在懷里,看著他笑道:“你是坐車還是騎馬呀?看看你們岳家的排場,車馬都備著呢。”

    岳府的仆從神情卻很肅重,他們讓過身子,便可以看到大街上停著三輛馬車,停著三匹馬。

    雖然排場大,也不需要這么多車馬來迎。這是……

    岳萱忽然懂了,他的眼淚滾動一瞬,連忙轉過頭抑制住情緒,便看到管家帶領眾仆役跪下去。

    “我等來接老爺夫人!”他們聲如洪鐘。

    “我等來接大少爺!”他們眼含熱淚。

    “我等來接大小姐!”他們跪地三叩首,接著齊齊站起,拿出包袱里事先準備好的白麻孝衣穿上。仆役們穿好了自己的,又呈上來一套給岳萱。

    岳萱的這一套,是規規整整斬衰裳,不縫邊的生麻衣,配粗麻苴绖、苴杖、腰苴和系在頭上的絞帶,這是孝子為父母穿戴的喪服。

    岳萱接過孝服,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大理寺監牢。

    去年冬天,父親在菜市口身首異處,長兄在皇城內被亂箭射殺,還有母親和芽兒,他們死于非命并未治喪。如今,他從這大理寺監牢中走出,岳氏沉冤昭雪,他要同這些忠仆一起,迎回他們的魂魄,再把他們的尸身重新安葬。

    “走吧。”他看向這些仆從道。

    這時,人群中忽然有個低低的聲音道:“這孝服還有嗎?”

    正是江琢。

    她撥開人群走過來,一身青色的衣裙上綴著白色的小花。

    管家忙道:“小人擔心估么不準二少爺的尺寸,多做了一套小些的。”

    “給我吧。”江琢伸出手來。

    未嫁之女為父母,也是這樣的喪服制式。

    “我替我師父。”她這么解釋著,隨即穿上衣服。

    女子在大庭廣眾之下穿衣,多少是有些不雅的。然而她面容平靜自然,眼眶中隱隱有淚珠滾動卻并不落下。

    一行人這才啟程。孟長寂陪著他們,從大理寺牢,緩緩走回京都安國公府。三輛馬車三匹馬,沒有人乘坐。他們就這樣從長街走回去,走得緩慢卻又鏗鏘,生怕那些魂魄沒有跟著回來。

    江琢抬起頭,見天空有鳥兒飛過,四周寂靜中又有喧嘩。街道上行人紛紛駐足停下,遠遠的或拱手或叩首。更有很多人跟在這一片孝服的隊伍后,似乎跟著,也是一種幫助,是一種慰藉。

    她看了一眼那空空蕩蕩的馬車。

    父親母親,芽兒回來了,芽兒陪著你們回去。

    府門上的封條已經被撕掉,內里隱隱有清掃的動靜傳出。孟長寂抬手推開府門,院子中、角門處、前廳走廊旁的人紛紛轉過身來站定。他們手里拿著灑掃用的水盆或者笤帚,有人正把破碎的青磚撿起,有人正把落葉掃在一處,前廳那個人正在別人幫忙下費力抬起匾額,想把安國公府的匾額重新掛回去。

    這些都是京都鄰里,他們并不熟悉的百姓。

    看到岳萱回來,他們都只是遠遠拱手而已。

    岳萱對他們回禮,抬腳踏過府門時特意避讓開一處。江琢低頭看了,那處是青磚上一片濃黑的血跡。

    半年了,那血跡還在。

    雨雪冰雹,不曾融化血跡。

    其實仔細去看,院子里又有哪里沒有血跡呢?安國公府并不大,一百多人的血幾乎把地面染遍。

    她跟著岳萱也避讓開那些血跡。

    孟長寂已經安排了人在后院搭建靈棚,這幾日會做超度法事,再之后重新安葬那些被丟棄在亂墳崗的尸體。

    江琢看著岳萱的身影,很怕他這樣單薄的身子,會受不住喪禮的繁瑣。還好,她決定陪著他。

    肅王李承恪是帶著微笑回來的,可他剛踏進府門,便見香朵候在那里。

    “出什么事了?”他徑直往里走去,并不太關心她身上的傷勢是不是好了些。

    “殿下,殿下。”香朵在后面追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

    李承恪快步踏入院落,迎頭便見一罩著寬大披風的女人過來,抬手甩給他一個巴掌。

    這一巴掌他原本可以避過,但他沒有避。

    就在王府人人都能看見的青磚地面上,他跪了下去。

    “母親。”他低聲道,臉上的笑容瞬間變成了惶恐和驚懼。

    “你做的好事!”披風下的女人罩著兜帽,隱隱可見絕色的面容。

    “母親恕罪。”李承恪垂著頭,并不想解釋或者反抗,任他的生母淑貴妃又對他踢了一腳。

    這一腳雖然不重,卻也讓他的身子搖晃一瞬,幾乎倒下。

    “你去了哪里?”淑貴妃恨恨道:“本宮尋了你七日,你一無回信二不見人,你可知這七日發生了什么事嗎?”

    “兒臣不知道。”李承恪悶聲道。

    能讓淑貴妃不顧宮禁偷偷出來尋他的,必然是很大的事。

    淑貴妃看向香朵:“你說,這幾日你們殿下去了哪里?”

    香朵在李承恪跪下后便也跟著他跪在后面,此時搖頭道:“婢子不知道。”

    “你不知道?”淑貴妃環顧四周,見王府內仆役護衛都已經遠遠躲開,她蹲下來看定香朵的眸子:“你不說,本宮便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第(2/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潮安县| 澜沧| 威远县| 时尚| 运城市| 临洮县| 桃江县| 静乐县| 天祝| 江北区| 丽水市| 襄汾县| 古丈县| 武穴市| 白山市| 西乡县| 舞阳县| 正定县| 灌云县| 蒲江县| 扎鲁特旗| 苍梧县| 麻栗坡县| 谷城县| 铜山县| 防城港市| 沐川县| 曲阳县| 南木林县| 库伦旗| 彝良县| 广汉市| 民权县| 兴城市| 泊头市| 怀柔区| 古浪县| 年辖:市辖区| 株洲市| 隆德县| 台湾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