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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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玩,”孟長寂收回手站直了身子,轉頭對遠處坐著的男子道:“小草,你看這女賊,總一臉誰都不服氣的樣子。”
“我們小姐才不是女賊!”墨香立刻反駁,氣鼓鼓地試圖推開他。然而孟長寂站在床前晃動身子擋著墨香,不管她怎么鉆,都鉆不到江琢身邊。
小草……
他這么稱呼萱哥啊。
江琢在心底微微笑了。
“謝謝你。”她抬頭道。
謝謝你救助我的哥哥,謝謝你愿意承擔窩藏欽犯的罪責救助我的兄長。
眼前高大的男子蹙著眉頭往后躲開一步,似怕自己黏上他一般道:“謝就不必了。救了你們一船的人,你還在我府里白吃白住三天,收費一萬兩。”
這是要把之前付給她的酬勞再賺回去,這個小心眼的男人。
“那一船都是鄭御史的人,你可以去御史府要賬。至于我,”她輕輕扶了扶額頭:“好像在你們船上中毒了呢,這醫藥費……”
聽到這里,遠處的岳萱輕聲笑了。他一身白衣,這一笑猶如玉蘭花在枝頭顫動,看得人心情舒爽安寧。
孟長寂就要開口反駁,便見岳萱拄著拐杖站起,喚孟長寂道:“她睡了這么些天,該餓了。你我便先出去,讓婢女服侍她妥當,飯后再談吧。”
說完遙遙地對著江琢點頭,便朝門口挪去。
孟長寂快步過去打開門,扶著岳萱去了。
“小姐——”墨香這才尋到空子擠在江琢身前,擁住她哭起來。
江琢輕輕拍著她的背。
“不哭了,不哭了。”她說。
往后都是好日子,不必哭了,該他們的仇人哭了。
曲江池碼頭。
斷成兩半的船體被打撈上來,原本華麗的廊柱上掛了漁網,窗欞下一團團波斯地毯此時腥臭難聞。
京兆府衙班方都頭認真地從船頭看到船尾,又讓衙役把船體翻過來驗看船底。
那里有些刀劍劈砍的痕跡。方都頭一寸一寸看過去,找到了兩個鎖扣。
這鎖扣釘在不該存在的地方。
“如何?”遠遠站著的張通判問道。
“稟大人,”方都頭大聲稟報:“有人為破壞的痕跡。”
張通判皺著眉頭捋須:“這是打我們京兆府的臉啊。”
“啥?”方都頭大聲問。
張通判對他擺手:“看好現場!敢動咱們京兆府的人,這京都還沒幾個呢!”
方都頭似懂非懂,只覺得通判大人比平時看起來順眼許多。
張通判朝著船體走近幾步,以免回頭府尹大人問起,他沒有辦法描述細節。正在此時,有查證消息的衙役躬身回話。
“大人,那晚曲江池上,前后夾著江小姐所乘船只的畫舫,記在同一個人名下。”
“誰?”張通判捋須冷聲道:“提過來問話。”
“姓朱。”衙役輕聲回話,似乎怕被誰聽了去:“這人是宗肅親王府的管事,恐怕卑職……”
喲!張通判猛然抬頭,扯動得胡須掉落幾根。
看來是有人敢動京兆府的人。
臥房連著凈房,江琢沐浴更衣,擦干頭發穿戴整齊,才去偏廳用飯。節度使府的廚娘是從河南道送來的,燒了一手家鄉菜。如今因為知道江琢來自澧城,更有兩樣澧城的小吃。
比之墨香的大快朵頤,她知道自己餓久了,如果吃太快便會傷到身子。所以簡單喝一碗銀耳紅棗粥,吃了一個百花煎鳳翼,也就是雞翅,便把筷子放下。
孟長寂和萱哥正等在緊鄰偏廳的正堂,見她出來,萱哥對著她莊重施禮,她連忙回禮。
萱哥看起來瘦了不少,只是那一雙眸子里仍有清亮的光芒。他的腿顯然受了傷,可起身施禮時卻舉止風流妥當。
江琢心中滾燙,屈膝時腿腳發軟。
孟長寂在一旁急道:“磨蹭夠久了,就不要搞這些繁文縟節。”
是的,其實她自己也頂討厭這些作揖打躬屈膝之類的禮節。
“還沒有介紹,”孟長寂對岳萱道:“這位是澧城縣令之女,江小姐,擅長查案,如今已經是京都聞名的女仵作。”
江琢看著他頷首道:“過獎。”
孟長寂斜睨江琢一眼:“怎么在外人面前你又懂禮數又謙虛了?”
什么外人,你才是外人好嗎?
江琢裝作沒有聽到。
孟長寂又道:“這位是節度使府幕僚,別號忘憂先生。”
忘憂,忘憂草不就是萱草嘛?
江琢在心底悄悄地笑,也虧得葫蘆男有胡編亂造的本事。
“奴家聽到節度使大人稱呼他小草。”她開口拆臺。
孟長寂便有些訕訕,瞪了江琢一眼道:“眼下忘憂先生想問你幾個問題,勞煩江小姐告知。”
問唄。
她心里想。
可以多跟萱哥說說話,問多少都可以。
岳萱神情含笑示意江琢坐下。
他總是這么不緊不慢的,心中就算急得發抖,神情也是穩如泰山一般。
“江小姐,”他輕聲道:“不瞞你說,在下識得你隨身攜帶的短劍。”
江琢神情微僵。
岳萱又道:“在下也聽說過你用劍的姿勢,看孟大人演練過你出劍的招式。”
完蛋!江琢忽然想起那一次在陵墓里,孟長寂看過她不加掩飾的岳氏劍法。
不會的,他不可能認出來。江琢忐忑間一眼望去,便聽到岳萱繼續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的劍術該是一名女子教的,你能告訴我她的名字嗎?”
竟然——
懷疑是岳芽教了她劍術?
也是,誰會相信她能重生呢?
江琢頓時心中釋然。
她抬頭看看孟長寂,做出不知是否能信任二人的樣子。
“你放心,”岳萱道:“我們相信你跟我們的目標一致,我們不是對手。”
可她不想對萱哥撒謊啊。
江琢只好道:“我的師父,姓岳。”
她的師父的確姓岳,岳鉤就是她的劍術師父。江琢在心中頑皮地笑。
話剛出口,她便看到萱哥笑起來。他嘴唇張開露出潔白的牙齒,眼睛彎彎的繼而別過臉去。江琢看到他的手在額前擦過,不知是不是拭去了淚水。接著岳萱咳嗽著掩飾自己的神情,轉過頭來,對江琢道:“很高興認識你。”
他的眼中星星點點,如柳樹的枝條拂過幽深的湖水。
孟長寂看著她的目光也一瞬間有了很多不同。
“她收你做徒弟?”他叫道:“你這個女賊,你也配?”
“不準再喚我女賊,”江琢對孟長寂撒起謊來,便可以不打草稿:“是師父說了她汴州床榻下藏著云山劍,那日在岳宅遇到,我不是偷,去取而已。”
這下一切都解釋通了,所以她會為岳氏一家不平,所以她會出城殺了高森,甚至是她偶爾的小動作,她的喜好,都可能只是因為崇拜師父,下意識學到的。
孟長寂仍然看著她搖頭:“你且說說,什么時候教的?”
“兩年前,”江琢隨口便來:“師父在澧河泛舟遇到我,先是找名醫治好了我的癡傻,再傳了劍法。”
兩年前岳芽曾經離開京都,在河南江南兩道玩耍數月。
“不對,”孟長寂道:“你是今年才明白了事理,去年還不穿衣服滿大街跑呢。”
江琢臉一紅,皺眉道:“那是因為江宅姨娘要害我,我誆騙她呢。后來抓住了她的馬腳,我便不再掩飾了。”
原來如此。這姑娘雖然小,卻是心思縝密的。
岳萱點頭。
“別忘了她教你的劍法,”他起身對江琢道:“如今這天下只有你懂了。她習劍十年方有小成,看來卻找對了徒弟,你學得很快。”
江琢心道我也學得很快好嗎,我只是貪玩罷了。但她只是點頭應諾。
“還有,”岳萱拄著拐杖一點一點往外走,神情突然又凝重幾分:“以后,我們會護著你。”
就連她的徒弟,也要護著嗎?
江琢幾分心酸。
墨香正坐在正廳外的臺階上,節度使府管家吳北坐在她身邊。
墨香是百無聊賴等小姐出來,對她來說這府里的臺階挺干凈,坐上去沒什么不好。
對吳北來說,為了套墨香的話,他這個大管家屈尊坐在臺階上也沒什么不好。
“你家小姐好了?”他和顏悅色地問。
墨香支著腦袋:“可算是好了,不然我該怎么跟老爺夫人交代啊。”
“貴府老爺是——”
墨香挺驕傲道:“澧城縣令,許州府。”
“哦!”吳北點頭:“咱們還是老鄉哩。”
墨香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么吳管家似乎很開心。
“姑娘,”吳北又道:“聽說你家小姐剛過完生辰?”
“嗯,”墨香道:“虛歲十五了,我家小姐十五就這么厲害了!”
吳北的手指輕輕掐算:“不錯不錯,差九歲,屬相也合。”
墨香莫名其妙地撫了撫她的發簪,那是支銀簪子,小姐給買的。對她來說很是貴重。
外面有些熱了,屋檐的陰影往正廳那里移動,墨香起身往上挪了兩個臺階。吳北看了看她,也挪過去。
“他們三個還沒有說完啊,”她輕聲抱怨:“小姐剛好,別再累壞了。”
“別擔心,”吳北安撫她:“少爺吩咐了,把長白山的野山參給你家小姐燉上。”
墨香臉上有了笑容:“野山參?每頓都吃嗎?”
每頓都吃恐怕會流鼻血,但吳北還是道:“只要姑娘吩咐,每頓都吃。”
相比得到一份姻緣,人參算什么啊。
但他覺得這樣的示好還不夠,繼續道:“這野山參是特意給小少爺置辦的,可最近已經不給小少爺吃了,專門給你家小姐吃。”
當然,不給小少爺吃是因為小少爺的身子好了。不過這一句話先不告訴她。
墨香連連點頭:“多謝少爺美意,不過等他們說完,我們就要回去了。”
要回去啊?
吳北站起身準備離去。
“吳管家要走?”墨香順嘴道。
“嗯,去上一炷香。”他點著頭,似乎情勢緊張。
正在這個時候,大門被人打開,岳萱也拄著拐杖出來了。門后小廝連忙上前攙扶,孟長寂示意不用。江琢卻在他身后道:“孟大人留步,奴家有幾句話想問問。”
吳北心里一陣緊張,趕緊去上香拜月老了。
門重新關上,屋內只江琢和孟長寂兩人。
她看著站在窗前光影中的人,澀澀地開口。
“他是岳萱,對嗎?”
“岳什么?你別胡說。”之前的其樂融融瞬間消失,孟長寂瞪著她,似乎她再多說一句話,就會把她掐死。
“你別著急,岳芽是我的師父,我不會揭發的。我,我就是想問問,你是怎么救到他的。”
孟長寂神情微怔,似乎不愿意想起那日的情景。
“沒關系,我就是想知道你靠不靠譜,沒別的意思。”江琢走近他幾步,臉上的神情盡量輕松自然。
“那一天,”孟長寂看著她,良久才嘆口氣開始說。他的語速很緩慢,似乎每個字都難以說出口:“我因事沒有上早朝。約辰時一刻,有人給我消息,說五城兵馬司圍住安國公府,要屠殺殆盡。我就去了。”
江琢深吸一口氣,等著他往后說。
孟長寂道:“我去了,結果她,她,你師父已經死了。她被人攔腰砍斷,死得很慘。她身上趴著岳萱。”
江琢猛然睜大眼睛。
她明明記得自己把萱哥藏進暗室了啊。
孟長寂繼續道:“那個西域武士殺了你師父還不夠,還想再補幾刀。那時岳萱從暗道里醒來出去,因為不會武功,便只能死死護著,趴在她身上。我想他是不準備活了,那之后有三個月,他一句話也不說。他的腿就是那時候斷掉的,半年了,才養得能站起來。”
被砍斷的嗎?
肯定很疼的。
只為了護住自己的尸體?
江琢的淚水撲簌簌掉落在地,砸得地板啪啪直響。
卯正。
文官在左,武官在右,聽凈鞭后依品級序立入朝。樂起,皇帝御門,力士張開五傘蓋、四團扇立于左右。
文武大臣跪立山呼萬歲。皇帝允起,總管太監問何事啟奏。
京兆府尹鄧泰越眾而出跪在正中,聲如洪鐘道:“臣,鄧泰,奏三皇子李承恪縱容府內管家在芙蓉園曲江池中行兇殺人,雖未遂,也應嚴懲。”
殿內頓時一片寂靜。
三皇子李承恪十四歲開府建衙,十六歲封肅王,十八歲封肅親王,而他十五歲時便被皇帝恩準居朝中右列首席,與左列最首的太子相對而立共商國事。
如今太子被廢,文武百官中半數以肅王馬首是瞻。在他們心中,李承恪光明磊落、德才兼備眾望所歸,是大弘朝未來國本。
這是第一次,有大臣當朝參本,指責他縱容指使下人行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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