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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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泰神情沉沉問:“事涉兵器,要不要提請兵部司造官來認一認?”
弓弩乃朝廷管制物品,商民均不可用。而每一種兵器都有規定的制式,別看只是小小的箭矢,也能牽出很多關聯。
“不用,”日光凝結在箭頭上閃亮一瞬,江琢已經把箭矢收好淡淡道:“奴家剛好懂一點兵器。”
這也懂嗎?
鄧泰有些意外地走過來。
“是十字弩上的嗎?”他問。
“不是,”江琢捏住箭矢遞給鄧泰,示意他看劍柄的粗細:“比十字弩要粗一點。十字弩為攜帶方便,劍柄較細,而且箭頭也更窄。”
鄧泰點頭。看來這女子真是懂一些。
張通判也湊近了看,問:“軍中如今多是十字弩,不是這個,難道還是神臂弩不成?”
江琢笑了,開口道:“通判大人可知神臂弩弓身長三尺三,弦長二尺有余,箭矢比這要長出一半嗎?那種弩弓防守城池還行,單獨使用未免大材小用。”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什么?張通判吹胡子瞪眼。
江琢看著箭矢有些懷念般道:“是改良過的諸葛連弩,把連弩做小,保留長距離射程,又輕便好用。”
看來她真不是只懂一星半點。鄧泰贊許地點頭:“那便好說了,著人去兵部查這種弩弓如今都是誰在用,再清點箭矢數量便好。”
“不用了,”江琢神情清冷一瞬:“兩年前兵部更換武器制式,這種弩弓如今便只有負責京都巡捕的五城兵馬司在用。”
鄧泰面色更沉。
牽扯到買官,如今又跟兵馬司扯上關系,看來這后面水很深。
“大人,”張通判有些緊張道:“要卑職現在帶人去查嗎?”
鄧泰搖頭:“不要打草驚蛇。”說完轉身問江琢道:“還查出什么了?”
江琢屈膝道:“這密室里的人已經餓了三天有余。”
餓了這么久,也就是說他是在慧圓法師和香山寺法師辯經之前便進去了。后來慧圓法師驚怒而死,京兆府出動辦差,把案發現場團團圍住日夜看守。這人出不來,只能待在密室里。
這一待就是四日。
怪不得見他時他已經奄奄一息,想必便是餓的。
而他之所以進入密室,鄧泰推斷他要么是放銀票鎖木格的,要么是去取木格內銀票的。因勘查出他身上沒有鑰匙,便判斷是去放銀票,也就是買官的。
有三個木格中放著銀票和紙條,上面都有名字。鄧泰便讓張通判即刻核對百官名冊,去提這三人到堂,順便查問府中管事,看密室中死亡的是哪家仆役。
不出一個時辰,有兩名在京官員被提到堂上。另一名官員在河東道,差官已經前去捉拿。
買官和賣官相比,并不算重罪。官刑還未上,便都一一招了。
鄧泰問:“誰人負責打點上下,賣官給你們?”
“我等不知啊。”他倆哭道。
因密室中人已經查出是他倆其中之一的管家,鄧泰便問:“你家管家如何便知道那大興善寺內買官之處的?”
他支支吾吾有些難言。
鄧泰急性子,便讓吏役去拿粗鞭。
那人連忙招認,說是有緣跟國師見面時被暗示的。
可國師已死,這事兒便陷入了僵局。
如此,便不能不查箭矢的主人五城兵馬司。
五城兵馬司和禁軍一起轄管京都安全,并不是想查便可以查的。鄧泰當即整理官袍進宮面圣,臨行前轉身叮囑江琢道:“天色將黑,此案明日才能接著審理。為了姑娘的安全,今夜就歇在京兆府吧。”
江琢屈膝道謝后又搖頭:“奴家住在客棧,很安全的。”
鄧泰便吩咐張通判:“派一支衛隊保護江小姐。”
自國公府案后京都實行宵禁,夜色剛黑不久,街面上便沒了人。
江琢住的屋子臨街,她抬手把窗子打開用木棍支好,看著京都的夜色。
東西兩市靜悄悄的,偶有高高的角樓上亮著燈,分外好看。而燈火最盛之處是皇宮,巍峨的殿宇高高在上俯瞰一切,像巨獸踩著獵物。
從這個客棧窗口往西北看,有一處地方沒有半點燈火,那是安國公府。當時事變,皇帝未經三司協審便定了父親的罪。為防夜長夢多,大哥被亂箭射殺,父親被囚入獄中擇日車裂,而他們這些尚在府中的人,是被五城兵馬司和禁軍層層包圍,然后軍士進入屠殺的。
男女老少,主子家仆,雞犬不留。
母親剛烈,持刀護門讓她逃走。她掛念著身體不好的萱哥,可萱哥又想護著她。她只能一掌拍暈萱哥把他送入密道,結果有個很厲害的男人提刀殺過來,把她殺死在了密道口。
所以如今的國公府是黑暗的,死寂的。
會有一天,她可以手持燭火而入,憑吊那日死去的冤魂。
正想著,鋪好被褥的丫頭墨香走過來道:“小姐在看什么?該睡了。”
江琢嗯了一聲,低頭看街道上。
張通判答應派來的衛隊還沒有到,如今只一盞燈火孤零零掛在客棧門口。他心中肯定對自己非常不滿,又覺得她不會有什么危險,故而這差事便沒有做。
真是個傻子啊。
江琢輕輕嘆了口氣,吹滅室內燭火。
“睡吧。”她對墨香道。
陸大今晚本來是不想過來的,奈何那軍將說如果他來,便不再查他偷盜府庫夜明珠之事,還會把他送出京都。
他是小偷,可從來沒有殺過人。
但是軍將又說那女人手無縛雞之力且很美,他便又有些動心。
“兩個。”軍將給他比著手指頭:“用毒煙,她們沒能力反抗。”
還是五城兵馬司高明,他這種小偷最多是有蒙汗藥,沒想到對方竟然有毒煙。
“軍爺,是什么用處啊?”陸大舔著臉問。
那軍將道:“能讓她們喊不出一個字,但是意識清醒。你吹時自己屏息一瞬便不會中毒。”
陸大內心浮想聯翩,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那毒煙被藏在竹筒里,用時點著就好。他揣上毒煙找到那江小姐所在,街道左右無人,陸大如猿猴般身子輕便,很容易便上了二樓。
他跳進去慢慢關上窗子。
床上果然躺著人,陸大小心走過去,把煙筒點著一吹——
似只是瞬間的功夫,床上的人突然躍起,接著他湊在嘴上的煙筒被那人翻轉過來,生硬地塞進了口中。
陸大甚至都沒有喊一個字,便被嗆得咳嗽不止接著渾身發麻摔在地上。床上的人站直了身子,用腳踢了踢他道:“怎么派來這種貨色?”
陸大在心里哀鳴。
不是說了手無縛雞之力嗎?
必然是那軍將害自己呢。
陸大心中悲憤,想起又起不來,聽到那女人道:“墨香,把他的衣服剝下來。”
剝——
這還是不是女人?
陸大想死的心都有。
然而他再不能動,只能瞪著眼睛看見微光之下一個丫頭把他的外衣脫掉。
丫頭一邊脫一邊道:“小姐,我怕。”
“別怕,”那被喚作小姐的道:“你去茅廁找根通糞坑的棍子,只要他稍微有動作,就一棍子打在他頭上。”
陸大轉著眼珠子,見丫頭果然跑出去,再回來時手里握著個散發惡臭的棍子。
“只要他動就打。”那江小姐交代,說完一開窗戶,不見了人。
陸大瞪著丫頭,丫頭瞪著陸大,然后他忍不住,眨了眨眼。
一根帶著糞便的棍子猛然敲在他腦袋上。
陸大眼珠子一翻便暈過去。
娘的,眨眼也算動啊。
江琢穿著陸大的衣服,頭發挽起戴著他的幞頭,從窗臺一躍而下。
他顯然是被指使著來的,這種情況一般都有人接應。她需要看看是誰來接應,有必要的話,抓住那人也是不錯的。
夜色漆黑,只在各個店門口有燈籠照亮些微光,然而走出十多步那些微光也沒有了,她投在地上的影子便變得很淡。
江琢在夜風中站定,凝神聽四周的動靜。
在一片寂靜中偶爾有客棧中旅客的鼾聲,也有哪家婦人在哭訴年景不好,缸里沒米了。再細細聽,能聽到藏在西市下的暗賭館有拍桌子聲。
除了這些,江琢還聽到前面街巷中有錚的一聲拖拽響。
那是刀刃出鞘,輕輕抽出來的聲音。
這聲音她很熟悉,她曾經率衛隊潛入敵軍境內,伏擊時抽出腰刀,就是這樣的聲音。
看來不是有人要來跟陸大碰頭,是想殺人滅口。
江琢的手按在短劍上,低著頭向前走。
“這么快?”巷子里走出三個人,其中一人對著江琢道。
他們身穿五城兵馬司的皂衣,腰掛長刀木牌。
江琢沒有做聲直直往前走去。
待她距離那人只十多步時,那人又道:“喲!這不是偷盜夜明珠的陸大嗎?你竟然敢拒捕,兄弟們,殺了他!”
便有兩人提刀朝江琢斬來,江琢偏頭一避,短劍格擋左邊,腿踹右邊。只一瞬間,左邊的軍士便被她一刀抹了脖子,右邊的摔在墻上。
“你是誰?”
那先前開口的軍士一邊后退一邊沖著巷子后大喊:“來人!是個硬茬!”
江琢沒有追過去,地上那人暴起朝她撞來,她的短劍換在右手里,回劍一刀刺進那人的胸口。
“噗——”
一團血霧在地面散開。
長街盡頭有六人朝這邊跑來,連帶剛才開口說話的,共七人。他們為了殺人滅口,出動了一整隊兵衛。
五城兵馬司,很好。
江琢唇角微動,持劍而立。
河南道節度使孟長寂今晚原本不想出門的。
他剛來京都,預備著第二日進宮面圣。可他宅子里的客人實在很無趣,獨自對弈,又只知道盯著夜色中某處漆黑一片的宅子觀望。孟長寂覺得不如上街走走。
宵禁?
敢禁小爺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故而他穿著輕便的衣袍,手里擺著扇子,也沒跟個隨從便出門了。路過西市,又過了條巷子,忽然便聽到打斗聲。
聽刀劍相碰,應該是京中巡邏的五城兵馬司跟人廝打在一起。他們一般拿令牌出來嚇唬一句就能完事,沒想到今日打得還很膠著。
打唄。這伙兒人平日里耀武揚威慣了,有人收拾一次也可以。
孟長寂轉過身子,想避過這跟他沒關系的打斗。這時突然有個軍士渾身是血地從巷子里跑出來,看到他如同看到救星般軟倒在地,又伸出手扯緊孟長寂的衣袍,哀聲道:“快!快報衛所,有賊!”
天子腳下,什么賊這么厲害!
孟長寂看到血跡在他衣襟上散開,有些難受。
他是個愛干凈的人。
那人還要說下一句話,便有一把刀從遠處飛來,直直定在他后背上。
他劇痛之下松開衣袍,孟長寂也松了一口氣。
他抬起頭,看到有個黑衣人從長街盡頭一步一步走近。她手持短劍,邁過一地兵將的尸體;她步履從容,似乎神鬼不怕;她身姿翩翩,如同賞花觀柳。她目光冷肅,卻又淡然無畏。她微微喘息,抬起頭道:“是你派來的人嗎?”
這畫面似曾相識又絕沒有在他生命中出現過。
孟長寂腦中轟隆一聲,幾乎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地上有幾根被五城兵馬司丟下的火把,明滅間他看清了來人的面孔。
雖然穿著男裝,但她卻是女的。
看模樣也不過十四五歲,可神情和眼神中的果決冷意,卻像是曾經去過一趟幽冥地獄。
是哪里?到底是在哪里,他見過或聽說過這樣的女子。
孟長寂手中的扇子幾乎掉落,然后他看到她抿成一線的嘴張開,問自己:“是你派來的人嗎?”
這一下孟長寂看出來了。
“是你呀,”他脫口而出:“你是汴州那個女賊。”
江琢站定,也認出了這個人。
她的視線往下,今日他沒有佩刀,腰間隨意掛著兩只葫蘆。
果然,葫蘆男。
“你只是路過的?”江琢神情微蹙。
這便有些難辦。她原本的打算是殺盡長街伏兵后把客棧里的陸大拖出來打暈丟下,第二日鬧得滿城風雨讓皇帝不得不下決心徹查五城兵馬司。可如今有了目擊者,便會知道是她動的手。
即便她是自衛,也不想暴露身手。
一個縣令的女兒,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家,殺掉了九名訓練有素的兵將。這說不過去,也容易讓人起疑。
起疑便會查,查她的劍法,查她的師承門派。這對她來說是一種麻煩。她是想在這京城揚名,可是卻想通過勘察破案,那是她不會被懷疑到跟國公府有關的唯一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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